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甯行李一大堆,光是衣服就裝了數個箱子。她看着青荷青梅打包好的行李,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何時攢了這麽些的家當,再說隻去住半個月用得着帶這麽些東西嗎?
她心裏的疑問不知不覺就問出口了,青荷十分詫異的看着她:“在行宮也有遊園賞花待客這麽多事,難道您想天天穿一套衣裳見人?”
照青荷這麽說,那她連見客的衣裳至少要帶十幾身,怪不得需要這麽多口箱子來裝。
“這件好,這件也好。”青梅十分艱難的看着手中的兩條裙子,一件是鴨蛋青色,上面有同色絲線繡着芙蓉花。另一件是藕荷色,素紗的裙子十分淡雅。
但是箱子已經要裝不下了。
青荷果斷的說:“再取一口箱子來裝。”
謝甯很想說,假使再取一口箱子來,青梅一定不會隻往新箱子裏裝一條裙子就滿意,肯定要把箱子裝滿才甘心,裝着裝着這樣的情形又會再一次上演。
謝甯之所以可以預見,是因爲這一幕剛才就發生過一回了。
不獨她一個人的東西,二皇子的東西也很不少,别看隻是個還沒滿百日的孩子,衣裳一樣裝了幾箱子。還有他身旁伺候的人,連乳母帶尚宮加上宮女和太監也是十幾号人。更不用說還有大皇子、玉瑤公主。
這哪裏是避暑出遊,簡直象搬家。
方尚宮倒不覺得帶這麽多東西多餘,笑着說:“現在看着都象用不到,可是在行宮的時候萬一短了什麽,難道還打發人現回宮來取?在路上折騰不說,就怕耽誤事。”
這說的也有道理,謝甯隻好抱着二皇子任她們折騰去。
大皇子攥着他的小笛子進來,他走路動靜特别輕,象隻貓一樣。
“怎麽過來了?你的東西收拾的如何了?”
大皇子說:“我想把笛子随身帶着,裝箱子裏要是到時候找不到了怎麽辦?”
下面那些人把自己丢了也不敢弄丢主子的東西,不過謝甯理解大皇子的心情,點頭說:“那你就随身帶着吧。”
記得小時候小舅舅給她編了個草蚱蜢,她也不放心裝起來一定要手拿着,後來嘛……
半道打瞌睡弄丢了。
孩子都是這樣,喜歡的東西一刻也不舍得撒手。
大皇子問:“王先生也去嗎?”
“去啊。”
王默言自然也得去,他現在的地位不僅僅是大皇子的教習師傅,更是玉瑤公主的太醫。玉瑤公主現在病情大爲好轉,昨天還破例開口說了一句話。
雖然隻有兩個字。
那是尚宮給她喂湯的時候,她把臉撇開說:“不吃。”
這短短兩個字讓謝甯激動的險些熱淚盈眶。雖然後來再逗她她也不肯開口了。
但好歹她是在變好了。
玉瑤公主的行李兩三輛車也裝不了,這還是因爲她在母孝中,衣飾已經大大減縮了數量。
這次随行的人除了永安宮,還有賢妃,韓充容母女、施順儀、高婕妤、陳婕妤和李昭容等人。伺候的人更是不計其數,車隊浩浩蕩蕩出了宣佑門向南前行,謝甯從進宮起就沒有再見過宮外的情形,隔着紗簾能看到拜倒在路兩旁的百姓。
她抓着二皇子的小手指着外面:“看,這是宮外。”
二皇子一直試着想去撲抓紗簾,大概覺得隔着這麽一層東西看外頭不清楚。
其實宮外不應該是這樣的。謝甯恍惚記起她進宮的時候,一路上特别熱鬧,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但是現在跟着皇上的禦駕出來,這些動靜就一樣也聽不着了。
出了京城南薰門之後,一騎馬從車隊前頭遠遠馳來,到了謝甯的車邊抱拳行禮:“下官見過謝婕妤,皇上有旨,請謝婕妤和二皇子到前頭去。”
謝甯隻好應一聲:“知道了。”
車就加了一鞭,越過其他人一直往前,将謝甯和二皇子送到禦辇上。
皇上難得清閑,正靠坐在那兒,手裏拿着一卷書。他八成剛見過外臣,身上穿着青灰色常服,頭上戴着紗冠。謝甯進來之後,就服侍他把外袍脫了,隻留裏面的月白色細麻紗質便袍,又涼爽又輕快。
“坐車累不累?”皇上把二皇子接了過去,笑着捏了一下他的小臉,話卻是問謝甯的。
“一點都不累。”謝甯說:“難得出宮,光顧着新鮮了。”
皇上說:“以後有閑暇再去遠一些的地方,爬山,騎馬,打獵,好玩的事情多着呢。”
白洪齊端了茶進來,在車中飲茶,茶水要比平時裝的再少一些,以免搖晃會灑出來。不過禦辇特别的平穩,茶水在杯中也隻是微微晃動。
“到了金風園,你就住清璧堂,那裏地方大又清幽,離朕也近。”
謝甯點頭應是,又問:“大皇子和玉瑤公主呢?”
“就跟着你住。”
好吧,還是和在永安宮一樣啊。
“朕有好幾年沒去過那裏了。”皇上望着紗簾外宮道旁的樹:“朕就是在金風園出生的。”
這個謝甯還是第一次聽說,以前沒人提起過。皇上要是不說,她還以爲皇上是在宮裏生的呢。
“皇上不是在宮内出生的?”
“不是。當時先皇也在這邊避暑,朕就在這裏出生的。”
皇上提起這件事似乎心情并不太好,謝甯想,或許皇上是想起了已逝的太後吧。
這時候謝甯也不知道怎麽勸,幸好二皇子這時候打了個岔,他尿了。
熱乎乎的童子尿撒了皇上一身,還沒經過這等待遇的皇上直接傻了,他兩手托着胖乎乎的兒子,兩眼直愣愣的看着在袍服上漫開的深色水迹。
謝甯趕緊把兒子接過來,忍着笑替他道歉:“二皇子不懂事,皇上恕罪。”白洪齊趕緊的取了新袍服來替皇上更衣,将換下來的尿濕的那一件拿出去。
皇上隻是驚住了,并沒有生氣,一邊更衣的時候還一邊看着二皇子笑。二皇子自己身上倒是分毫未濕,美滋滋的待在謝甯的懷裏吮着拇指淌着口水。
“朕先給他記着,等他大了一并跟他算帳。”
謝甯笑着應:“是是是。”一面想着,皇上要怎麽記賬?難道記起居注的舍人會在冊子上記下來,某年某月某日皇上被二皇子尿濕衣襟,特記此爲憑嗎?
白洪齊端了果子茶點進來,其中有一盤荔枝,端上來之前多半是用冰鎮着,這才剛到禦辇上,荔枝殼子上頭就結了一層水珠。
謝甯淨了手替皇上剝荔枝。去了外頭的硬殼,裏頭的荔枝肉晶瑩如冰雪,飽滿剔透,咬一口那甜蜜蜜的汁水就湧出來。
皇上吃了一個,示意謝甯自己也吃,他靠在那裏看着謝甯有條不紊的剝開硬殼,撕去膜衣,潔白晶瑩的果肉襯着她白皙的指尖,情景美的可以入畫。
“以前嘗過這個?”
“皇上忘了?臣妾跟大舅舅去過南邊,住了兩年呢,可沒少吃這個。”在南邊住時,常有人挑着擔子在院牆外頭、窗子下頭叫賣,一串串紮在一起,下面襯着碧綠的葉子,爲着好看,上面還會灑些水,紅綠相映水珠晶瑩,看着就很有賣相。不過在北方想吃一口荔枝就沒有那麽容易了,在宮裏頭荔枝也不是人人都有那個身份享用,有能沾着邊的,有的連見都見不着。
謝甯給二皇子蘸了一點汁水嘗嘗鮮,二皇子卻好象不欣賞這個味道,小臉兒皺着扭向一邊。
“喲,朕的二皇子還挺挑嘴呢,荔枝都看不上。”
中午用膳時車隊也沒有停下,因爲在車上就沒有弄那些湯菜,天氣又熱,煎炸油炒的也沒有上,謝甯覺得清蒸魚十分美味,難爲廚子怎麽在這種條件下做出來的。還有一道五色涼拼也鹹香爽口。
“到了金風園,讓大皇子跟随高學士念點書。”皇上說:“朕也不強求他念出什麽名堂來,不過總得識字明禮,不能失了皇家體統。”
“臣妾記得了,”謝甯提醒自己回頭告訴方尚宮一聲,把讀書要用的東西預備出來,又問:“玉瑤公主呢?要不要叫内宮監的尚宮也教一教?”
皇上微一思忖:“她就再等一等吧,現在還是先養病。”
用過午膳隔了一會兒,有人遞了折子請見,皇上點了下頭說:“傳他來吧。”
既然皇上這裏要見外臣,謝甯就帶着兒子告退了。
回自己小車上當然沒有禦辇裏那麽舒服,可是隻有他們母子就更自在了。謝甯也把衣裳松了松,眯起眼養了一會兒精神。
來之前她向方尚宮打聽了一下金風園的情形,方尚宮也說她可能會住在清璧堂了,理由同皇上說的一模一樣。地方大房舍精美,關鍵是離皇上的居處更近。
“記得清璧堂後院子裏還有葡萄架子,不知道現在有沒改。”
謝甯問方尚宮:“您以前也去過金風園吧?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方尚宮輕聲說:“有好些年了,都記不大清楚了。”
謝甯想起方尚宮之前很多年都待在針工局,那她去金風園應該是還在伺候太妃時候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