林夫人告辭出宮的時候,謝甯那裏自然有一份兒賞,大皇子也送了林敏晟一套筆,一盒紙,再有就是剛才林敏晟喜歡的鹿肉脯。
謝甯看了也覺得很欣慰。皇上不求大皇子能把聖賢書讀出名堂來,對他的教導側重于爲人處事上頭。大皇子學的很快,現在已經知道自己拿主意給小夥伴送東西了。
父母再操心,跟不了孩子一輩子。不早早的教他們自己立起來,将來有得後悔的時候。
玉瑤公主站在那兒一聲不響,等林夫人他們要走了,才對林敏晟說:“你要常進宮來。”
林敏晟卻覺得進宮也沒什麽好玩兒。進宮前有個胡子花白的老先生跟他說了半天的道理,不能這樣,不能那樣。進宮後還要拜還要跪。别人說起宮裏的口氣好象這裏多好一樣,可是林敏晟不喜歡。每天待在那麽小的院子裏,到處都是高高的牆,有什麽好的?
他倒挺同情大皇子和玉瑤公主的,還有那個剛剛會爬的小表弟。可憐他們連出次門都艱難,平時也沒什麽可玩可樂的。所以雖然他覺得進宮沒趣,林敏晟也點頭說:“行,下次我還來。”
這話說的謝甯都想笑。
聽起來林敏晟是一口答應了玉瑤公主,但這個下次究竟是什麽時候?明年過年的時候嗎?
得了這句話,玉瑤公主就心滿意足了,朝他伸出小指頭:“拉勾。”
謝甯低頭忍笑。
玉瑤公主這個習慣是她教的,平時要讓玉瑤公主乖乖答應什麽事,謝甯也會同她拉勾,表示說了就要做到。玉瑤公主看來十分重視和林敏晟的約定,還要和他拉勾。
林敏晟還沒和女孩兒拉過勾呢,回頭看了一眼林夫人,走上前也把小指頭伸出來。
他的手指頭粗,玉瑤的手指又白又細跟瓷花瓶上細攀着的雙耳一樣。林敏晟還真怕用力大點兒,會不會把她的手指頭給撅壞了。
兩人象模象樣的拉了勾,林敏晟跟林夫人走了,玉瑤跟謝甯回去,自有宮女們逗她玩。
胡榮進來跟謝甯回話。
“陳婕妤已經醒來了,聽段太醫說性命無礙。她一起來就掙紮着給皇上寫了一份兒折子。”
“什麽時候的事?”
“就剛剛,讓他宮裏的太監遞到長甯殿去了。”
胡榮打聽不着折子寫了什麽,在他想,多半是替自己喊冤抱屈,辯白一二的話吧。陳婕妤又不傻,肯定知道自己中毒了,那下毒的疑嫌還在她自己身上,她肯定要辯白的。
不過這回胡榮沒有猜對。長甯殿這邊白洪齊接了折子,倒是沒敢給私截下來,遞到了皇上案前。皇上翻開來看了看,就放在一邊了。
白洪齊也沒敢偷瞄上面寫的什麽。他識字,但是從來不敢偷看奏億之類要緊的東西。皇上規矩大,假如發現他私下窺探朝政之事,多少年的情分也白搭,一準兒不會留他的。
說起這一點白洪齊就不得不佩服貴妃。皇上同後宮嫔妃也從來不提政事,可貴妃是個例外。皇上同她說起,她有時還能插上一兩句話,還能搔到皇上的癢處。白洪齊思來想去,也能說這是天定的緣份了。
不過陳婕妤文墨上頭也不怎麽精熟,字寫的歪歪扭扭的。而且她中毒後身體不是一般的虛弱,那筆劃更不是成樣子。
等白洪齊再進來上茶,提醒皇上到晚膳時分了,皇上才擱下筆,問:“今天可審出什麽來了?”
白洪齊連忙禀告:“藥庫的人審過了,那藥都是進臘月一批做出來,各宮分領去的。陳婕妤那裏領了兩瓶去,瓶子沒有記号,都是當時從架子上随手拿的。藥庫沒有問題。陳婕妤入宮之後有過一次小風寒,風寒好了之後還有點咳嗽,所以這藥平時就吃着,那一瓶已經吃完了,這一瓶啓封後就沒怎麽大吃。就在宮宴前一天陳婕妤還含了兩粒。”
陳婕妤那裏的藥丸本來應該沒有問題,問題就出在宮宴當天。
“雲和宮能進陳婕妤内室的人不多,也就那麽三四個。除開她貼身宮人,就隻有一位胡尚宮,但她這幾天都沒來。另兩個是負責灑掃收拾的……”
皇上問:“她的貼身宮女是叫紅兒?”
白洪齊沒想到皇上會提起一個小小宮女的名字,忙說:“是的,奴才記得清楚,是叫這個名字,本姓張,已經服侍陳婕妤三年多了。”
“嗯,”皇上頓了一下,說:“倘若這個宮女沒什麽,就放回雲和宮去吧。”
皇上怎麽會關心起一個宮女的去留?
白洪齊不傻,他馬上想起剛才陳婕妤呈的那個折子。
肯定是那上頭提了吧。
陳婕妤難道不是在那上頭替自己喊冤,倒是替貼身宮女求情了?
這可真讓人想不通。
皇上同謝甯說起這件事,謝甯也有些意外。
“她是怎麽說的?”
“她在上頭寫,因爲自己一貫輕浮莽撞,才有今日之禍。現在中毒受罪都是她應得的。但是她身邊這個宮女很是忠厚體貼,絕不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她可以替這個宮女作保,求朕從輕發落饒她一命,陳婕妤自己願意承受罪責。”
“看不出,她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朕也有些意外。”陳婕妤脾氣不好的名聲宮裏頭無人不知,但是她對雲和宮的奴婢還真沒有做過什麽過分苛責的事。别的宮裏處罰懲治宮女太監的事情不少,連謹妃那麽個人,一旦晉位之後也馬上抖起威風來,動不動拿下人出氣。陳婕妤到這個時候還給宮女求情,這個宮女一定是她的貼心人了。
“那皇上打算如何處置呢?”
“朕吩咐了,查清她與在陳婕妤藥丸中混毒的事有無幹系。倘若沒有關系,就放她回去。”
照皇上來看,貼身宮女沒有發現陳婕妤藥中被人混毒,這怎麽說一個失職之罪都跑不了,即使爲這個沒了命也不冤枉她。
他會吩咐白洪齊,一來是因爲那份兒折子寫的懇切,陳婕妤現在一條命送了大半,據李署令說,隻怕就算好轉過來,以後身子也不可能如從前康健了,壽數也是大損。二來,卻是因爲皇上想着替大皇子他們幾個孩子多積些福。大過年的殺太多人,總歸讓他的心裏有些過不去。
“等出了正月,朕打算放一批人。”
謝甯有些詫異:“放人?”
“宮中人還是多,要不了那麽些,何必都拘着他們在宮裏,與家人骨肉分離?”宮中人多,閑着的沒事的也多,人閑了就要出毛病。不管這次下毒的事情最後查出的結果是什麽,皇上已經打算将宮中的人手再放出一批。不管明面上是誰的人,暗裏又聽誰的話,打發出去之後宮中肯定會清淨不少。
“這事你多留心些,到時候内宮監來操辦這事,名單什麽的也要遞到你這裏來的。”
這可是件大事,謝甯想了想,認真的應下來:“臣妾知道了。”
皇上看着她一笑。
謝甯又趕緊補上一句:“可臣妾沒辦過這麽大的事,到時候要是有什麽不懂不會的,少不得還要來煩擾皇上。”
“你隻管放心,朕給你撐腰。周禀辰一個人要是忙不過來,朕再給你多派個人手。”
人手現在謝甯是來者不拒,既然是皇上派來的,那人品肯定信得過,本事也必定是有的。
周禀辰從刑司回來,雖然身上沒濺着血,也沒染上什麽髒污,他仍然用拂塵上下撣過,還是聞着身上有一股不新鮮的污濁氣味。
刑司那地方真讓人難受。在刑司待久的人,身上也自然有一股讓别人不舒服的味道。還有那些陰晴不定的目光,看人的眼神……周禀辰自認不是個好人,可也對刑司那些人敬而遠之。
他和白洪齊碰了一回頭,回了永安宮之後歇了一會兒,胡榮就來了。
胡榮一開始對周禀辰很是抵觸,現在卻也能處得親親熱熱和和氣氣的,起碼表面上看是這樣,一口一個周公公的喊着。
周禀辰也不想同他起龌龊。胡榮是貴妃提拔的人,比自己到底親近。何況兩人鬥法,不論輸赢,總歸在主子那裏是一起讨不得好。既然現在能這麽處着,何必節外生枝呢?
“看主子的意思,象是不會追究陳婕妤了。”胡榮輕聲說:“咱主子心善,陳婕妤雖然是自作自受,可主子覺得她險些沒命,現在又這麽受了一番罪,心裏也就寬宥她了。”
“陳婕妤是蹦哒不起來了。”周禀辰在宮裏多年,也見多了宮中嫔妃的起起落落。陳婕妤早已經失了聖心,隻要皇上心裏沒她,以後她就再沒有指望,主子也不必這時候還同她爲難。
胡榮小心翼翼的打聽:“刑司那邊就什麽也沒問出來?”
“酒的事,問題肯定出在膳房。”
胡榮納了悶:“可之前主子喝了酒沒事……”中途在酒宴上下毒又不大可能。
“傻小子。”周禀辰少不得跟他解釋一二:“你經得少,對這種手段也不多見。跟你說,要下毒辦法多了去了。酒宴上的酒都要燙過吧?主子們可不能吃冷酒。那藥如果一開始就在酒裏,外頭裹着蠟或是别的東西,酒熱了一陣之後裏面的毒才會慢慢的出來。就象去年那個手爐一樣,也是要點一陣子才出事的,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