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折發生的太快,快到明壽公主臉上志得意滿的笑容還沒來及褪去,就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她恐慌異常,心裏已經明白過來事态已經脫出了她的掌控,可腦袋和臉上卻來不及應變,顯得錯愕而滑稽。
明壽公沒想過她會失敗。或者說這個念頭也曾經在心中一閃而過,但她根本不去細想。
與此相反的是,她想了許多事情成功之後要做些什麽。她曾經接洽過昌郡王,但對方根本不搭她的話,恽郡王、代王、越王這些人要麽和她壓根兒就算對頭,要麽……就象恽郡王一樣,連一個兒子都沒有,何苦淌她這趟混水?
那些人不識擡舉明壽公主也不愁,皇上現放着有兩個兒子。老大生來多病,明壽公主還知道他身體是有隐疾的,将來想生兒育女傳續香火根本不可能。但這樣正好,等皇上暴病而亡之後,她就可以扶立大皇子。等短命的大皇子沒了,她到時候肯定還有餘裕,二皇子不正好接上嗎?或是從宗室裏找一個聽話的傀儡小孩兒……
她想的很多,很細緻,連以後幾天住宮裏,幾天住府裏,在哪兒見朝臣,在哪兒批奏章都想好了。
遊海鵬兵刃脫手,人被接連幾下重擊,一膝屈彎跪伏倒地,随即胸口、後枕幾個要害部位都挨了幾下,整個人重重倒在皇上坐的那條案前頭。
前幾天遊海鵬就是這樣幾下打死了謝劉氏,最後一擊是扯着她的領子,将她的頭往突出的大理石案角上撞過去。明壽公主當時極爲不悅的說:“下次不要在這裏,撞壞了桌子修起來多費功夫。”
赢了之後的生活是那樣舒心暢快,這天下盡在掌握,一切應有盡有。至于輸了以後該怎麽辦?輸了還用得着考慮那些嗎?當然是死路一條。
這個死字結結實實敲進了她的腦子,明壽公主打了個激靈,終于徹底清醒過來,她提着裙子往後退,邊退邊喊着另兩個心腹的名字。
兩個人隻有一個出現在了這時,但是他胳膊上纏着一條黑色帶子,面容冷峻。比這更讓明壽公主心慌的是那些兵卒之中一大半都拿出了黑色帶子系在手臂上,然後他們朝着那些沒有系帶的昔日同袍揮起了刀。
身邊的尚宮和幾個護衛簇擁着明壽公主往外逃,她的發髻散了,钗橫簪褪,裙子扯破了,連鞋子都不知去向。
身邊全是喊殺聲,不知道什麽人的血濺在她臉上,她連擡手去抹一下的功夫都騰不出,被裹挾着幾乎是腳不沾地的往前移。
謝甯扶着樓台的欄杆想再看一眼皇上的情形,明微公主用力扯了她一把:“别看了,皇兄肯定沒事。”
刀兵無眼,她既然在謝婕妤這兒下了這麽大功夫,就不能功虧一篑讓她在這個時候受傷出事,不然豈不是前功盡棄?
樓台上的人更多的是惶然無主,高婕妤先前被想逃跑的人撞倒了,人到現在還昏迷不醒。明微公主拉着謝甯轉過兩根廊柱,推開了一扇小門。
謝甯驚訝的發現門後頭還有一架窄窄的樓梯。
“從這兒也能下去。”明微公主松了口氣,探頭往外看了一眼:“不過下頭不太平,這兒沒什麽人知道,足夠隐蔽,咱們先在這兒躲一陣兒。”
謝甯驚魂稍定,向明微公主很輕的說了句:“多謝你。”
“不用謝我。”明微公主說:“我可是沖着皇兄才這麽幹的。”
她說的坦率,但這不會讓她招人反感。謝甯覺得明微公主真是會說話,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出錯,永遠應對得宜,又不會讓人覺得她虛僞。
“其實長春園的前幾任主人沒一個得善終的,當時太後把這個園子賜給明壽的時候,也不知道有沒有想過會有今天。”
“是麽?”
這種時候顯然不是讨論這些掌故的好時機,謝甯定定神:“不知道樓下怎麽樣了。”
喊殺聲一陣又一陣傳上來,明微公主這麽些年來還是頭一回經曆這樣的場面,她已經渾然忘了這個小小的隔間裏頭有多麽悶熱,心怦怦的直跳,一會兒想到留在園子裏孩子們,一會兒想到現在應該在敞廳裏的丈夫。
雖然在廳裏頭,在皇兄身邊應該十分安全,可是明微公主還是止不住的挂心。她把纏在樓梯上的一塊紅綢子扯開。這紅色鮮豔濃烈,就象流淌的血。
别人看她是金枝玉葉,皇帝的女兒,她們這樣的人打從一降生就被權力包圍着,是站在權利頂端的那麽小小的一撮人。可是明微公主活到現在,體會到權利有多麽誘人,但更知道權利有多麽的殘酷。就象今天,不知道長春園中會死多少。而即使過了今天,也會有許許多多人受今日之事牽連而喪命。
這一切都是爲了權利。人們爲它生,爲它死,更爲它瘋狂。
忽然腳下傳來喀喇一聲響,明微公主大驚失色,探頭看了一眼,回頭拉着謝甯轉身就跑。
有人迅速的由下而上攀着樓梯沖了上來。
她們倆裙子大極爲累贅,而沖上來的人卻健步如飛,這麽一慢和一快之間的差異讓他們的距離迅速縮短,那人揮着刀直沖上前。明微公主這一刻連叫都叫不出來了,她愕然睜大的雙眼中映出那把長刀,她甚至看見刀刃上砍豁了幾處口子,還沾着血漬。
眼見那把刀已經直直朝她砍了下來,明微公主猛的閉上了眼。
丈夫、孩子、被太後活活打死的乳母,曾經在心中暗暗戀慕卻最終無果的那個人……
一聲慘叫聲響起,明微公主打了個哆嗦,可是身上卻并沒有覺得疼。
謝甯拉着她沖出了那扇小門,回頭飛快的把門扣上,背靠着門急促的喘氣。
她的發髻全散開了,一頭的簪環首飾十不存一,裙子劃了一個大口子。謝甯喘勻氣,看着殘破的裙擺,索性彎下腰扯着裙子用力一撕,徹底把它扯了下來。
這身兒衣裳光衣料就價值不菲,再加上繡工、鑲嵌這些添頭,說是價逾千也不爲過,穿了半天就報銷了。謝甯苦中作樂的想,上等貢緞撕破的聲音果然也與别的料子不同。
明微公主癱坐在地,茫然的左右看看,她們倆又回到了剛才飲宴的樓台上頭,好在四周的人都亂作一團,也沒人多注意她們兩個。
可是,她怎麽還好好的活着?
明微公主擡起兩手,又摸了一下頭頸和肩膀。
沒錯,她完好無損。就是剛才手肘撞了一下,現在有些火辣辣的,可能蹭破皮了。可是她沒被那把刀劈中,她還活着。
“剛才,怎麽回事?”她一臉茫然的問。
她閉上了眼完全沒有看見,隻聽着一聲慘叫,好象還有些别的聲音,隻是她當時實在無暇分辨。
謝甯緩了口氣,靠着她也坐在了地上:“那人絆倒了。”
“真的?”明微公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好運氣。
“他沖的快,樓梯又陡。”謝甯删繁就簡,用幾個字打發了明微公主的問題。
幸好明微公主剛才因爲害怕而閉上了眼,不然她現在可得預備好一通解釋啊。
其實她也沒有說假話,隻不過掐頭去尾把過程省了。省去了自己伸足絆倒那人,他倒下後還按照小舅舅教導的在他百會、太陽穴附近狠踢了幾腳。那人八成得躺個半天才能爬起來了。後面的兩個人聽到那聲慘叫,并沒看清楚樓梯上面的情勢,多半以爲上頭更加危險,反而向後退回去了。如果他們再往上沖,謝甯也不敢說自己能對付,更不能保證兩人能全身逃脫。
真沒想到多年前學的以爲無用的本事,居然還能派上用場。
當然謝甯不會什麽功夫,她就會這麽簡單的幾下子。小舅舅帶她出門好幾回,自然不可能象他對大舅母說的那樣一路太平無事,山好水好人更好。事實上他們遇着過小偷、強人、拐子、碰瓷兒耍詐的……小舅舅曾經笑嘻嘻的把拐子踩住,指着幾個要害部位告訴她怎麽踢的更用力。
不但教,還讓她馬上學以緻用。
謝甯當時怕的問:“要是踢不準呢?”比如要是踢着眼睛什麽的,那豈不傷重了?
小舅舅笑着一揮手,滿不在乎的說:“踢不準就多踢幾下,踢死拉倒。”
被他踩着的那個拐子當時就吓的尿了褲子。
想起小舅舅,謝甯的膽氣不知不覺也壯了幾分。
她手往腰間摸了一下,暗罵自己真是越急越蠢了。明明早上她把一把妝刀掖在腰間,剛才竟然一點兒沒想起來。
這把小刀刃長隻有兩寸多,緊急時候防身用,當然了……更多的女子用這把刀是爲了在危急之時保守貞潔,結束自己的性命。謝甯早上将刀帶上了,雖然皇上早有預備,但是世事無絕對,萬一她有需要用到這把刀的時候呢?
“謝婕妤。”
謝甯扭過頭,早起跟着她來園子伺候的宮女如釋重負的快步趕了過來。
謝甯今天沒有帶清璧堂的人來,這個宮女是白洪齊安排的人。隻是剛才入席時她留在了樓下頭,這會兒亂成這樣,不知道她是怎麽一路找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