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脫了外袍,換上一件看起來更随意些的常服,謝甯覺得這袍子質料象是葛紗。她退了兩步,站在一旁老實待着,皇帝端起茶喝了一口,問她:“你是哪一年進的宮?”
“回皇上,妾是元和二年春天采選入宮。”
“今年多大了?”
謝甯輕聲回答:“十七了。”
不多時晚膳送了來。并不象謝甯之前以爲的那樣誇張,以爲皇上吃飯必定是豐盛奢侈,上百道菜那樣。桌上隻是六個菜,一個湯。
這當然已經比謝甯平時吃的好多了,可是就皇帝來說,沒個一二百道菜那能叫用膳麽?
說過幾句話之後,皇帝對她已經顯得随意多了:“坐下一起用吧。”
謝甯記着羅尚宮的教誨,總之就是聽皇上的話,皇上讓幹啥幹啥。讓她坐,她就坐,讓她吃,她就吃。
晚膳很清淡,離最近的是一道清炒玉蘭片,第二近的是炒雞脯。炒玉蘭片不用說了,挺爽口的。炒雞脯裏用了些醬,吃起來口感也好,謝甯一邊吃一邊暗暗琢磨這醬是怎麽做的。湯是冬瓜湯,湯裏透着股冬瓜特有的清甜。
她不敢放開了吃,小口小口的扒飯。皇帝大概是嘗一道菜不錯,對她說:“這豆腐不錯。”
一旁侍膳太監就替她舀了一勺豆腐。
謝甯嘗了一口,這豆腐确實不錯,很細嫩入味。
皇帝放下筷子,謝甯也趕緊表示她吃好了。
宮人端水過來,服侍着兩人漱口洗手。
再然後……
謝甯就被吃了,裏裏外外翻來覆去被吃了一個遍。
要怎麽形容這個初體驗呢?
謝甯想了想,開始挺疼的,後來不怎麽疼了,就覺得喘不上氣來。皇帝身材挺不錯,屬于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手臂和肩背都特别結實,想起以前聽人說皇上從小騎射出衆,弓馬娴熟,還曾經領過兵,看來這話不假。
完事之後她都快散架了,宮人将她扶起來,她當然沒有那個能和皇帝同榻到天明的殊榮,最後她是在長甯殿後頭的一間宮室裏醒來的,再由昨天那一乘轎将她送回去。
謝甯回去了以後接着睡,一直睡到了下午才醒。
青荷和青梅兩個戰戰兢兢的守在床前,因爲謝甯醒來有先喝一杯溫水的習慣,她們兩人就守着一杯水,不能讓水太燙,當然也不能讓它放到涼,從謝甯回來躺下到她醒,這水已經換了不知道多少杯了。
“才人醒了?”
“嗯。”謝甯接過水杯抿了一小口,靠坐在那裏把一杯水喝完,人也算徹底清醒了。
青荷與青梅兩個一起跪在床前,又向她道了一次喜。
和她們倆激動的幾乎要哭出來完全不同,謝甯就覺得累,特别累。
皇帝好象也沒有特别喜歡她的表現,說不定這一次之後就不會再想起她了。
青梅扶她起來梳洗時,小聲說:“說不定才人會懷上龍種哪,要是能生下一兒半女的,那後半輩子就有了倚靠了啊。”
嘎?
謝甯傻了。
要是青梅不說,她完全沒想到這事兒啊,對她來說“被睡”已經是突如其來的大事,把她的思維差不多都占據了,壓根兒沒有想到“被睡”之後還會有什麽後續。
她上次月事是什麽時候來着?
在宮裏頭吃的好睡的好養的好,沒什麽心事,所以月事也是蠻有規律的,上個月她是初十來的月事……這個月還沒到日子呢,會懷上嗎?
一時間顧不上别的事情,在那兒掰着手指計算日子,結果越算越亂了,幹脆讓青梅拿出紙筆來在紙上列日子。
謝甯心裏亂的很,她也說不上來,自己是盼着懷上,還是盼着别懷上。
懷上了,她有本事把孩子生下來嗎?生下來了,她能自己撫養嗎?自己養的話,能太太平平把孩子養到大嗎?
這三個問題,問的謝甯自己都答不上來。
她沒有一點把握。
一夜之間萦香閣大變了樣。
門還是原來那門,但是從門可羅雀變成了客似雲來。從吃罷早飯起,一撥又一撥的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頭一撥來的是後苑管着針線房的齊尚宮,送了好些料子來,說是要換季了,上回給萦香閣的料子因爲在庫裏放的時日久了有些褪了色,當時沒有多的料子,隻能讓她們先将就着了,上月末江南的貢緞織錦都到了,正好給她們調換過來。什麽?已經都穿上了身了?那就不用調了,調回去了也沒地方擱,這些新送來的收下來就行了,省得她們還要再搬一趟回去,省了力氣。
瞧這多會說話啊。
青荷打進宮起,就從來沒見過齊尚宮的笑臉。就算有笑,那也不是對她這樣的宮女笑的。可是現在齊尚宮對才人有多客氣就不用說了,連對她,都破天荒的稱了一聲“青荷姑娘”,把青荷驚的差點翻了手裏的茶。
齊尚宮走了之後又來了兩位老尚宮,這兩位以前素不相識,居然是來毛遂自薦的。說的非常婉轉,意思是萦香閣這樣的宮室,再加上謝才人的身份,這裏應該有一位掌事尚宮的。
簡直讓她們這些走馬燈似的花樣搞暈頭了,她當然沒有答應下來——她又不傻,誰知道這兩位什麽來路?不過她也沒有一口拒絕,畢竟不接納,也不能結仇。
也非常婉轉的表示,這樣的大事理當聽周公公、齊尚宮她們的安排,自己不能做主。再說掌事尚宮隻要一位,這一下來了兩位,她也無所适從啊。
等她們走了,再來的人就差不多都是和謝甯身份一樣的人了。
這些人都是在後苑這裏苦熬日子,盼星星盼月亮一樣希冀得到皇上恩寵的。
這其中就包括了以前從萦香閣遷出去的劉才人。
劉才人和從前要搬走時簡直判若兩人,對着謝甯滿面堆笑,一口一個妹妹的喊着,話裏話外拿她們從前同住過一年的情份來說事。總結起來無非是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咳,說白了就是,你好了也别忘了提攜我一把,咱還是姐妹,有什麽事我也能給你幫上忙不是?
謝甯尋思這從哪兒說起?她自己都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皇帝睡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下回,怎麽提攜别人?
看謝甯沒有一口答應,劉才人索性更近一步說了,她想再搬回萦香閣來住。不但她,和她一起來的那一位鍾才人也是這個意思,說謝才人一個人住在萦香閣這裏偏僻孤單,她們來陪陪她說話解悶。
謝甯心說,姑娘們,你們哪隻眼看到我悶了?我不悶,真的。這樣的日子再過幾天,萦香閣都得換門檻了,都叫來的人踩破的。
她不好說什麽,這時候青荷的作用就顯示出來了,她一邊端茶,一面替解圍:“我們才人今天身上不自在,精神也短,不能多陪二位說話,真是怠慢了。”
劉才人忙說:“是我們來的不巧,擾着謝妹妹了,那我們明兒再來。”一面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辭。
鍾才人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羨慕與妒意。
所有人都知道昨晚上謝才人被皇上召幸了,現在身子不舒坦是因爲什麽還用問嗎?
鍾才人也想這樣不舒坦一回,天天都這樣不舒坦更好!
青梅藏不住話,送了客回屋小聲嘀咕:“真是厚臉皮。當時搬走的時候連聲招呼都不願意打,現在看着有好處了又來裝什麽姐妹情深。”
青荷喝斥她:“快閉嘴,她是才人,輪不到你說她。”
青荷比青梅穩重多了,不象青梅現在單純的替才人高興,她想的是可别給才人招禍才是。
昨天才人被小轎接走,青荷和青梅是沒資格跟去的,她們隻能留下來等着。那時候她聽見隔着牆有人說:“她生的還沒有我好看,憑什麽她坐上了承恩轎……”
承恩轎,是宮裏的人對那頂四人擡小轎的稱呼。因爲坐上那轎子就代表是去侍寝了,所以不知多少人都盼着那頂轎子會停在自己的屋門前。
青梅想着才人現在得榮寵了,可青荷想的是,現在才人就象被人虎視眈眈的一塊肉,多少人都想撲上來咬一口。
今天來的這些人不說了,沒來的人心裏怎麽想的,誰知道?
青荷替才人擔起心來,皇上是看上了才人哪裏呢?萬一從此以後皇上就把才人忘了怎麽辦?
如果才人一直沒有被召幸,那日子雖然不好過還是能過下去的。可是一旦被召幸後再被遺忘,那日子會非常難過的。青荷聽說過先帝時宮人的事。發瘋的,暴病的,還有莫名就沒了蹤影的。聽一些老尚宮們說的,說某某宮人前一天還露面,晚膳也用了,可是第二天一早起來就沒有人了,被衾整整齊齊的都沒有人睡過,哪裏都找不到,有人說許是投了湖,投了井,也許是因爲什麽别的原因不見的。
聽着就讓人夜裏都睡不踏實覺。
青荷一開始跟着謝才人的時候,就覺得謝才人挺安靜的。她那時候也沒摸清謝才人的脾性,不太敢跟她說話,謝才人就一個人在屋裏消磨一整天,來來回回的翻着幾本不知從哪裏找來的舊書本。有一次青荷進屋,發現謝才人正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劃,她應該是照着書上的字在跟着描摹。看到她進屋,謝才人把桌上的字抹了,還對她笑了笑。
當時屋裏挺暗的,可是謝才人那一笑象是把屋子都照亮了一樣。
從那之後青荷就漸漸敢跟才人說話了。才人待人和和氣氣的,脾氣特别的好,喜歡看個書寫個字,除了喜歡琢磨點吃食,對旁的事情也不上心。
相處快有三年了,主仆情分非同一般,青荷是打心眼兒裏盼着才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