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問:“林家人口多嗎?”
謝甯一想起舅舅家的事情來就一臉的笑,那是從心底直透出來的喜悅。
單是想一想就高興成這樣,可見她的的确确是跟着舅舅一家長大的,感情才能這樣好。
“臣妾有三個舅舅,兩位姨母。”謝甯說:“表兄有四個,表姐有兩個,我是最小的。不過我進宮這都三年啦,也許現在舅舅家裏又添了孩子,我就不是最小的那一個了。小舅舅一直沒有娶親,天南地北的四處遊曆,以前大舅舅爲了讓他安心待在家裏,扣住了他的行李,還不給他盤纏,他兩手空空趁半夜跑了,過了半年回來時也過的挺滋潤,還帶了一筆錢回來。”
“進宮以後,沒給家中捎過信?”
謝甯輕聲說:“舅舅他們都不在京城,捎信也不方便。”
晚膳的時候膳房送了餃子來,一看就知道這是她吩咐的。一個個白胖胖的餃子擺在盤中,看起來象一個個的小元寶。
謝甯夾起一個餃子,蘸了醋咬上一口。
餃子餡兒味道鮮美這是不用說了,可謝甯想到的并不隻是餃子的味道而已。
她想起以前舅媽親自下廚包餃子的時候,自己在旁邊打下手,可是她幹活兒遠沒有舅媽和表姐利索,與其說是在幫手,不如說是在那兒添亂。後來舅媽給了她一塊面讓她自己到一邊去玩兒去。她用那塊面捏了一隻四不象的小羊,因爲她屬羊嘛。後來那隻羊被表姐放進蒸籠蒸熟了,她還愛惜着不舍得吃掉。
話說回來,皇上好象是……屬虎的?
那現在這情形,怎麽說呢?豈不成了羊入虎口?
她忍着笑把一盤餃子吃完,晚上不敢吃的太多,因爲外頭積雪路滑,不能出去散步,吃得多了也克化不了。
皇上也吃的很享受。以前不是沒吃過餃子,可是這吃食,也得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呢,現在恰好又到了冬至。地利的話,他在萦香閣很自在,有時候甚至覺得比在長甯殿還要自在。
要說人和呢,身旁有什麽人陪伴着他,這才是最要緊的。
從前總聽人說餃子是代表團圓的,可是從前吃餃子從來沒有讓他覺得團圓美滿。
但是今天的感覺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身邊有了一個認認真真陪着他一起吃餃子的人。
用過膳洗了手,兩人坐在燈下。皇上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翻看,不過他的心神并沒有放在書上。
青荷研好墨便退下了,謝甯坐在書案前提筆寫字。
皇上時不時擡頭看她一眼。
她寫字的時候十分認真專注,燭光映着她的面容,肌膚細膩有如明珠一般有着朦胧的光澤。
她這是在寫什麽?可不象是抄經,也不是臨貼。
皇上索性把手裏的書放下,繞到她背後去看。
她正在記述今天的事情。
早起賴了會兒床,起來之後幹嘔了一陣,早膳想吃油面糕,吩咐了廚房給做。可是等廚房趕着做了送來,她又不想吃了,倒是跟油面糕一起送來的芋泥拌着饴糖牛乳,她聞着就覺得饞了,足足吃了一碗。
還有,新來的宮女偷偷做了個胖胖的雪人,隻有一尺來高,還拿小豆子給雪人做眼睛,絞了紅紙給雪人當衣裳穿。今天得了兩隻手爐,吃了好吃的餃子。
“怎麽寫這些?”
皇上看到她寫這個,最先想到的是起居注。
身爲天子,一舉一動都有舍人時刻記錄,哪怕在長甯殿的時候也不例外。在萦香閣算是難得的輕松的時候。
隻是他沒想到她會把自己的事情記下來,雖然都是一些瑣碎的小事。
謝甯寫完最後一個字,擱下筆,皇上把紙拿過去看。
“臣妾怕自己會忘。”謝甯坦白的說:“今天過完之後,到了明天、後天,我可能還記得。到了下個月,可能就記的很模糊了。到了明年這個時候再回想今天,八成是什麽都不記得了。我也不是認真的在記,哪天高興了就記兩筆,不高興也就算了。”她低下頭,手輕輕摩挲自己已經微凸的小腹:“臣妾也想把孩子的事記下來。他又長大了嗎?他什麽時候才會動彈?等他出生了,長大成人了,到時候我還可以把這些翻出來看,就象把這些事又經曆了一遍一樣。”
謝甯在心裏對自己說了一句:如果那時候皇上和她也不象現在一樣,她也可以從這些隻字片語中捕捉到往昔甜蜜珍貴的回憶。
皇上都讓她說的怔住了。
他沒料到,她原來是這樣想的。
過了一會兒皇上問她:“你寫了多少了?”
“沒有多少。”謝甯說:“也就七八篇吧?等攢夠了就釘成一本存着。臣妾一邊寫還一邊在想,其實這些記的象流水賬似的,吃了什麽玩了什麽,幹巴巴的沒什麽意趣。”
“怎麽這裏頭提到朕就一句話?”
他嘴上當然不會說,但是他确實有意無意的在字裏行間尋找着自己留下的印記。可謝甯除了寫同皇上一起用晚膳吃了餃子,就沒有再多說半個字了。
“臣妾可不敢那麽大膽妄爲。”她記下自己的事情旁人管不着,但是如果把皇上的行蹤作爲也細細的記錄下來,這可不是她的身份該做的事。
“也記下來吧。”皇上兩手按在她肩膀上,将這個女子攬在懷中:“将來說不定你會把這個念給孩子聽。”
謝甯應了一聲,她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攬着她,謝甯靠在他懷中,好一會兒兩人都沒出聲。
“你想家的話,就捎封信回去,讓他們進宮來看看你也成。”
謝甯又驚又喜:“真的?”
皇上微笑着點頭。
謝甯陷入了狂喜之中,恨不得馬上就提筆寫家信。
之前有多少回她也想寫,可是遞送無門,宮裏的人、東西、消息想要出宮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曾經多麽羨慕那些家就在京城的人,雖然要費心思打點請托,可是打聽家中的消息,甚至捎口信兒捎錢物都還可以辦到。而她的老家離京城是夠遠了,她多想知道這幾年裏家中的事情啊。她想知道小舅舅有沒有成親,是不是還一人一馬整年整年的不着家。她想知道大表哥成親之後有孩子了沒有,她進宮之前大表哥也才剛成親,現在都已經過了快三年了,應該也抱上娃娃了。
她想知道舅舅舅媽身體好不好,家裏順利不順利。想知道表姐有沒有嫁人。
她想知道一切。
至于她自己,倒沒有多少可傾訴的。在萦香閣沉寂了兩年多的時間,現在回想起來,都不太記得那時候的日子是怎麽過來的,似乎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生活的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