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半輩子,後宮佳麗無數,也經曆了很多女人,已是個中高手,自然明白這一句話的意思,所以,才意外。
一直覺得那個女人不遵守承諾,抓着秦羌不放,卻沒想到她如此決絕,竟然連這樣的事都能編出來。
看到他的表情,秦羌不用他回答就懂了。
果然。
高大的身形微微一晃。
果然都是厲竹騙他的。
這些時日已經痛得麻木的一顆心又似猛地被千百隻手抓住,拉扯蹂躏,他張嘴微喘。
他不知道,彼時彼刻,她說出那些話騙他,将自己說得那般不堪來騙他的時候,她的心有多痛,尤其是那夜,爲了讓他相信,她甚至真的以口含住了他那裏的時候,她是怎樣的心情,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兩年前他相信了,兩年後,他還是相信了;他隻知道,兩年前他用最惡毒的語言和行爲來攻擊她、來報複她,兩年後,他用了冷漠、不聞不問、決絕來待她。
他活該被常姜騙去眼睛。
他活該瞎。
因爲他真的瞎呀。
隻是,厲竹,幾時一個男人的權勢地位,還要靠一個女人犧牲來獲得?沒有你,我要這太子之位作甚?
當初他奮發圖強,一心想要太子之位,那是因爲他以爲她之所以爬上龍榻,是看上了他父皇是這午國江山之主,所以,他才發誓要這天下。
而後來,他勤勉努力,一心想保太子之位,那是因爲他覺得他必須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才能護她周全。
他錯了,她也錯了。
他想給她想要的,她也想給他想要的,可所給的都不是對方真正所需。
他們兩人都在自己的自以爲裏越走越遠、甘之如饴,如今,她更是爲此付出了生命。
秦羌低低笑,緩緩擡眼看向面前的皇帝,苦澀笑意一點一點轉寒轉厲,他蓦地笑意一斂,回頭沉聲:“厲竹身上的毒怎麽回事?”
皇帝明顯帶着警告的淩厲眼神也同樣朝常姜看過來。
常姜心跳咚咚,淩亂不堪。
可現在到了這個地步,她又不得不繼續。
秦羌如此擅闖龍翔宮,且如此劍指皇帝,是謀反忤逆,是掉腦袋的死罪,他是太子,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他本也是理智之人,卻還是毅然決然地走出這一步,說明他已經完全豁出去了。
一個豁出去的瘋子,肯定不會手下留情,肯定會要了皇帝跟她的性命。
等着别人救援也不可能。
因爲龍翔宮的宮人侍衛已盡數中毒,而等着外面的人發現他們有危險也不容易,畢竟此處是龍翔宮,沒有皇帝召見,一般人是不得擅入的。
所以,她必須自己争取任何一個能活下去的機會。
“就是前段時間,皇上發現厲神醫就是煙護衛,将她召進宮來的那次,神醫跟皇上說,自己留在羌哥哥的身邊,是爲了等羌哥哥給她研制忘情之藥,一月可成,食下那藥,她便可以徹底忘了羌哥哥,以及跟羌哥哥有關的一切,若果真如此,皇上自是欣然,可又覺得她的話不可信,便對她下了毒,此毒也是一月後發作,若最終的确如神醫所說的那樣,她忘了羌哥哥,離開羌哥哥,他就将解藥給她,如果食言,就會毒發身亡。後來,神醫真的忘了羌哥哥,然而,皇上卻發現自己将解藥弄丢了,沒有解藥,一月至,神醫必定毒發,羌哥哥必定會查,就難免會牽扯出這一切,我想,皇上應該是擔心這些吧,所以......”
常姜垂眸,話就頓在了那裏。
言下之意,皇帝擔心東窗事發、自己敗露,所以先下手爲強,要除厲竹。
當然,她肯定不會告訴任何人,皇帝放在龍案抽屜裏的解藥是她拿走了。
厲竹食了忘情之藥,徹底忘了秦羌又如何?秦羌又忘不了她。
秦羌不忘,隻要秦羌不放棄,隻要秦羌堅持,有朝一日終會再次打動她,他們還是會重新開始。
永絕後患的唯一出路,隻有那個女人死。
借皇帝之手,除心頭大患,她何樂而不爲?
秦羌忽然長笑一聲,她吓了一跳。
秦羌笑着、笑着,笑紅了眼睛。
他從不知道那個女人經曆了這麽多,從不知道她獨自一人承受了那麽多。
“所以,就算此次厲竹不死,後面也是會中毒身亡,是嗎?”
手中長劍再次朝皇帝頸脖處一正。
皇帝咽喉處瞬間就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痕。
“秦羌,你不要亂來,你若殺了朕,就是弑君,你也是逃不掉的.......”
“誰說我要逃了?沒看到我今日白衣都穿上了嗎?”
皇帝呼吸一滞。
在午國,壽衣就是白色,無論男女。
所以,這個男人的意思是.....同歸于盡?
“所以,你,還有常姜,死、定、了!”
最後三個字一字一字咬牙而出,這些天積壓在心底的所有恨和怒,都在這一刻激湧出來。
他瞳孔一斂,五指用力,攥緊軟劍把柄,作勢就要一劍割斷皇帝的咽喉,忽的空氣中一抹異流湧動,有什麽東西破空而來,帶着極快極快的速度直直擊向秦羌拿劍的那隻腕。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秦羌猝不及防,結結實實挨了那一下,他吃痛松手,軟劍“當啷”一聲跌落在漢白玉石地面上,發出一聲令人心悸的清脆之響。
秦羌一震。
不是他一人,是内殿中三人皆是一震。
齊刷刷看向門口。
一襲藏青色華服的男人拾步而入,走進大家的視線。
秦義!
秦羌眼波一斂,皇帝和常姜眸色大喜。
“老八,救駕,快救駕,太子想造反!”
皇帝一邊求救秦義,一邊慌亂地後退了好幾步,跟秦羌拉開距離。
常姜也聲淚俱下:“義哥哥,救我......”
秦義眉心微攏,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跌坐在地上的常姜,最後,眼梢一掠,瞥向秦羌:“二哥這是在做什麽?”
秦羌沒作聲,也未看他,兀自傾身,不徐不疾拾起地上的那把軟劍,才薄唇輕啓,沒有一絲溫度的四字逸出:“殺父、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