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死個把人其實不算什麽,就說萦香閣吧,其實也是死過人的地方,和謝甯一同搬進來住在後院的那一位,就剛搬進來不久就死了。人人都說是病死,可胡榮想,誰知道是怎麽死的呢。
現在這一批進宮的人裏也死了一個,以後的人說起她來,大概會說在井邊跌了一跤,天太冷凍死了吧。
一進萦香閣,胡榮臉上就重新挂上了笑容。
晚膳已經送來了,謝甯先前還擔心,怕膳房的人不會做年糕湯,現在看來是她孤陋寡聞了,膳房不但給做了,做的還特别地道。謝甯美美的吃了一碗,皇上也嘗了,點頭說:“确實别具風味。”
看她吃什麽都香,皇上忽然覺得自己也餓了。讓他想,他都想不起來自己早先兩頓飯都吃了什麽了,全無印象。
而和她在一起,吃什麽都覺得可口。
年糕湯熱湯鮮美,晚膳還有一道清炒山藥。
謝甯也不記得從什麽時候起她和皇上一起用膳是越來越随意了,完全不象第一次被接到長甯殿去的時候那樣拘謹。
“臣妾小時候可不愛吃山藥呢。”
皇上詫異的問:“爲什麽?”
山藥是個好東西,再說味道又不苦不澀的,姑娘家縱然有些偏食挑食的小毛病,這山藥也沒什麽讨厭的地方啊。
“切開了滑溜溜黏乎乎的,好象……”謝甯把下半句話咽下去了沒說。
皇上偏好奇的問:“象什麽?”
象沾了一層鼻涕啊。
可是這話要說出來,這飯還怎麽接着吃啊。謝甯隻好說:“等會兒跟您說。”
可等人吃完了說您吃的象鼻涕那也不對勁啊,好象是挖了坑等人跳進去再使壞一樣。
再說,她現在雖然吃山藥,但不是很愛吃。
謝甯把那碟山藥移遠了一點,然後小聲在皇上耳邊說了一句話。
白洪齊站在門邊看着,皇上聽了那句話之後先是錯愕,随即爆發出一陣大笑,笑的那麽爽朗,白洪齊都驚呆了。
皇上還會這麽笑?好象很久沒見着過了。
笑完了皇上還把山藥移到自己跟着來看,夾起來一片。白洪齊以爲皇上是要吃,結果皇上隻是看,看完又放下了。
這山藥做的不對?
可做的不對皇上就不會笑了啊。
皇上用筷子尖虛點了一下謝甯:“都是你,這讓朕以後也吃不下去山藥了。”
謝甯确實有些心虛,笑着說:“不清炒,炖湯什麽的應該口感不一樣,東西還是好東西,聽說好處多的是。”
皇上想了想,特意給她碗裏夾了好幾片山藥:“你多吃些,不是說好處多嗎?”
謝甯看看碗裏的山藥,又看看一本正經不象是說笑話的皇上。
她默默把山藥夾起來吃了,一邊吃一邊想着自己剛才說過的話,一邊再深刻感受清炒山藥的口感。
該,叫你嘴欠,下回一定要認清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挖了個坑最後埋了自己這種事兒實在太蠢了,蠢到幹一次就足夠了。
皇上笑眯眯的看着她吃山藥,心情頗佳,又多吃了一碗年糕湯。
用過晚膳之後皇上說陪她出去散散,萦香閣裏外都挂滿了燈籠,明燭高燒簡直亮如白晝,皇上握着她的手,陪着她慢慢的踱步。
謝甯覺得今天聲勢有點兒非同尋常,皇上這是怕天冷路滑她摔一跤?聽說今天井邊似乎是有人摔了跤。
但是青荷胡榮他們心裏都是亮堂的,青荷從剛才起就覺得一股勁兒充溢在胸口,讓她恨不得跳起來唱兩嗓子才舒坦!
皇上今天這一來,就是來給主子撐腰的!
離萦香閣這麽近的地方死了人,先不說這死人同他們有沒有沒關系,這件事兒本身就夠晦氣了。皇上可是真龍天子百邪不侵的,皇上這麽特意趕來陪着主子,這龍氣肯定把什麽晦氣都給遠遠的趕散了。
再一條就是讓那些心存不軌的小人們看看清楚,他們主子有多麽得寵,皇上有多麽的愛重她。就算有些想造謠生事的,見着皇上今晚立即過來,有什麽歹毒心思也得暫時收斂起來。
這麽多燈籠照着,離的老遠就能看得見,讓那些小人們好好看一看,看個清楚。
散了一圈步回去,皇上居然把折子帶了一匣來,占了書案辦起正事來了。謝甯這才慢一步想到,皇上這還是頭一回把政事帶過來,肯定這些天都忙的不輕。
但就算這樣,皇上還特意過來看她,陪她一塊兒用膳不算,還陪她散步消食。
這樣一想,謝甯也說不上來心裏什麽滋味,有些慌,臉有點發燙,心跳比平時要快了一些。
她拿了針線坐在一邊。方尚宮白天和她一起挑了幾塊細紋棉布,摸起來象春天吹在臉上的風一樣軟和。
這料子給小孩子做衣裳真是再好不過了。
謝甯知道自己手藝不太精,就沒敢先拿布來裁,還是象原先一樣,先在紙上畫出樣子,然後裁出來,拼着看效果如何,如果有問題,在這個做紙衣的過程中就可以發現并解決掉了。
她做的特别認真,一開始剪紙的時候還想着動靜别太大,要是吵着皇上辦正事那太說不過去了。
但做着做着她就忘了。
連皇上什麽時候放下了折子站到她旁邊她都沒注意。
“這是什麽?”
“衣裳樣子。”謝甯順嘴回答了才醒過神來,有點兒意外的轉頭看皇上。
皇上把那件小衣裳拿起來看。沒有領子,做的寬寬的象個小口袋。
看這個大小,皇上就明白了。
“給孩子穿的?”
謝甯點點頭:“臣妾女紅做的不好,怕糟蹋了布料,所以先用紙試一試。”
皇上看着這件小衣裳,覺得特别的新奇。
衣裳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看樣子家貓可能套上這個都會覺得緊巴巴的。
“這麽小啊?”皇上問:“真裁的時候就裁這麽大?還是會放大一些?”
“就這麽大,方尚宮幫我找的樣子,說尺寸就這麽大的。一般剛出世的孩子也就是七斤上下的樣子,可能更小一些,做得大了可不貼身哪。”
皇上以前從來沒有聽人說過樣的事。
他把小衣裳拿來左看右看,雖然是一件給奶娃娃穿的衣裳,但是做起來一點也不含糊,前襟後擺袖籠系帶,都同大人穿的一樣,做起來頂多是少縫幾針,但省不了多少事。
“你現在可不該勞累,這些東西讓針工局的人去做,要麽你身邊的宮女尚宮們也能做。”
謝甯笑了,輕聲解釋:“臣妾知道自己手藝不怎麽樣,可是孩子一出世穿的頭一件衣裳,還是想自己親手來做。”
她說話的時候慢慢撚着那塊棉布的布邊,臉上的神态說不出的溫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