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前頭大概散的要晚一些,你若先回來了就先歇着。”
謝甯習慣性的想點頭應是,但是頭一動,珠钏簪環就互相碰撞發出悅耳的脆響,她不得不停了下來:“臣妾知道了。皇上别喝太多酒,要是前頭結束的晚了,就别再回永安宮來了,就在長甯殿安歇吧。”
“就幾步路。”皇上順手替她理了一下領襟:“不過要是太晚了,朕就不過來擾你了。”
謝甯送皇上到了門邊,依依不舍的又交待了幾句話。青言站在剛才皇上站的屏風一側,抿緊了唇,注視着站在殿門處的貴妃與皇上。
皇上是那樣英偉威嚴,可是又那麽溫存多情。
貴妃真是有福氣……
大皇子二皇子都被白洪齊一起領走了,上了皇上的步辇一同離開。而謝甯這裏就隻剩下玉瑤公主同她做伴了。玉瑤公主也穿了一身嶄新柳黃色錦緞宮裝,外頭罩着狐皮鬥篷,眉心點着一點朱砂紅,看起來真是粉雕玉琢,人見人愛。
“咱們公主就跟那畫上畫出來的一樣。”
青荷笑着說:“畫上畫的也沒這麽好看。”
謝甯外頭裹的鬥篷和玉瑤公主那件一模一樣,針工局特意做的一樣送來,說是皇上的吩咐的。
玉瑤公主微微側着頭打量謝甯,謝甯笑着問她:“這樣穿好看嗎?”
玉瑤公主認真的說:“好看。”
謝甯笑着拉起她的手,一同上了步辇。
青荷需要跟着前去伺候,有什麽事情都隻能等待宴後再說了。
剛才她服侍主子更衣時,青言就曾經走神,那會兒青荷還沒有多想。
可是等皇上到來之後,青荷就發現了一件事。
青言的眼神,好象有點不對頭。
做奴婢的在主子跟前本來就不應該擡頭直視,進宮的第一天就有人教過她們,不能擡頭直面主子,那是無禮犯上。除了主子讓她們擡頭,還有伺候的時候需要擡頭的時候,其他時候她們都得垂下視線,在主子們面前沒有她們的存在感。
青言剛才那神情,那目光,絕對是愈矩了。
這丫頭不會起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吧?
沒錯,皇上是好,青荷也承認,哪怕他不是皇上,他的相貌、風度,才華和能力都遠非常人能比。
可那是皇上,她們是貴妃的宮女,絕不能起那種見不得人的心思。
要是皇上自己看上了誰,那是她祖墳冒了青煙。可要是自己膽敢妄想,不必主子動手,周公公和方尚宮兩個就能把人悄沒聲息的收拾了。
這件事青荷隻能先埋在心裏,但是她已經決定,今晚宮宴一結束,她就得想法子弄清楚青言心裏到底琢磨什麽,然後及早在這事剛起苗頭時就給掐了。
慶豐殿内華燈高照,将殿内的庭院内映耀得如同白晝。
謝甯想起去年過年時的事情來了。
那時淑妃賢妃都還在,她懷着身孕,還因爲手爐一事在要離席時暈了過去……然後她就再也沒有回萦香閣了,之後直接就遷進了永安宮。
原來都一年了。
不,她同時又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原來才一年嗎?
這一年她遇到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她做了母親,身邊還多了大皇子和玉瑤公主,遇到了明壽公主叛亂那樣的事,還成了貴妃。
謝甯牽着玉瑤公主的手走進了豐慶殿。
最中間的、位置最佳的坐席當然是她的,左右則是慎妃和謹妃的位置。這安排真是讓人無奈,謝甯同她倆一句可說的話都沒有。還不如去年呢,雖然坐的偏,靠後靠邊角,好歹她和李昭容梁美人的關系那時候還算是融洽的。
玉瑤公主就跟着謝甯坐。
謝甯到時裏頭人差不多已經齊了。這已經是慣例了,以前謝甯也是早早到來等候開席的那一個,現在她已經有資格讓旁人候在這裏等她到來了。
謝甯牽着玉瑤公主的手進了殿門,殿内所有的人,不管是她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站的近的或是離得遠的,一起行禮恭迎貴妃。
謝甯擡了一下手說:“免禮吧,今兒是過年,大家坐一起說說話樂一樂,不必拘禮,務必要随意盡興才好。”
謝甯入座之後就可以開席,殿前的庭院裏紮起了布篷,絲竹鼓樂響起,奏的是《賀新春》,那些穿紅着綠的伎人載歌載舞,場面十分熱鬧。
一切看來仍如去年一樣,奏的曲一樣,唱的歌也一樣。
不一樣的是坐在席上的人這些人。
謝甯一面照應着玉瑤公主,不讓她吃冷的東西,一面打量着席上的這些人。
好些日子不見高婕妤,她今天從一開始就沒和慎妃說一句話,甚至連看都不朝她看一眼。看來自從重陽之後高婕妤與慎妃就結下了仇這話并不假,起碼高婕妤是記恨着受辱的事。
如果換一個人給高婕妤難看,也許她不會這樣憤恨不平。但是這羞辱來自一直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十分謙卑的慎妃,而且當着那麽多人的面。高婕妤這個仇隻怕要記很久很久了。
曹順容坐在謹妃那一邊,謹妃壓根兒沒把玉玢公主帶出來,說玉玢公主這兩天又咳嗽起來,不能出門吹風,且天擦黑早早就睡了。曹順容看看坐在貴妃身邊珠圓玉潤的玉瑤公主,再想想被謹妃護的密不透風的玉玢公主,心中着實感慨。
不必多說,隻這麽一比照就高下立判。貴妃着實會養孩子,三個孩子都養的好好的,而且今天這樣的場面,貴妃也大大方方把玉瑤公主帶了來,并沒有因爲淑妃的事情就對她心存芥蒂,忌諱她在人前露面。
席間幾位嫔妃都向貴妃敬過酒,這也是常理。以前這個位置上坐的是淑妃,現在換成了貴妃。人是換了但是該有的禮數俗例并沒有改變。
謹妃坐在了謝甯的的右手邊,這讓她很不自在。她原以爲自己是可以坐在左邊的。這安排不明擺說慎妃要比她隐然更高一籌嗎?
所以開席後要敬酒的時候,謹妃搶先向貴妃敬了一次酒。
席上用的酒都是适宜妃嫔們飲用的桂花酒、玫瑰酒等等,花香更勝過酒香。即使如此,謝甯也不敢喝,她知道自己的酒量不行。不過敬酒原來也就是走個過場,哪怕她隻是端起來做做樣子,也沒有人敢挑剔她的毛病。
慎妃看來并不在意謹妃搶先的事,在謹妃之後她也向貴妃敬了一次酒,說的吉祥話也并沒多少新意,和往年差不多。其實謝甯覺得也許她們年年都說一樣的吉祥話做祝酒辭。不過對于謝甯來說,反正她是頭一回聽到,都挺新鮮的。
去年這時候她還沒那個資格向淑妃敬酒,今年嘛……
謝甯側過頭看了一眼玉瑤公主。
她正握着一個金橘,專心的看着眼前的歌舞。
謹妃和慎妃之後,就是高婕妤她們過來敬酒了。曹順容、李昭容等人也緊随其後。
皇上的嫔妃着實不多,豐慶殿地方寬敞,這廳裏坐席安排的也十分寬松。饒是這樣,殿中也沒有坐滿。能數得着,有名有姓的,就這麽十幾個人。
對比先帝時曾經一年寵幸了三百名不同美女的紀錄,當今聖上可以說是清心寡欲如同聖人了。
陳婕妤打扮得中規中矩,沒有她以往鍾愛偏好的明豔,但也不失别緻。她的發髻挽成卷雲狀,戴着一朵銀枝鑲玉蕊的珠花,在明亮的燈燭照耀下看起來銀光點點,有如嵌在夜幕的星辰一樣。
要論相貌,陳婕妤的确是實至名歸的美人兒。隻是同謝甯第一次見她時相比,已經沒有了那時候的張揚肆意,眉梢眼角都透出一股幽怨來。
陳婕妤心中想什麽謝甯都能猜出來。謝甯上位,陳婕妤失寵,兩人最開始就因爲一盆茶花結了怨,陳婕妤還因爲她被禁足,之後就失寵了,陳婕妤心裏不恨她才怪。
“婢妾替貴妃斟一杯吧。”陳婕妤聲音裏也透出一股帶着委屈的,嬌滴滴的勁頭。她走到席前,執起壺将謝甯的酒杯斟滿,兩手端起酒來奉與謝甯:“婢妾從前任性不懂事,多有得罪娘娘之處,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日夜難安。還望娘娘大人不計小人過,寬大爲懷,不要與婢妾計較。婢妾祝娘娘新年事事如意,青春長駐。”
她這股子勁兒讓謝甯的雞皮疙瘩都紛紛起來了,渾身的不自在。
陳婕妤着實不是個做戲的高手,她的神态顯的那麽不甘願,一看就知道她說的,做的都是違心的,隻是因爲謝甯是貴妃,因爲謝甯得寵,她不得不讨好她。
這簡直把心思明晃晃都寫在臉上了,難道還指望謝甯能将她的話當真?真的就和她盡釋前嫌了?
陳婕妤将自己的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提起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婢妾現在對過去做的糊塗,說的混帳話悔不當初。以後必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過錯了。”
她一仰頭又喝了一杯。
謝甯這會兒也品過味來了。
陳婕妤這是賠禮還是逼宮來了啊?
這一杯一杯的,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