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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全文完下

防盜章節購買比例爲v章總數60%, 補訂即可查看。  怎麽不認識, 他辦公室裏擺着她的照片, 穿着學士服的畢業照,逢人來了都會說:“喲,杜工, 這是你女朋友啊, 漂亮的哩!”

他也逢人就解釋:“不是, 是我妹妹,在雁城,特别不省心。”

幾年下來, 單位都知道了杜工有個妹妹, 他很疼愛着。

“那話也不該這麽講, 你關心她,總得照顧着她是個女孩的面子,哪能問的這麽直白。”杜嵇山情緒不似往常, 惆怅地拿起筷子,又放下。“你這回在家能待幾天?”

“明天上午的飛機, 這回隻是路過。”

杜銳用外頭的話講,是個科研工作者,有鐵飯碗在體制内的人, 學材料出身,常年在外場做實驗。年紀三十出頭, 看着卻比同齡人滄桑很多。雖然待遇不錯, 但他并不注重吃穿, 過的很樸素,一年到頭就那麽幾身工作服,一件襯衫穿露洞了才舍得換。

家裏人聚會時,他在外地風吹日曬的工作,下了班窩在單身宿舍裏,還要熬夜寫論文,搞研究。

單位人都笑話他,大師兄,咱們單位宿舍打更的大爺都換倆了,你什麽時候能搬出去啊,杜銳聽了,穿着舊舊的絨線衣捧着方便面呵笑,笑容寬厚。

他很少話,每天大部分講話都是對着同組的人,說着專業領域裏繁雜的名詞和數據;他也沒什麽朋友,幹什麽事業就接觸什麽圈子,周遭除了領導就是同事。

常年累月下來,就給杜銳造就了這樣的性格。

老派,悶,說話不會拐彎,俗稱:情商低。

誰都知道,他是跟在杜嵇山身邊讓他一手培養起來的,怎麽培養?當成親兒子似的培養呗。

老爺子拿他當自己下半生的寄托,好像看着他,就能看見自己早逝的小兒子。

看着他如願考上大學,如願學了自己當初的專業;看他畢業念碩士念博士,被某個研究單位簽走;看他評上工程師,和自己在書房裏針對某個研究課題侃侃而談,杜嵇山心裏特别欣慰。

記得去年春節,杜銳有五天探親假回家,當時他所在的小組實驗遭遇瓶頸,整日悶悶不樂。

晚上衆人話家常時,他就躲到外面吸煙。

最先發現他的,是大伯家的兒子杜炜。

杜炜見他吸煙很吃驚,扔了垃圾袋,過來蹲在他身邊:“大哥,有煩心事兒?”

杜銳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兩聲,有些無所适從:“啊,屋裏太鬧,出來想點事情。”

“是工作?”

杜炜和杜銳年齡最相似,當時他妻子懷孕,已經戒煙了好長時間。他知道杜銳心裏壓抑,就陪他抽了一支:“以前也沒見你有這習慣。”

杜銳舉着煙頭:“倒不是怕影響身體健康,隻是這煙一旦吸上了,就是筆大開銷。”

當時杜炜聽了心裏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他們幾個孫輩的頭頭,他們家的大哥,心細到什麽程度,又克制自己到什麽程度!

杜炜是個細膩的人,聽了這句話,看看杜銳的愁容,鼻子一酸,差點掉眼淚。

于是,扯嗓子一喊:“杜躍!!!”

“哎!來了!”杜躍趴着窗台,“幹嘛啊?”

杜炜朝他一招手:“下來,叫着胡唯,咱哥四個打雪仗。”

杜躍興高采烈地答應,杜炜笑着對杜銳說:“這小子有錢,兜裏揣的都是好煙,今天也削他一回。”

大半夜,四個小老爺們蹲在樹下,吞雲吐霧各自想着各自的哀愁。

忽然杜躍說:“大哥,你這日子過的這麽不高興,回家得了。”

杜銳搖頭,飽含無奈:“爺爺年歲大了……”

另外三人皆是一愣。

合着,你這全是爲了别人活着哪?

“我父母沒了對他是個打擊,他嘴上不說,心裏已經垮了。這人啊,活着的時候不想也不問,沒了的時候就後悔,我不走我父親這條路,他覺得這家裏還是缺一個,将來真有百年那天,也閉不上眼。再說……”杜銳笑笑,無盡包容。“我辛苦一點,二丫就自由一些。”

“女孩子,還是無拘無束,多一點快樂好。”

就是因爲這席話,原本之前不願和他親近的兄弟,在那天都對杜銳有了新的認識,也從心坎裏敬佩他。

隻是杜銳心中的苦,心裏的怨,不能對他妹妹提一個字。

兄妹倆還是見了面就掐,說不上幾句話就打。記得最過分的那次,二丫硬生生揪了杜銳一撮頭發下來。

當時杜銳嘴抽搐着,指着她連說:“你你你你——”

他的頭發啊!杜銳雖然不講究吃穿,可還是很愛惜自己的形象的!搞科研本來就比别人費精力,熬心血,這頭發是什麽,是精氣神兒啊!

二丫也吓壞了,驚恐看着那撮頭發:“我我我我——”她哆嗦着把那一小撮頭發放回去,高舉雙手。“我放回去了啊,我沒動,我真的沒動……”

想起這些哭笑不得的事。

“不對啊。”杜躍倏地擡起頭,沖胡唯說道。“她跟大哥生氣,罵你是叛徒幹啥?”

胡唯當然是知道爲什麽。

八成,把自己當成告密的呗。

他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撥弄着水杯,很随意的态度:“誰知道呢。”

繼而想到什麽似的,胡唯呵笑起來:“她瘋起來不是逮誰罵誰。”

杜躍也吃過她的虧,十分認同:“說的對,她心裏要是不痛快了,路上看見隻狗都能跟人家犟一會兒。”

說着,仿佛那副畫面就在眼前似的。

屋裏幾個男人一陣低笑。

這邊,二丫怄了整整一宿啊。

連夜裏做夢都還是在應園春那些事,她起床咬牙切齒地想,跟這個地方犯沖!以後再不去了!就是拿八擡大轎擡我,我都不去了!

早上出門時,杜銳穿着舊外衣,提着行李袋,正在樹下等。

這房子是二丫租的,說自己住有很多方便。

問哪裏方便,這第一就是喝酒方便,關起大門管你是吃雞還是吃魚,隻管随性喝個痛快,沒人勸,更沒酒桌上那麽些寒暄和牢騷。

這第二就是,等到了夏季,獨自在家時不用穿内衣。

以前在爺爺家時,一入了夏,她就得時刻注意着自己的穿着。天曉得雁城七八月份的時候有多熱,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如果在衣裳裏再加一件緊巴巴帶着鋼圈的東西,勒的人能昏死過去。

不像自己住,不用擔心有客來訪,不用擔心有人進屋,站在淋浴下用熱水澆個通透,在床鋪上灑圈花露水,可以穿條花裙子躺在床上讓晚風吹個暢快。

有了這兩條便利,就是誰勸二丫回家,她都是不肯的了。

見到杜銳,二丫并不意外。早在昨天杜嵇山就打來電話跟她講過:“你哥哥不是故意的,也是他的同事看見你就傳了那麽一嘴;他也是不想讓外人看扁了你……你在外頭有喜歡的人了,這很正常,不用怕爺爺知道,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們都支持你。”

二丫握着聽筒,想掉眼淚。

看見杜銳,溫吞蹭到他面前,有些不情願。

杜銳也沒說話,蹲在地上拉開行李袋,開始一袋一袋掏東西,什麽椒鹽核桃,五香熏雞,塑封好的豬蹄,裝在瓶子裏的辣椒。

“一會的飛機,馬上要走。前幾天去西安出差給你帶了點東西,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熏雞嗎,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家了,時間有限,買的也着急,昨天沒來得及往外拿,你上樓看看,有漏的,壞的,就趕緊扔了。”

杜銳将那些東西一股腦塞進二丫懷裏,行李袋往肩上一背:“我走了啊。”

二丫抱着那堆東西讷讷往前走了兩步,跟屁蟲似的:“你這就走了?”

“走了,說好機場集合,這都要來不及了。”

二丫悶得像個葫蘆,一腳也踹不出個聲響來。

讓她說對不起比登天還難,能這樣低眉耷眼底站在你面前,就相當于跟你道歉了。

都是一個媽媽肚裏鑽出來的,哪能那麽較真。杜銳摸摸她的頭頂:“行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杜銳獨自走出小區,站在街口,攔了一輛車。

出租車停下,載着他奔機場。

哥哥的形象在視線中漸行漸遠,二丫望着遠方,望到出租車都不見了,才舍不得地回家。

一連好幾天過去,二丫在某天下午“哎呀”一聲,忽然重重拍腦袋,想起要給胡唯道個歉。

她錯怪他了。

那天情緒激動,印象裏自己好像打了他,還罵了人。如果這件事情不講清楚,日後該怎麽見面,多難爲情。

她找遍了手機的通訊錄,發現自己沒有胡唯的電話号碼。靈機一動,打給了正在醫院上班的三伯。

杜希正在病房裏。

二丫開門見山,講話清脆:“三伯,我想要小胡哥的電話号碼,找他有點急事。”

杜希給身後醫生們做了個繼續的手勢,快步走到病房外:“你找他能有什麽事?”

“哎呀反正就是有事要講,蠻着急。”

杜希呵呵笑:“還不想跟我說,你拿筆記一下。”

二丫擰出一隻碳素筆,做好記号碼的準備:“你說吧。”

杜希報出一串數字,二丫嗯了兩聲,沒等杜希問她點别的,先一步把電話挂了。

可是胡唯正在開會呢。

最近在搞信息化的培訓,拟培養全電子信息環境下專業作戰指揮人才,聽說還要組織一批人去虬城集訓。

腿上放着本子,一支鋼筆記得飛快,手機在褲兜裏嗡嗡地震動個沒完沒了,胡唯停下動作,微伸直了腿從兜裏将手機摸出來。

是個陌生号碼。

正巧會上說到某個關鍵處,工作下派到科室,領導忽然點名:“胡唯,你把這些材料收集收集,整合意見,然後報給我。”

“是。”身穿軍裝的胡唯站起來,手,也按下拒接鍵。

過了年,天氣很快轉暖。猛烈刮了幾天大風,溫度從零下直竄零上。

二丫今天回公司上班,說是上班,其實就是個翻譯中介,擠在玉熙路的一排留學咨詢機構中間。

公司老闆姚輝是二丫的同學兼閨蜜,家境不錯,以前和她一樣是個翻譯,後來這行幹膩了,幹脆自己開了個中介公司,專門對接有業務需求的外企展商之類。

一進門,幾個同事正圍在一起,公司小李過年回來換了部新手機,美國貨,蘋果3GS,聽說花了幾千塊。

這一年,蘋果手機才剛剛在城市中悄然興起。

二丫也湊過去看熱鬧,小李得意地在屏幕上劃來劃去:“這東西,沒買之前是個稀罕物,買了之後……也就那麽回事吧。”

“不錯不錯。”二丫拎着包連手都沒敢伸,站在人堆兒裏連連點頭肯定:“多少錢?”

小李比了個五。

二丫咋舌:“這麽貴?”

“這還是托人買的呢。”

二丫低頭看看自己口袋裏的諾基亞,默默走回座位,開始打水擦桌子。

“哎,杜豌,你也買一個呗,你不是一直都挺喜歡手機嗎,我親戚在店裏能給優惠。”小李隔着工位擋闆殷勤勸她。

“我?”二丫脫了大衣,就穿了一件駱駝色的高領羊絨衫,袖子推到手肘處,用力擰着濕毛巾:“不買,五千能換台筆記本了。”

小李撇撇嘴,坐回位子上。

二丫在小李身後擦着桌子,間隙用目光偷瞄他桌上的手機一眼,過一會,又偷看一眼,心裏癢癢的。

中午在公司對面的快餐店裏,二丫像個苦哈哈似的看着窗外歎氣,眉毛皺起來。過一會,身子往窗邊微側,換了個姿勢,又是一聲:“唉——”

姚輝端着餐盤疾步走來,風風火火:“總唉聲歎氣像個病秧子似的,看着喪氣。”

二丫打不起精神來,“本來就是個病秧子,難受着呢。”說着,她掏出一張紙巾,用力擤了擤鼻子。

“難受也沒見你耽誤吃。”姚輝落座,将筷子細心剔掉木刺遞給她。“老規矩,你的大碗加肉。”

瞥見肉,二丫身體往前蹭了蹭。

姚輝匪夷所思:“你也挺瘦,飯量怎麽這麽大呢。”

“你小時候沒受過窮,我這是先天不足後天補。”

“得了吧,誰也沒虧你,别說的像吃糠咽菜長大的。我真的沒跟你沒開玩笑,抽空去醫院查查,臉色也不好,這麽吃,可能是甲狀腺有問題。”

二丫嘴被塞的鼓鼓的:“都跟你說了沒事,前一陣折騰的。”

大年初三那天,二丫自駕去了幾百公裏外的晖春縣城看姥姥,她在老太太身邊待了七年,還是上初中時被杜嵇山接回來的。接她回雁城那天,老太太踩着縫紉機,帶着老花鏡,一聲不吭。

二丫的大伯有些爲難,提着水果補品站在身後:“大娘,把杜豌接回去,她能跟她哥哥在一塊,還能好好讀書,上中學正是要緊的時候,家那邊的學校條件比咱們縣城要好很多。”

老太太雖沒有大文化,心裏清亮:“你們老爺子當初說把孩子給我就給我,現在說接就要接?杜豌是他孫女不假,可她媽更是我女兒,她也是我孫女!”

老太太幹了半輩子裁縫,手快,嘴也不饒人:“你們家重男輕女,當初杜豌和她哥哥兩個,你們指了名要把男丁帶走,杜豌那時年紀小不明白,可現在長大了,你以爲她不清楚你們怎麽想的?要那個,不要這個。将來遭報應喲。”

“大娘,您也知道,我母親走的早,家裏都是男人,丫丫确實沒個信得過的人來帶。您是她親姥姥,把她交給誰都不如交給您放心。而且那時小滿和吳青剛沒,老爺子本意也是想留個孩子在您身邊寬慰您,而且……不是我們不要,是您堅持要留杜豌的不是?”

咔哒哒的縫紉機忽然停下。

二丫大伯的心都要提起來了——

半晌,老太太歎氣,耷拉着眼皮:“我知道你們杜家都是大知識分子,想讓孩子出人頭地,但是杜豌去了你們家,我不求她學習能多好,隻吃喝别短了她,她淘氣了,不聽話了,更别打她。女娃娃是最碰不得的,碰一下,她以後都記着,沒尊嚴哪……”

杜敬懸着的一顆心放下,鄭重保證:“您放心,别說她爺爺舍不得了,要是對她不好,怎麽對得起她父母。”

老太太拿着剛才一直做的活計,是條藍底白花的棉褲。

将褲子對折,老太太又轉身尋了一個袋子将它裝進去:“四點放學,學校就在路口。”

給外孫女做的棉褲交到她大伯手上,老太太背過身,蹒跚進屋去了。

從那以後,每年大年初三,二丫都會回晖春看姥姥。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老太太因爲年齡大了身邊沒人照料,被送去了當地條件最好的敬老院,身體還算硬朗,隻是有些糊塗了。有時認人,有時不認得。

前些天,二丫開了五六個小時的車去看她,老太太就正糊塗着。剛開始隻是睡,睡醒了,見二丫坐在她床邊,就小孩子一樣地笑,拉着她的手把她當成了敬老院的護士,一會講中午飯鹽放多了,一會又嫌棄床單不是橘色的。

二丫給她換好床單,抱住姥姥開始輕晃,姥姥呀,姥姥呀,你啥時候能認得我呢,我是杜豌呀。

老太太在外孫女懷裏睡着了,二丫也困倦睡着了。

她在敬老院陪了姥姥五天,直到初八才回來。

臨走時爲了讓老太太滋潤些,二丫還包了幾個紅包上下打點一番,她這人不會說場面話,隻讪笑着塞進照顧老太太的人手裏:“給您添麻煩了,添麻煩了。”

“老太太要是想吃什麽要什麽,勞您跑腿,别讓她餓着,渴着。她要是發脾氣了,您們也别往心裏去,哄哄就是。”

收了答謝禮的小護士們自然高興:“你就放心吧。”

說是放心,怎麽能放心呢。回雁城這一路二丫都在想,聽說市裏哪個醫院新成立了一個老年療養中心,設施條件都比晖春的條件要好,除了費用高些。

不想這事還好,一想起來,二丫又愁眉苦臉的:“快一個月不開工了,沒活幹啊。”

姚輝低頭吃飯:“沒事幹休息休息還不好,等開春博覽會招商,忙的你腳不沾地。”

二丫是個錢串子,隔段時間沒收成,心裏發慌,這也是姚輝認識她這麽長時間最看不透她的地方。

“你說你平常也沒少掙,可也沒見你怎麽花,你攢錢到底幹什麽?買房?”

二丫托着腮幫子,有一下沒一下戳着碗裏的面條,心不在焉:“反正……有大用處。”

至于有多大的用處,隻有二丫自己知道。

忽然手機叮鈴一聲響,姚輝閱過短信,才想起來對二丫提:“對了,咱班班長章濤你記得嗎,來雁城出差,想晚上聚一聚,特地跟我說要你過去,老同學好幾年沒見了,去呗。”

“章濤啊……”提起這個人,二丫有些抵觸。“我不想去。”

章濤,北二外他們那一屆的知名人士,大學四年的班長。

在英語學院裏,尤其是女生多的班級,男班長就像衆星捧月般地存在,女孩子有什麽事都愛示弱找他,而作爲班裏挑大梁的男生,也就格外喜歡出頭逞意氣。

章濤成績優秀,家境富裕,因此人緣相當不錯。

本該是老同學相見兩眼淚汪汪的戲碼,可惜就可惜在章濤曾經追過二丫,兩人有過那麽一小段情窦初開,可惜沒能圓圓滿滿,鬧了個不歡而散。

畢業那天,章濤和班裏每位同學擁抱告别,唯獨漏了她。

二丫坐在小樹下摳着草兒,遙望同學們有說有笑,好不郁悶。

姚輝勸道:“知道你心裏别扭,但是畢業這麽長時間了,人家特意說要咱班同學在雁城的都來,還點了你的名。不去好像你氣量太小,還挂記着上學那些事,讓他多想。”

二丫一想,姚輝說的也對。本來就是學生時代的窘事,人家也沒别的意思,同學叙叙舊,她太小家子氣反而不好。

見她有所動搖,姚輝擦擦嘴,拎包站起來:“那就這麽定了,晚上應園春,下班一塊去——”

“哎呦!!”

孟得把面巾紙團成團砸到裴順順臉上:“你這毛病,還沒改哪?”

裴順順對胡唯抱歉地欠了欠身:“實在對不起,從小就有這個毛病。”

胡唯倒覺得他這毛病挺有意思:“看一眼就能知道是多少?”

裴順順謙虛的很:“八九不離十吧。”說着,他拿起桌上的牙簽盒撬開蓋子,瞥一眼,又自信地放回去。“六十九根。”

胡唯心想這可奇了。

“他這是強迫症,大夫說這就跟那擠眼睛一樣,是心理暗示,治不好。”孟得替他解釋道。

胡唯說:“這毛病别人想得還得不上呢,治它幹什麽。”

“你不知道。”裴順順筷子拈起一顆花生送進嘴裏,“小時候我媽帶我去公園玩兒,看見人家賣氣球的,我就跟在人家屁股後頭數,想看看這氣球到底有多少,結果差點跟着人家走丢了。我媽找到我之後當場就給了我倆嘴巴,第二天就帶我看大夫去了。”

說起裴順順這個“特異功能”,倒讓孟得忽然想起一個人。

“胡唯,你覺不覺着他跟一個人特像?”

胡唯問:“像誰?”

孟得怪他爛記性:“啧,你那妹妹——”

遙想那是去年冬天,也是快過年,孟得要給胡唯送一些東西,胡唯在外頭還沒回,兩人約好在家樓下碰面。孟得到的稍早了些,就坐在車裏邊抽煙邊等。等着等着,從胡唯家樓道裏鑽出來一個姑娘。

可能是天兒太冷,那姑娘戴着帽子圍巾,把自己捂得十分嚴密,幾乎看不見臉。

姑娘低頭匆匆走過孟得的車,孟得還特意打量了她一下。

身量纖纖,個頭高挑,穿着一件淺粉色棉襖,就是不知長的怎樣——

想着想着,那姑娘在他車屁股後忽然站定,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像是做心理鬥争似的,磨蹭着,又調頭回來敲了敲孟得的車窗:“哎。”

孟得在一片煙霧缭繞中把車窗降下來:“有事啊?”

姑娘把臉縮在圍巾裏,凍得睫毛上都是冰珠:“這車牌牌是你的嗎?”

孟得活了這麽大還從來沒見過有人敢在大馬路上堵着他這麽問,一時口氣很沖:“你要幹嘛啊?”

“不幹嘛,你就說這牌子是不是你的。”那姑娘講話也不怯場,十分爽利。

孟得嘿了一聲,直接傾身從儲物箱裏摸出兩個本本:“妹妹,瞧好了,行駛證和駕駛本,我叫孟得,車是我前年買的,牌子也是正規上的,有什麽話今天得說清楚。你要說不明白,我可不讓你走。”

那姑娘還真低頭瞥了他行駛本一眼,好像在确認真假。

看完了,她站在車外,雙手揣在口袋裏:“給你提個醒,今天下午玉山路上,xx的白色轎車,跟你這個一模一樣的牌子。”

說完,那姑娘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孟得一人在車裏發懵,在後頭疊聲喊她:“哎,哎……”

那姑娘走的很快,孟得追了兩步,見她拐了個彎,又被一台車攔住了,然後是一樣的情況,車窗半降,像他和她剛才一樣,那姑娘彎着腰沖裏頭說着什麽,擺擺手,然後快步離開。

待胡唯回來,孟得把東西交到他手裏,有意提起:“剛才在路口你跟誰說話呢?”

“我四叔的女兒,來家裏拿點東西。”

胡唯這麽一說,反倒讓孟得有些不知所措。本來以爲那丫頭片子是碰瓷或者騙錢的,誰知道還跟胡唯沾親帶故。

這事過了沒兩天,孟得白天上班的時候,忽然沖到樓上拉着胡唯親切握手,激動地連家鄉話都飚出來了:“胡唯,替我謝謝咱妹妹,告訴她,以後就是我親妹子噻——”

小胡爺剛上完廁所提溜着皮帶出來,一頭霧水。

孟得把前幾天在他家樓下發生的故事原原本本講給胡唯聽,說完痛心疾首:“八百多塊錢的罰款啊,我之前就納悶,那些違停闖紅燈都是哪裏來的,結果去查,這龜孫都挂了一個多月了。”

“謝謝,謝謝。幫我把話帶到,改天一定請她吃飯。”

有了這宗事兒,孟得有事沒事就喜歡午休的時候往胡唯辦公室鑽:“你說她也奇,大馬路上那麽多車,她怎麽就能記住,還偏偏是我的?”

小胡爺左腿疊着右腿,打着貪吃蛇。

“你說是不是緣分。”

“她以前就有這毛病。”一聲涼涼打斷,胡唯把手機扔在桌上,往椅子後一仰閉目養神。“凡是成串的數字都記,車牌,手機号,記了過不了一半天,全忘。”

越說孟得越感興趣,男大當嫁,他也着實動了想讓胡唯牽線的心思:“哎,咱四叔四嬸都是幹什麽工作的?她是幹什麽的?”

中午燦爛地大太陽啊,透過三樓窗子照進窗台,照在胡唯的臉上,隻見小胡爺輕睜開眼,盯着孟得,直到看的孟得心裏直發毛,小胡爺又慢條斯理轉過頭,望着窗外——

“她父母沒了。”

一聲沉重歎息。

如今孟得再度借機提起,小胡爺淡淡的态度,沒說像,也沒說不像。

裴順順頂會察言觀色的一個人,看看胡唯,又看看孟得,“哎呦”一聲,裝作十分熱絡地樣子:“我以爲天底下就我自己有這毛病呢,沒想到這還能有親人,小胡哥,有機會你可得介紹我倆認識。”

裴順順緊盯着胡唯,追問了一句:“是你親妹妹?”

胡唯迎上裴順順探詢的眼神。

順順心中咯噔一下,暗呼自己性急,壞了事。

今日戲台上唱的是棋盤山,逢幕後窦仙童上場,英氣地刀馬旦耍得一手好花槍,樂隊開鑼打鼓。

锵锵锵锵锵!!!

裴順順翹着二郎腿,靜等胡唯開口,臉上還是那樣友好笑着。

胡唯則将目光從裴順順臉上移開,落在二樓的戲台上。

正說到忠義堂下有人禀報:羅通抓了大當家攻上山來。

仙童怒目,唇紅齒白:“有這等事,待我将他捉了來!”

台上女子戎裝披挂,頭系螺絲黑狐尾,身穿金子鎖甲胄,怒眉若柳葉,臉似春桃粉,唇紅齒白,好不俏麗。

那樣生動的模樣。

胡唯收回目光,看着順順:“不是,家裏就我一個。”

不是就好啊!不是就好!

裴順順一直跟随鑼鼓聲不斷敲擊椅子的手指終于停下來,心裏狠松了口氣。面上還要假裝十分地熱絡親切:“幺妹兒,上菜吧!”

與此同時,應園春一樓東側的包廂走廊内。

姚輝仰頭看着一扇扇門牌,終于找到“梅弄”這一間,回頭催促着跟在身後的人:“你快點啊!”

二丫低眉,有些忸怩:“要不,要不你去吧,我先回了。”

姚輝深知她烏龜脾氣,照着屁股就是一腳:“少來吧你——”

二丫猝不及防撲到門上,沒想到包廂大門沒關死,場面變得十分尴尬。

最先入眼的,就是主桌上最中間的章濤。

除了他,還有另外兩男一女。

愣了幾秒,章濤反應極快地系上西裝扣子迎過來,先是笑着給姚輝一個擁抱。

“哎呦,姚輝,老同學!咱倆可是老交情!搭班四年的團支書。”

姚輝硬着頭皮微笑回抱,朝二丫擠眼睛。

二丫傻跟在姚輝身後,像個串門的。

“各位,這就是我們班當年最漂亮的女生,姚輝,姚大美女。”

曾經在學校穿白運動服,李甯運動鞋的風雲男孩,現在鳥槍換炮一身西服革履,頭發不知道抹了多少發膠梳到背後,一派海歸範。

同章濤一起來的三個人都是他的同事,供職于某外企獵頭公司。

“章濤,光跟我們介紹這位,那位美女是誰?”

“啧,把最重要的這位給忘了!”章濤一拍手,滿臉寫着怠慢了,趕緊上前把二丫拉到自己身邊。“這位……”

見了生人,二丫蠻端莊,面帶微笑,對章濤怎樣介紹她還有點緊張。

正期冀着,隻聽章濤高聲說:“這位,是我們三班知名女壯士,學院運動會蟬聯三年鉛球冠軍獲得者。”

“杜豌——”

二丫笑容漸漸僵在臉上,心裏無聲罵了一句。

媽賣批呦。

這一聲氣壯山河的叛徒,唾沫星子差點濺進胡唯眼睛裏!

想他堂堂解/放/軍,思想素質過硬,原則立場堅定,也是個經得住誘惑考驗的人!如何就給他安了一個叛徒的罪名!!

小胡爺也氣啊,也摸不着頭腦,可再氣,還蠻有風度地站在那裏:“要不,我去看看。”

杜嵇山歎氣,背手佝偻着背:“算了算了,不追了,由她去吧。”

晚上餃子開鍋,全都圍在一起吃飯時,杜躍忍不住問:“大哥,這次又是爲什麽,怎麽又吵起來了。”

杜銳也後悔:“前陣子我同事吃飯時碰上她了,回到單位跟我講,說她在外頭跟男朋友很親密的樣,我回來問了她兩句,就跟我急了。”

“你同事還認識杜豌哪?”

杜銳沒吭聲。

怎麽不認識,他辦公室裏擺着她的照片,穿着學士服的畢業照,逢人來了都會說:“喲,杜工,這是你女朋友啊,漂亮的哩!”

他也逢人就解釋:“不是,是我妹妹,在雁城,特别不省心。”

幾年下來,單位都知道了杜工有個妹妹,他很疼愛着。

“那話也不該這麽講,你關心她,總得照顧着她是個女孩的面子,哪能問的這麽直白。”杜嵇山情緒不似往常,惆怅地拿起筷子,又放下。“你這回在家能待幾天?”

“明天上午的飛機,這回隻是路過。”

杜銳用外頭的話講,是個科研工作者,有鐵飯碗在體制内的人,學材料出身,常年在外場做實驗。年紀三十出頭,看着卻比同齡人滄桑很多。雖然待遇不錯,但他并不注重吃穿,過的很樸素,一年到頭就那麽幾身工作服,一件襯衫穿露洞了才舍得換。

家裏人聚會時,他在外地風吹日曬的工作,下了班窩在單身宿舍裏,還要熬夜寫論文,搞研究。

單位人都笑話他,大師兄,咱們單位宿舍打更的大爺都換倆了,你什麽時候能搬出去啊,杜銳聽了,穿着舊舊的絨線衣捧着方便面呵笑,笑容寬厚。

他很少話,每天大部分講話都是對着同組的人,說着專業領域裏繁雜的名詞和數據;他也沒什麽朋友,幹什麽事業就接觸什麽圈子,周遭除了領導就是同事。

常年累月下來,就給杜銳造就了這樣的性格。

老派,悶,說話不會拐彎,俗稱:情商低。

誰都知道,他是跟在杜嵇山身邊讓他一手培養起來的,怎麽培養?當成親兒子似的培養呗。

老爺子拿他當自己下半生的寄托,好像看着他,就能看見自己早逝的小兒子。

看着他如願考上大學,如願學了自己當初的專業;看他畢業念碩士念博士,被某個研究單位簽走;看他評上工程師,和自己在書房裏針對某個研究課題侃侃而談,杜嵇山心裏特别欣慰。

記得去年春節,杜銳有五天探親假回家,當時他所在的小組實驗遭遇瓶頸,整日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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