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甯回過神來,正要屈膝行禮向賢妃問好,賢妃擡起一隻手輕輕搖了搖:“快别多禮了,是謝美人吧?”
謝甯應了一聲。
“早聽說你有喜了,你是有福氣的人。”
謝甯說:“謝娘娘吉言。”
賢妃扶着宮女的慢慢往前挪步,走了幾步還停下來咳嗽了幾聲。從後面看,她的背佝偻着,明明也就三十出頭的人,看着卻象是五六十歲的老妪。
青荷輕聲說:“主子,咱進去吧。”
謝甯扶着她的手進了暖閣,不遠處小葉公公瞅着她進去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梁美人關切的過來同青荷一起扶着她坐下:“謝妹妹怎麽出去這麽久?”
“慶豐殿地方寬敞,雪景也漂亮,就站住了多看兩眼。”
于是話題就偏到了雪景上頭,謝甯也就沒有多想賢妃的事。
回了萦香閣之後,謝甯衣裳沒脫穿着鞋就歪在床上不愛動彈了,青荷吓了一跳,生怕今天累壞了她,一面過來伺候她把鞋子脫了,一面打發人去請太醫來給看看。
方尚宮走了過來,摸了摸謝甯的脈博,又仔細看了一看她的臉色,轉頭對青荷說:“太醫不用請了,今天是過節,犯忌諱的。主子沒什麽大事,好好歇着就行了。”
青荷詫異的看着方尚宮:“您還會把脈瞧病?”
“我哪有那本事,不過粗淺的知道一些。診病不會,不過主子的脈博穩而不亂,博動有力,真要累壞了不會是這樣的。”
青荷放下一大半心事來,由衷的恭維了一句:“您老真是見多識廣,這過的橋比我們走的路還要多呢。”
方尚宮細細的問謝甯今天吃了什麽,做了什麽,青荷一五一十的都說了。
“那席上的菜不是涼了就是油膩太重,加上人多,殿裏頭嘈雜,主子攏共也沒吃幾口東西,茶也沒有怎麽喝。”
“那吩咐膳房預備些湯水糕餅,不要太甜膩的,上回送來的那酥餅就不錯,等主子歇一會兒起來了正好能墊墊肚子。”
青荷這就出去傳話了。她現在對方尚宮是心服口服的,沒半點兒懷疑。怪不得人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現在主子有孕,有個方尚宮這樣的照料侍奉着,這一屋子的人就都有了主心骨了。
自己确實考慮不周,今天過節,主子雖然疲倦還是堅持待到了散席才回來,自己要是冒冒失失的把太醫叫來,那不一樣還要被人非議?主子今天的累不就白受了?今天見到賢妃病的那樣重也都把冬至宴堅持下來,不肯在這個時候告病,給這個節慶添了晦氣。
幸好方尚宮在。
謝甯小睡了一會兒,方尚宮就把她喚醒了,膳房已經把吩咐的湯水點心都送來了。如果說謝甯剛才隻醒了一半,另一半還迷糊着,現在一聞着食物的香氣,可算是整個兒醒過來了。
膳房果然沒送些油炸的、甜膩的點心來。除了方尚宮吩咐的湯水,怕路遠點心涼掉,直接連蒸籠都給搬來了。自然不是大竈上那種磨盤大的蒸籠,也就是盤子那麽大的小蒸籠,揭開蓋裏面四樣點心都熱氣騰騰的。
香氣随着熱氣一起升騰彌漫,謝甯眼前一亮,她看見白菜卷兒了。
方尚宮笑着問:“喜歡這個?”
謝甯點點頭。
方尚宮于是親自挽起袖子,給她夾了一個白菜卷兒。裏頭的餡兒卷了剁碎的幹貝、精肉、胡蘿蔔和香菇,吃起來香濃美味,而且正好是一口可以吃下的大小。
謝甯吃了兩個白菜卷兒,方尚宮又給她挾了個小巧玲珑的蘿蔔絲燒麥。
四樣點心裏頭隻有一樣芋頭酪是微帶甜味兒的,芋頭蒸熟壓成了芋泥再摻了牛乳做的,吃起來溫滑芳醇,沒有芋頭的那股土腥味兒,也沒有牛乳的奶腥味兒,就是覺得特别香。
吃了不少東西,再喝了幾口湯,謝甯滿足的捧着肚子:“這回是吃飽了。幸好先前去的時候多墊了幾口才去的,不然宴上的東西真沒有什麽能吃的,我非挨餓不可。”
“以後時間久了也就知道了,這赴宴根本就不是奔着吃去的。這還算好的。過年時候皇上要宴請群臣時,那菜色才叫一個寒碜呢,不是炸的就是蒸的,連酒都是涼冰冰的,真吃了喝了,那些大人們非鬧肚子不可。”
謝甯喜歡方尚宮不單單是她在生活上的照料無微不至,更因爲方尚宮言談中透出的智慧和胸襟都令她敬佩。
方尚宮來了之後她待在屋裏也不會覺得孤寂煩悶,因爲從方尚宮那裏她可以聽到許多事,典故,京城和宮裏的風俗舊例,這些都那麽新奇有趣,是别人從來沒有告訴過她的。同時她心裏的話說出來也有人可以聽,可以解答她的許多疑惑。
謝甯說起今天在豐慶殿外遇到賢妃的事。
“看着着實病的不輕,走路都很艱難,還堅持待到了快散度的時候才走。”
“賢妃其實一直身子就不好。”方尚宮打開盒子把裁好的箋紙拿出來:“據說是先天不足,她七個月就出生了,從落地起就一直與藥爲伴。這也就是她生在勳貴顯宦之家,有那個财力人力供着,才能活到今天。”“聽說賢妃剛進宮時身子還沒有現下這樣糟。”謝甯抽了一張箋紙出來平鋪放好,一邊提筆臨貼一邊說:“今天看見她的時候我真吓了一跳。”
“深宮寂寞,和王府還是不一樣的。在王府的時候賢妃想見娘家人,打發人傳個話,第二天就能見着。皇上體恤她病弱,在很多事情上都待她格外寬縱。可進了宮就不一樣了,宮規不可能随便爲一個人破例,賢妃進宮不久後病了幾場,就再也沒有徹底好起來了。”方尚宮拿着竹刀替她裁紙,不無感慨的說:“楊家是她的靠山,可是她也需要替楊家盡一份力。象今天這樣的場合,隻要她還能起得來身,就一定不會告病不去的,哪怕身上難受,也得堅持坐在那裏,占着皇上身旁的一個位置。”
謝甯心說确實如此,她最後走時應該是實在堅持不下去了,還不知道回去之後人怎麽樣了。今天這日子,謝甯這兒不會召太醫,賢妃也同樣不會在今天召太醫過去,不管是否兇險都得硬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