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喝了茶,謝甯舍不得走,可是她也知道皇上和小舅舅既然說了有話說,她在這兒礙事多半不好。
林季雲了解她的心情,他自己心情也是一樣。幾年都沒見面了,他也想多問問謝甯在宮中過的如何。
謝甯自己起身說:“臣妾還是先回去了,放着三個孩子也不放心。”
皇上安慰她:“你放心,季雲準保能在京裏多待些時日,以後有得是見面叙話的日子。”
林季雲趕緊補上一句:“這兩日我肯定想法兒把送你的賀禮給捎進宮來,你不要心急。”
說的好象她就隻惦記禮物一樣!
謝甯瞪了沒譜的小舅舅一眼,這才出了長甯殿。白洪齊伺候她上了辇轎,又吩咐他徒弟孟全福好生護送貴妃回永安宮。
孟全福一般趕不上這樣的好差事,主要是小葉比他機靈會說話會處事,這種能當面讨好的活兒一般輪不上他。都說以貌取人不對,但是宮裏就是這麽一個現實的地方。不美貌你做不了娘娘,就算是太監,相貌也得分個三六九等。小葉長的眉清目秀,機靈通透,孟全福單看也很過得去,但人就怕比較嘛。
孟全福對貴妃的脾性也不了解,想着找幾句話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倒是謝甯先問他知道不知道林季雲是幾時入宮的。
孟全福趕緊回答:“林大人是午時末遞的牌子,未時初刻皇上召見,同林大人一直在書齋裏頭,直到晚膳前娘娘過來,都無旁人進去打擾過。”
按說禦前的人嘴都嚴實,但是今天這事兒不一般。貴妃問話,就算他孟全福不說,林大人是她親舅舅,再說皇上也不會瞞她,孟全福先說出來倒是能在貴妃面前賣個好。
未時初刻就來了?那麽說兩人待在一塊兒近兩個時辰了。
皇上早知道她想舅舅,要是早打發人去永安宮,她還能早些過來,兩人還能多些時間叙話呢。
就是不知道小舅舅這趟又跑什麽地方去了,看他黑成那樣子,扔進歲炭堆裏都找不着,肯定去的是那種比較幹、日頭又比較毒辣的地方吧?難不成又去霰霞關附近了?或者說幹脆又出關了?
也不知道他說的那樣賀禮究竟是什麽怪東西,竟然不能今天入宮一起帶進來。
要說不好帶……小舅舅總不會給她弄了匹馬之類的當禮物吧?
不知道明兒他還進不進宮,謝甯想找個機會讓小舅舅見見二皇子呢。二皇子長的特别好,又活潑又結實,小舅舅見了也指定喜歡他。說起來要不是因爲她進了宮,在普通人家,小舅舅要見一見她的孩子哪會有這麽不容易?
謝甯回到永安宮,方尚宮迎在門前,謝甯有些詫異:“方尚宮怎麽在這裏迎着?眼見入秋了晚上風涼,你身子骨又不好,不該站在外頭才是。”
方尚宮半扶着謝甯進殿:“還以爲娘娘會早些回來呢,不知道皇上今晚還來不來後宮?”
“說不好,”想到上次皇上同小舅舅談起來就沒個完的勁頭兒,謝甯搖頭說:“隻怕不會過來了。”
“可今天主子晉封,皇上是該過來的。”
這是謝甯應該有的體面。
“原本是會過來的,可惜讓人給攪黃啦。”雖然說是讓人攪了好事,可謝甯眉開眼笑一點兒沒有惱怒之意:“我娘家舅舅來了,皇上在長甯殿召見,剛才晚膳也是一同用的。”
方尚宮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才一聽到也是十分意外,接着就笑了:“怪不得主子看起來這麽高興,今天算是雙喜盈門啊。”
老實說,和封妃相比,看到小舅舅更讓謝甯喜出望外。封妃當然不是一件壞事,但是與地位和榮耀相伴而來的責任和負擔也讓人輕松不起來就是了。可是見到親人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小舅舅,謝甯除了想念大舅母,最想念的家人就是小舅舅了。
青荷近前來服侍謝甯換了一身兒在屋裏穿的衣裳,謝甯差遣她出去。等青荷出去了,并且還知機的将其他人支開,自己守在門外頭。
謝甯問方尚宮:“方尚宮有話就直接同我說吧,咱們之間用不拐彎抹角兜圈子。”
方尚宮在門口迎她肯定是事出有因的,謝甯心裏很明白。
方尚宮從袖中摸出個扁扁的青布包,放在謝甯身畔的矮幾上:“前幾天主子交待要查的事,奴婢找到了這個。”
謝甯輕輕把布包掀開一角,裏面是一把銅剪,剪子上頭沾着一點泥污。另外在兩半刃相交之處,夾着幾根斷了的線茬毛絮。
如果換一種線,可能還不會一眼就讓人認出來。但這個線就不一樣了,霜绛紅這緞子的顔色着實特别,那紅色深沉純粹,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謝甯把剪刀拿起來看:“這好象就是青荷平時用的那一把?”
這把剪子平時就擺在針線匣子裏頭,青荷心細,覺得小主子們時常來往進出,萬一誰摸一把碰一下不得了,所以這把剪子的刃尖都叫她給弄折了,别人使的剪子都是尖刃的,她常用的這一把頭卻是鈍鈍的,碰一下也不會傷着。
謝甯問:“從哪裏找着的?”
“也不遠,就是靠東牆花池子裏頭。”
謝甯輕輕把剪刀放下。
她當然不會以爲這事兒是青荷做的。青荷平時把這個放在小櫃子靠下的地方,這幾天事情多而雜亂,她也顧不上做針線活計,八成還沒發現這把剪刀不翼而飛。即使發現了,可能一時也不會聯想到吉服被毀的事情上去,可能會先想到多半是誰借去用忘了給還回原處了。
整件事情看起來已經可以基本理出一條脈絡來了。這人可能事先并沒有要使壞的打算,可能是進偏殿以後,看到這把剪刀了,信手就拿起來毀了吉服,然後離開偏殿又匆匆把它丢進花池裏,剪刀上才會沾上了泥污。
看起來這人做事這樣不周密,處處都是漏洞,實在不象是處心積慮籌劃好才下手的。
“其實奴婢縱然不說,主子心裏也多半有數的。就是青荷,過後想想可能也猜出來了……”
謝甯問方尚宮:“當時你也看出來了吧?”
方尚宮點頭默認了。
那劃破的地方位很低,而且團花劃到一半多的位置上就沒有再劃下去。
一個成年人要是做這樣的事,首先得蹲下來才會劃到那樣偏低的位置上。而且團花刺繡緊密精緻,絲線是厚一些,可以成年人的手勁兒不至于劃到一半怎麽都劃不動了。
而一個年歲不大的孩子就不同了,她個子不高,手勁兒不大,劃破之後很可能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怎麽辦,拿着剪子出了門之後,就順手扔到了路邊的花池裏。
“青荷問過幾個人了,青梅就看見了那天天快黑的時候,公主獨個兒從偏殿出來,還把什麽東西扔到了花池裏。奴婢想,也許公主隻是一時淘氣或是糊塗……”
也許是被人挑唆或是心懷惡意,這都有可能。
這件事要查起來絲毫不爲難。從看到被毀壞的吉服時,方尚宮就看出了幾分端倪,她知道謝甯也看出來了。既然已經差不多鎖定了動手的人,再推測出她動手的前因後果來并不困難。
謝甯搖搖頭:“真是淘氣或是一時糊塗就好。我就怕這孩子心裏藏了什麽事,又不肯說出來,自己這麽憋悶着終歸不好。”她把那把剪子交給方尚宮:“這把剪子和那件吉服都不必留着了,悄悄處置了吧,别讓旁人發現,以後這事兒也不用再提。”
謝甯琢磨着這事兒還得請教一下李署令,究竟玉瑤公主這病會恢複到什麽程度?将來她能不能如同旁人一樣正常的生活?如果隻是一時淘氣,别說劃壞一件,就是劃壞個百八十件的皇上與謝甯都不會在乎。
這會兒時候也不早了,謝甯披上鬥篷去幾個孩子屋裏看了看。大皇子還沒有睡,捧着一冊書正在看。眼見就要入學了,大皇子格外緊張,總想趁着這幾天好好多學一點東西。
謝甯可不贊成他晚睡,哪怕隻晚一會兒也不成。對旁人來說沒有大礙,可是對大皇子來說,任何輕微的變動都可能會讓他病情發作,實在是不得不小心。
大皇子趕緊保證說自己這就洗漱歇息,絕不敢偷偷看書了。
從大皇子那兒出來謝甯又去了玉瑤公主的屋子。
玉瑤公主睡的可比大皇子要早,謝甯進屋的時候她已經睡熟了,枕着一個枕頭,懷裏又摟着一個枕頭。謝甯替她将被子往裏掖了掖。玉瑤公主睡覺并不太老實,這一點謝甯是深有體會。
這孩子的病還真是讓人不放心啊。
雖然大皇子也體弱多病,可是她終歸知道怎麽照料他,怎樣安排他的飲食湯藥等等大小事情。可玉瑤公主就不一樣了,她患的心病是一種很少見的病症,哪怕是李署令都對她的病情難以下斷言。謝甯就怕萬一皇上把她交到自己手上,自己卻沒把她照顧好,難以向皇上交待。這種藥石能起的作用很小,重要的還是要解開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