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子并沒有下給陳婕妤,以前也從來沒有打過交道。陳婕妤招呼沒打一個突然就來了,讓梁美人十分意外。她本能的轉頭去看李昭容,發現她也感到很驚訝。
屋裏人紛紛起身相迎,而陳婕妤已經到了門前,扶着宮人的手邁步進屋。
“我是不請自來啊,各位妹妹不會見怪吧?”
這聲音又脆又甜,還帶着一絲嬌膩膩的餘韻。這副旁若無人的姿态,一下子就先聲奪人,把屋裏頭的人都壓下去了。
這裏頭和陳婕妤相熟的也就一個李昭容,其他人連見都沒有見過她。
“婕妤姐姐說哪裏,姐姐能來,是看得起我們,就連今天這幾盆花兒也都倍添光彩啊。”
“哎喲,都是一樣的姐妹,說什麽看得起看不起的。”陳婕妤就站在靠門口的位置,停在了那裏,把門外照進來的光擋了一半。
謝甯是頭一回見着陳婕妤,看着她第一眼就一個感覺。
刺眼!
陳婕妤穿着一件碧藍底繡玫紅花朵的宮裝,紅藍二色交雜着,看一眼就覺得有點發暈。她頭上雲髻高挽,插戴着赤金疊彩花簪,兩邊還戴着一對飛鳳銜珠步搖,那鳳口垂下的長流蘇怕不得有一尺長,走起來顫巍巍晃悠悠,讓人忍不住替她的小細脖子擔憂,頭上頂着那麽重的發髻和首飾,萬一脖子給墜斷了怎麽辦?
還有她臉上的妝容,眉毛描的細細有如桃枝,眉梢尖細就象出鞘的刀刃一樣,嘴唇塗的豔紅純粹,美則美矣,卻給人一種鋒芒凜冽的感覺,直覺此人就不好相處,很有攻擊性。
梁美人有些不安,做爲主人,她當然得招呼應對周到,不能怠慢。
“婕妤姐姐請坐。”梁美人實在不曉得這位怎麽突然就跑了來,自己沒有下貼子,那也是因爲知道對方地位和自己懸殊得太大,根本就高攀不上。可對方會不會以爲自己是有意怠慢,不把人放在眼裏呢?
“這就是今天要賞的花兒?”陳婕妤繞着矮幾轉了一圈兒,她的裙擺更長,每到轉彎處都得宮人蹲下給她把裙擺拎起來重新擺好,這種排場可不多見,李昭容剛才雖然來的晚,也沒有象她這樣帶着人亦步亦趨的伺候她。
梁美人不清楚陳婕妤的來意,小心的回答:“花雖然不是很名貴,難得它們到這個時節還能開的這麽精神,所以才請一二姐妹來一同賞鑒。婕妤姐姐今日能來,不但我們高興,這花兒也沒有白開這一季。”
陳婕妤轉頭看了她一眼,發出了清脆的笑聲:“真會說話,怪不得皇上能封你一個美人呢。”她擡起頭來,目光從在場的幾人臉上一一掠過:“謝才人是哪一個啊?”
青荷心裏一抖,其他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都投注于謝甯。
陳婕妤笑着問:“就是你?”
謝甯隻能應了一聲:“是。”
陳婕妤慢慢挪步,在她面前停下。
“早就聽說了,還是頭一回見着真人,真是生的不俗啊。”
謝甯能說什麽?這種話分明是皮裏秋陽,怎麽聽也不象是在誇獎她。
“婕妤姐姐謬贊了,妹妹當不起。”
“怎麽當不起?很當得起啊。”陳婕妤也不比她們大幾歲,可說起話來一副居高臨下的前輩口吻,怎麽聽怎麽讓人覺得别扭。
“我來之前你們已經賞過這花了吧?謝才人更喜歡哪一株啊?”
這是擺明了态度,根本就不是來賞花的。
謝甯也沒慌張,指着跟前的那株說:“妹妹覺得這株白茶很清雅别緻。”
“哦,”陳婕妤瞥了一眼那株花,搖了搖頭:“不怎麽樣嘛,頂多隻能算是小家碧玉。”
青荷覺得這話聽着就這麽刺耳。這是說花呢還是說人呢?
可是人家是婕妤,比才人高着好幾級呢。再說這種指桑罵槐的話若當真計較,也争不出個孰對孰錯。
陳婕妤往前挪了一步,看着最靠右的那一盆茶花,就是那盆一花雙色的。
“這個還有些意思,難爲花匠怎麽養出來的。”
她伸出手去就把頂梢開的最好的一朵給掐下來了,湊到鼻尖聞了聞,轉頭朝謝甯招了招手:“你過來。”
那姿态神情,就跟在叫小貓小狗一樣輕慢。
旁邊站的幾個人都沒出聲。
劉才人她們是根本沒有出聲說話的資格,而李昭容就站在那兒看着,仿佛就是個事不關己的看客,完全沒有要出聲發話的意思。
謝甯大大方方的往前走了一步。
陳婕妤看着她,嘴角微微彎起來,擡起手把那朵花替她簪在發間。
“名花就該配美人啊,”她轉頭問:“你們看好看不好看啊?”
不等旁邊的人出聲回答,陳婕妤自己又搖了搖頭:“不合适,都說人比花嬌,這看着怎麽是花把人給壓住了。”
她一伸手把那朵花又給拔了下來,漫不經心的抛在地下,伸出腳重重的碾了碾:“還是不要戴的好,免得把花都糟蹋了。”
這種不屑一顧的輕慢,看得劉才人她們全愣住了。
這哪裏踩的是花,踩的是謝才人的臉面啊。
李昭容擺明是要置身事外的,梁美人又是尴尬又是焦急。
客是她請的,事也在她這裏出的,回頭謝才人奈何不了陳婕妤,還不得記恨上她?
可她這會兒要出聲,不管說什麽,總要得罪一方。站陳婕妤這邊就肯定得罪謝才人,但是站謝才人那邊兒?謝才人才多大份量,在陳婕妤面前能算怎麽回事?自己也不想得罪了陳婕妤啊。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謝甯身上。
謝甯倒象是沒聽出來陳婕妤話裏話外的意思一樣,彎下腰去把那朵被踩的一塌胡塗的花撿了起來。
“婕妤姐姐說的是,人若是襯不上花,倒隻能反過來把花糟蹋了。”
她話說的很平和,态度不卑不亢。
謝甯身形窈窕,陳婕妤偏矮些,就算加上頭上梳着的高髻,看起來比她還差了一點。
在旁邊的人看來,明明陳婕妤霸道嚣張,可怎麽氣勢上,反倒象是被謝才人給壓了一頭似的。
陳婕妤被她噎的一愣,提高聲音質問道:“你說誰糟蹋了花?”
謝甯把那朵踩過的花放到了她手上:“姐姐們都看着呢,誰糟蹋了花這還用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