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婕妤借着喝茶的機會,一直在打量謝美人。
她穿着一件象牙色長棉袍,外面罩着煙紫色的短坎肩。頭上隻有一對羊脂玉鳳頭長簪,耳朵上一對金葉蘭的長流蘇耳墜,整個人看着大方得體,絲毫沒有張揚奢華的氣息。
高婕妤以前和謝美人不相熟,也沒注意過她的穿衣打扮。雖然聽說宮裏有不少人在學她,可到了高婕妤這種身份,去學一個小小的美人顯然是自降身價了。
可是有一點是所有人都承認的,既然皇上常常往萦香閣來,那麽她這身打扮必定是皇上看着順眼的。
“早就想來看看妹妹了,隻是一直不得空兒。今天在慶雲宮外頭遇見萦香閣的小公公了,是謝妹妹差他去送東西?”
謝甯含笑說:“我也不便出門,雖然心裏惦記着賢妃娘娘,也隻能打發人去問候一聲了。施順儀和高婕妤是從慶雲宮過來的?賢妃娘娘的病怎麽樣了?”
高婕妤哪裏注意看了?賢妃的宮女說的話她也沒仔細聽,施順儀适時的接過話:“太醫說還是老毛病,不能受涼。門窗關的緊緊的,屋裏特别的熱,我們就進去站了站,熱的都出汗了。”
幾句話說的清清楚楚,謝甯雖然沒去過慶雲宮,聽施順儀這麽一說,完全能想象得到慶雲宮裏是什麽樣。
門窗都關着,屋裏一定很暗。炭盆燒的太旺,屋裏多少還是有炭氣。那樣的屋子一般人真的待不住,又熱又悶又暗,隻怕這對養病也沒有什麽好處。
謝甯記得以前舅舅有位好友,也是有肺疾,所以一年裏有好幾個月待在山上有溫泉的地方休養。象賢妃這樣的身子,京城并不是一個适宜她養病的地方。
高婕妤把茶碗放下,四下裏看看:“謝妹妹這屋子收拾的真好。”
屋裏陳設并不多,但是仔細看,每一件都恰到好處。東邊壁上是一張觀雪圖,積雪的枝頭上還立着兩隻雀兒,繪的活靈活現,雀兒黑豆似的眼珠就象,就象真的鳥兒一樣。
這屋裏沒有什麽價值連城的擺設,就是讓人一眼看過去覺得幹淨、順眼。
和這間屋子比,高婕妤覺得自己屋裏頭擺的東西有點兒多,看着就讓人覺得擠。
說不上來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兒,酸溜溜的,不想承認别人比自己強,又不能昧着良心說自己勝過了對方。
她和這謝美人比,哪裏強呢?說家世,雖然都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兒,高家早破落了,謝美人也不比她強多少,父母雙亡,連一個兄弟姐妹也沒有。要論長相,她更嬌豔,不過謝美人也很耐看。
要說謝美人有什麽比她強的,大概也就是她年輕。從過了二十五歲,高婕妤就怕自己顯的老氣,每天都在打扮上花很多的功夫。穿的鮮嫩了,怕旁人說輕浮。穿的穩重了,又怕人說她老氣。
可現在不一樣了,在謝美人面前高婕妤已經擺不了婕妤的派頭了。她心虛,氣短,謝美人哪怕别的都不及她,隻一樣就遠遠勝過她了。
她有身孕。
這個孩子隻要能平安的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皇上都絕不會虧待了她。有一個孩子傍身,下半輩子也有了依靠,哪怕以後失了寵,憑着孩子也還能在皇上心中占據一席之地。
可自己呢?再過一年,兩年,她的容顔會象過了季的花一樣漸漸凋零。别人的花開過了結出了果實,她呢?變成殘枝敗葉。
施順儀誇了一句:“這茶很不錯,很香。”
香片能不香麽?
施順儀自己沒懷過孩子,看着謝美人在寬松衣袍下已經微微隆起的腰身,小心翼翼的問:“身子比以前沉了吧?平時累不累?”
“還成。”謝甯低頭看了一眼:“精神确實不比從前,以前坐着看書可以看一下午,現在人懶了許多,看了後面的,回頭想想前頭,竟然都不太記得了,也不知道書都看到哪裏去了。”
高婕妤笑着插了一句:“謝妹妹脾氣好有耐性,我就沒那個耐性看書,在家的時候就沒學幾個字,一個一個字跟道士畫的符一樣,它們認得我,可我不大認得它們。”
說着話青荷端了點心進來,一盤就是最常見的蒸糕,小巧玲珑的一塊塊潔白的軟糕碼在盤子裏頭。這點心上沒有過多的點綴,聞起來也沒有濃郁的香氣,幹淨又簡單。另一盤是剛炸出來的小麻花,金黃的色澤,上面粘着芝麻粒。
高婕妤什麽也沒吃,施順儀嘗了一小塊蒸糕,兩人就起身告辭了。
出了萦香閣的門施順儀就發現高婕妤的臉緊緊闆着。剛才她一意要來,但是來過了,見過了,反而變的悶悶不樂了。
送走了這兩位客人,謝甯扶着腰慢慢站起,青荷連忙過來攙扶她。
“應酬這麽一會兒比做一天的針線還累。”
主要是心累。
又不是相熟的人,彼此間提防試探着,還要客客氣氣的說話應酬,怎麽會不累?
青荷可注意到了,高婕妤從進了門,茶也沒有喝,糕點也沒有吃一口。活象怕她們會在茶點裏頭下毒害她一樣。
青荷笑着說:“我扶主子進屋歇一歇,剛才有客在奴婢也不好近前來問,午膳您想用點兒什麽?”
一提到吃,謝甯就想起剛才送進來的點心了。
她捏了一根小麻花,麻花炸的酥脆金黃,咬起來咯咯的響。
剛才有客人在她可不能吃這個,就算再小心也還會有聲音的,那實在不雅。可現在沒外人了,她盡可以随心所欲的吃。
“上次做的那瓦罐魚不錯,”謝甯嚼着小麻花喀啦喀拉的說:“再來一道雜錦芋頭,其他的讓廚房看着做吧。”
瓦罐魚是将魚斬成段腌制之後入油炸,炸過後再置于瓦罐内燒制炖煮而成,謝甯挺喜歡吃這道菜的,時常把炖魚的湯汁澆在碗裏配飯吃。雜錦芋頭的炖的爛爛的,芋頭軟糯,根本不用嚼,感覺放進嘴裏就要化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