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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溫風至

作者碼字不易請支持正版防盜章節購買比例60補訂即可查看  二丫的家庭情況有些複雜, 可要理順了講, 又很簡單。

每每有人問起她,她總是頗爲得意地說:“我可是出身書香門第!”

說書香門第這四個字的時候,她腰闆也坐直了, 胸脯也挺起來了, 仿佛是件多驕傲的事。

她閨蜜姚輝啐她:“鬼的書香門第,你們家往上數三代,也就出了你爺爺那麽一個知識分子,别仗着祖蔭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二丫想要辯駁,姚輝又極了解她, 向下壓了壓手:“想說你父母是吧?你遺傳半點了嗎?”

二丫像隻洩了氣的皮球, 迅速蔫下去, 不吭聲了。

無非就是一個祖孫三代和樂融融的普通人家。

她爺爺杜稽山曾是一名總工程師,年輕時當過鐵道兵, 參與修建幾條重要鐵路,後來部隊撤編轉業,又給編到下屬相關單位搞工程, 從事材料研究幾十年,到了年齡離休後, 被雁城大學聘請回來做了理學院榮譽教授。

杜嵇山這一輩子, 和老伴共育有四個兒子。

前三個,分别是二丫的大伯, 二伯, 和三伯。

這幾個兒子成家立業後, 又給老爺子添了一窩孫子。

衆人都說杜嵇山有福氣,家裏男丁多,将來個個都是頂梁柱,誰知每到年節聚會時,杜嵇山憂心忡忡看着家裏一大幫秃小子,就悲從中來。

他老伴去的早,眼見着自己年齡越來越大,啥時候這幾個兒子能争争氣,也讓他閉眼之前抱上孫女。

這個願望日想夜想,終于在杜嵇山六十大壽那年,讓他家老四實現了。

時間再度拉回二十四年後的今天——

兩輛車一前一後停在雁城大學家屬樓前,剛熄了火,就有人從樓裏出來微笑着迎接。

“你倆倒是趕得巧,一塊辦事去了?”

二丫笑嘻嘻提着大包小裹下車:“沒有,跟小胡哥在家門口碰上的。”

“三伯,過年好啊。”

“過年好。”杜希依舊是淡淡笑着的模樣,很有長輩風度。“快進屋吧,他們都念叨你一上午了。”

“好,這就去。”

目送着二丫鑽進樓道,一直跟在她身後那輛車裏的人才開門下來。

兩人目光相對,他先叫了他一聲。

“爸。”

“哎。”杜希和藹地答應下來,背手站在原地,始終很穩。

打過招呼,年輕男人繞到車後,掀開後備箱開始往下一箱箱搬東西。

杜希見狀道:“怎麽又拎東西,都說了家裏什麽都有。”

年輕男人動作沒停,又鑽進去撈了個蠻沉的箱子:“不值錢,托朋友給爺爺弄了箱酒,還有點水果,總不能空手來。”

杜希上前幫忙關上後備箱的蓋子,這才露出幾分關切之色:“走,進屋,進屋說——”

一老一少邊走邊說話,看得出小的很疼老的。

五六箱年貨摞在一起,硬是沒讓杜希伸手幫忙,不肯讓他吃一點力。

杜希爲他拉開屋門,邊走邊詢問道:“工作都辦完了?”

“辦完了。”進了大門,年輕男人将東西堆在牆邊,低頭換鞋。“您這幾天也全休?”

看得出是個十分有規矩,有教養的人家。

一雙雙鞋子擺在門口,誰都沒亂扔,全放在架上碼的整整齊齊。

“初二初三去值班,過年放鞭炮出事故的年年都不少。”

杜希是搞醫的,雁城醫科大學某附屬醫院的急診科主任。

不知是否與職業關系懂得保養有關,杜希看起來十分年輕,身上有一種沉靜氣質。那種在醫院能夠讓病人信服,在家裏能讓人尊敬的氣質。

而與杜希說話這人,剛才與二丫一路回家的,正是杜希的繼子。

胡唯。

說起杜希這半生,也蠻傳奇。

他今年五十出頭,結過兩次婚,至今沒有子女。

第一任妻子與杜希結婚沒幾天就離了,拿着初戀從美國寄給她的信聲淚俱下,說對不起杜希。杜希能說什麽呢,悶聲和人辦了離婚手續,窩在當時醫院分配的筒子樓裏發起高燒,好幾天沒出過門。

都說這件事情對他打擊沉重,要不怎麽會單身十多年不願意再娶?

直到杜希遇上第二任妻子。

是一位知名歌舞團的舞蹈編導,也是胡唯的親生母親,名叫胡小楓。據說女方是在杜希去外地開研讨會時朋友介紹認識的,認識時間不長,兩人就決定一起生活。

當時杜家上下一片反對。

且不說那女人是個離異的,她孩子都那麽大了,自己歲數也不小了,你娶她還能再生了嗎?你圖漂亮?是,很有氣質,但是年輕漂亮的哪裏沒有?就非得是她?非要給别人的孩子當爹?

可杜希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誰說都無果。

就這樣,胡小楓放棄了在歌舞團的工作,帶着和自己前夫的孩子嫁進了杜家,成爲了專職太太。

那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不常言語,可肚子裏的學問卻不見得比杜希少,甚至更多。

那年二丫爺爺病了,住在杜希工作的醫院裏,老爺子身邊缺個能照顧的人,身爲兒媳的胡小楓主動提出來每天給老爺子送飯,料理生活瑣事。

老爺子在病房裏搞工作,胡小楓就幫他放好桌子,鋪好圖紙,不做聲響地出去。等工作弄完了,她已經把午飯用保溫飯盒做好提了來。

就是那段時間,胡小楓得了杜家衆人的敬佩和認可。隻恨天妒紅顔,在杜希和胡小楓共同生活的第三年年初,胡小楓去世了。

胡小楓去世以後,家裏就剩下杜希和她留下的兒子胡唯。

當着自己母親墓碑,胡唯披麻戴孝,當場咣咣咣給杜希磕了仨響頭。

說。

我媽帶着我來您家這幾年,您待我不薄,把我當親兒子,從今以後,您要是不嫌我,我就跟着您過,孝敬着您,什麽時候您想再成家,不方便了,我胡唯二話不說,馬上就走,不管多遠,您用得着我的時候知會一聲,我還回來。

杜希摟着胡唯哭的老淚縱橫。

我都這個歲數了,再不找了,再不找了,從此咱們爺倆相依爲命。

父子痛哭,在場人無不沉默。

心中不禁暗想,這胡小楓可真不是個普通人哪,活着的時候收人心,死的時候傷人心,連帶她這兒子也非善類,年紀輕輕聰明的很,懂得審時度勢,親媽這一走,與情理他該是從哪來回哪去,萬萬沒想到拴上了杜希的心,抓着他沒兒沒女這條軟肋,心甘情願寄人籬下,爲自己将來謀個好前程。

你要說杜希不是胡唯的親生父親,确實不是,兩人沒半點血緣關系。可要說不是,一起生活了十年,逢場作戲是萬萬做不來的,父子倆那股互相敬着,互相惦着的感情,勝似親生。

今天雁城很冷,進了屋也難掩一身寒氣,胡唯脫了外面穿的棉襖,又單手解開裏頭的外套,主動跟正在下象棋的大伯二伯打招呼。

二伯杜甘聽見胡唯拜年頭也沒擡,拄着腮幫子專心象棋,有些心不在焉:“好長時間沒看見你小子了,忙什麽呢。”

胡唯将外套随手搭在一張椅背上:“瞎忙。”

大伯杜敬笑呵呵地:“跟你們主任去給家屬送年貨了吧。”

杜敬搞政工工作二十年,雖跟胡唯不在一個系統,但也算了解。

“诶呀——忙人,都是忙人,胡唯忙,二丫也忙。就咱們這些老東西來得早,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杜甘歎氣,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水。

二丫從衛生間洗手出來,聽見自己的名字有些莫名其妙:“我又沒惹你,好端端說我幹嘛?”

“誰說你了,錢哪天掙不行,非得大過年去辦?”

脫了棉衣的二丫裏頭穿了身黑套裝,白襯衫,頗有些銀行窗口辦事員的範兒,聽了這話嘿嘿幹笑:“臨時救場,……也沒掙多少。”

二伯杜甘是個生意人,說話财大氣粗:“沒掙多少就更不該去了,就應該在家裏老老實實陪你爺爺。”

話罷,他壓低聲音,恨恨點着她,罵二丫不開竅:“你哥不回來,他心裏就盼着你一個。”

二丫聽了不作聲,調頭就往樓上跑。

她二伯在樓下一瞪眼:“沒規矩!我話還沒說完你幹啥去?”

二丫也不理他,清脆丢下句話:“給爺爺磕頭!”

杜嵇山正在床上閉目養神,聽見有人敲門,行動遲緩地扶着床頭坐起來。

二丫站在門口,先是探進一顆腦袋瓜,笑容可掬:“爺爺,我回來了。”

杜嵇山戴上老花鏡,仿佛就在等她似的:“快進來。”

“外頭冷吧?”老人拉開床頭櫃抽屜,端出個發舊的鐵皮盒子給她:“年前離休辦往家裏送了點水果,有你愛吃的草莓,一會讓人給你洗洗。”

“上午的事都忙完了?”

“都忙完了。”二丫在椅子上端坐,見杜嵇山想去撈水杯,她先一步把杯蓋旋開,遞到他手上。

“都忙完就好,年輕得有點自己的事情做,可别像杜躍似的,見天沒個正經工作……”

杜躍是二丫的小堂哥,因家境優渥,整日花天酒地,老爺子很看不慣。

溫吞喝了水,杜嵇山從枕頭底下摸出塊藍手絹,四角展開,是個紅包。

“就等你回來呢,趁着幾個哥哥都不在,今年本命年,爺爺多包一些壓歲錢,祝你新年平平安安的。”

看見紅包,二丫心裏早就樂開了花,可面上還要裝的扭捏一些:“爺爺,我不要了,幾個哥哥上大學以後都沒拿的。”

杜嵇山疼愛拍了拍她的頭:“跟你爺爺還搞這一套?多大了在我眼裏你也是孩子。”

二丫捏着份量不輕的紅紙包包,微垂着頭,一副聽話乖巧的模樣。

杜嵇山望着二丫始終是慈祥和藹的,可是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傷懷,看着她,又像是透過她在想着别人。

之前曾提起過。

杜嵇山和二丫的奶奶這一生共有四個孩子。

之前的三個兒子,剛才都在樓下見過了。

大伯杜敬,二伯杜甘,三伯杜希。

至于一直沒提起的杜家老幺,杜小滿,也正是二丫的父親。

如果說她三伯這半生命運坎坷,婚姻不幸;那她父親就更值得講一講了。

杜希與杜小滿原是一對雙胞胎,先後間隔半分鍾出生,杜嵇山當時知道悲喜交加,喜,喜一次得了兩個孩子,都身體健康;悲,原想是個女兒,沒想又是兒子,而且還是兩個,家裏生活實在拮據。

于是老三起名随着老大和老二,老四則起名叫小滿,意爲“日子圓滿,到此爲止”的意思。

杜小滿在幾個兄弟中最受寵,也最聰明。

八十年代考入西安知名大學物理系念書,畢業後留校,娶妻結婚,對象是他研究生時期的同學,兩人同屬知識青年,有理想有抱負,結婚後一起住在單位分配的宿舍裏,婚後一子一女相繼出生,湊齊個好字。

隻可惜在二丫五歲那年,杜小滿單位組織踏青集體登山,結果遇上暴雨山體滑坡出了事故,二丫媽媽墜崖,她爸爸情急去抓,夫妻二人雙雙喪命,被找到時,丈夫抓着妻子的手,面目全非,場面慘烈,見者落淚。

這下各位看官該明白了。

二丫——

原是個孤兒。

胡唯和她分開,還緩不過神的樣,咳嗽一聲,對護士示意。“我是——”

“快,過來。”

胡唯單手抄兜,戳在那裏問二丫:“你怎麽來的?”

拉肚子連擡眼皮的力氣都沒了,當然是打出租。

這下,又讓胡唯犯難了。

遇都遇上了,讓她回家,大半夜的,不安全;讓她留在這裏等自己送她回去,一個病号,矯情起來不知道又要怎麽叽歪。

沒等他想出一個合适的辦法,二丫已經替他做出了決定。她拽着他,往靜點室裏走。

胡唯拉她問:“哪兒去?”

她說:“打針去。”

“我是問你。”

她又說:“我陪着你呀。”

“我這麽大的人了,還用你陪。”

她又犟:“那你,那你要上廁所怎麽辦?我幫你舉着瓶子。”

胡唯笑起來:“我上廁所你能跟進去嗎?”

二丫語塞。

她并不想走,她非常關心他。

别人不知道一個人看病的孤獨,二丫很清楚。人家都有愛人子女或父母陪着,或守在旁邊,或等在門外,心裏是踏實的,是有所牽挂的。

要是你自己坐在那,冷冷清清地,有人路過,目光落在你身上,心裏會哦一聲,然後唏噓,真可憐。

她不怕别人說自己可憐,但她不想讓人覺得胡唯可憐。

倆人就這麽僵持着,她不走,胡唯也不進去,最後,他把車鑰匙遞給她:“車裏等我,把暖風開着,我一會就出來,送你回家。”

針紮進靜脈,胡唯左腿疊右腿,在窗下靜坐着。他挑了個很靠後的位置,在角落裏,不大引人注意。

他目光空空地盯着某一處,似乎想什麽想的出神。

他這樣,與周圍環境有些格格不入。明明是在病着,卻沒見他說一句,那雙眼是那麽純淨。他專心地想着,思考着,然後低一低眉。

他心裏裝的事太多了。

樁樁件件,哪一樁哪一件都是情債。

要人命啊。

二丫在停車場找到胡唯的車,鑽進去。

車裏很幹淨,沒有鋪花裏胡哨的坐墊,沒挂任何墜飾。她依言擰開空調,縮在副駕駛等。

這幾日是驚蟄的節氣,驚蟄,衆人都知道,春雷響萬物長,預示着雨水季節來臨,可大多人不清楚,這驚蟄還分三季。

一季,桃花開;二季,雛鳥鳴;三季,鸠鷹飛。

雁城也終于在這一夜迎來了春雨,預示氣候變化。

雷聲滾過,隆隆震耳,玻璃上濺起細細密密的水珠,可這雨下的不痛快,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暗處蟄伏,隻等那個時間,才能酣暢淋漓傾盆而下。

車裏的暖風與窗外的寒冷潮濕形成反差,漸漸在玻璃上升起一層霧。

二丫坐着坐着,覺得有些無聊,便伸出手指頭在車窗上畫畫。

先畫個身高腿長的小人兒,再畫上頭發,畫上衣服,畫着畫着,她猛然想到這不是自己的車子,像怕人看見,又攥成小拳頭胡亂把那畫兒擦了。

胡唯從急診大門裏快步出來,雨已經停了,地面潮濕。

他走到車旁,沒急着進去,先彎腰趴在窗外往裏看了看,二丫已經睡着了,頭頂在副駕駛的門邊上,兩隻手對着塞進袖筒。

胡唯輕輕拉開車門,坐進去,夾雜一身雨水氣,又輕輕把門關上。

他叫她:“杜豌——”

二丫不耐地啧了一聲,歪了歪身子,很厭煩被吵醒。

胡唯搖搖頭,從後座撈過自己的軍裝外套蒙在她身上,把車往醫院外的主路開。

這時快淩晨三點了,天是要亮不亮的顔色。

路上遇見一家二十四小時的粥鋪,胡唯把車靠邊停下,老闆正在打盹,見有客人掀開防雨的門簾進來,晃晃頭,打起精神:“您看看吃點什麽?”

胡唯在櫃台前站定,瞧着一桶桶還冒着熱氣的粥。

老闆殷勤介紹:“這個時候,夜宵不夜宵,早餐不早餐的,還是喝點粥好,都是剛熬沒幾個小時的,菠菜豬肝粥,番茄牛腩粥,素一點的還有小米粥。”

胡唯點點頭:“就它吧。”

“好嘞,一碗小米粥,您是在這吃還是帶走?”

“帶走。”胡唯掏出錢包要付賬,想了想,又對老闆說。“等會兒,盛兩碗吧,放一個盒裏就行。”

打包了兩碗小米粥,一份水煮青菜,胡唯拎着紙袋返回車裏。

二丫已經醒了,身上蒙着他外套睡眼惺忪地問:“小胡哥,你幹什麽去了?”

胡唯把紙袋遞過去:“快早上了,回家吃吧。”

這一路她肚子咕噜咕噜叫,在醫院問她怎麽了,她含糊其辭說肚子疼,胡唯就知道搞不好又是胡吃海塞了什麽東西才往醫院裏鑽。

二丫接過來,還很腼腆地道謝:“你不吃?”

“别管我,一會回單位值班,去食堂。”

胡唯再度發動車送她回家,二丫偷瞥胡唯扶着方向盤的樣子,不禁心裏有些難過。

他這樣的人,不該配這樣的車子。

這台老大衆原來是杜希的,他上班代步,後來他被分到雁城,杜希很高興,就将這輛車給了他,說他單位離家遠,路上不遭罪。

明明生得一張好面龐,端端正正的五官,挑不出什麽錯處;站着不駝背坐着也不彎腰;不常言語心卻比誰都細,他笑着看你的時候,眼神直接,寫滿了包容。

想着想着,二丫悲憫地情感湧上來,悶悶地不說話。

胡唯間隙撇她一眼,見她低着頭,以爲她不舒服,也沒主動找話。

就這樣一直送她到家樓下,二丫忽然沒頭沒腦的悶聲問:“小胡哥。”

胡唯盯着前方,“嗯?”

她還是垂着頭,不敢看他。“那天我給你打電話,你怎麽不接呢?”

死鑽牛角尖的性格到底把這個問題問出來了哇,不問,她憋得慌,她得把這件事一直放在心裏。

胡唯不由得失笑,沒想到她還記挂着這個,也這麽在意這個他。微側了側身面對着她,好性兒解釋:“我那天在開會呢,不知道是你的号碼。”

二丫這回擡起頭來,認真看着他:“開會?”

“嗯。”他點頭,不瞞她。“真是開會,最近在搞培訓,我當時如果知道是你,會給你再打回去的。”

說罷,胡唯反将她一軍:“那你找我到底什麽事?這麽着急?”

二丫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身體一挺。

這個道歉的話,不見面時好說,真見了面,對不起三個字怎麽也說不出口。她哼唧着,直說天太冷,要快點上樓鑽被窩。

“再見!你路上小心!”

車門砰地一聲關上,這隻窩囊兔子撒歡了似地跑進樓裏。

胡唯卻沒走。

他将車窗降下一半,摸出根煙銜在嘴唇中間。

打火機在手裏轉啊轉的,最後咔嗒按出了火苗。

嗓子幹澀,煙霧刺激他一陣不适,又是劇烈咳嗽,咳得驚天動地,腦仁生疼。

樓上,二丫咕咚咕咚幹掉小米粥,鑽進被子裏。

被子嚴嚴實實地圍在脖子周圍,她閉着眼,安沉呼吸。

這是她睡的最踏實的一覺。

而所有人,都希望她這一覺能睡的長一點,再長一點。

因爲這一覺醒來之後,雁城即将迎來一場暴雨。

就要變天了。

三伯杜希突發急病,被推進手術室,命懸一線,生死攸關。

杜嵇山坐在手術室門外,老淚漣漣,這個原本和睦熱鬧的家庭仿佛一夜間就垮了。

二伯杜甘眼睛通紅揪着胡唯怒氣沖天,連連罵他狼心狗肺。

杜家亂成一團,哭的哭,喊的喊,勸架的勸架,沉默的沉默。

這還不是讓人最痛苦的呀。

最讓二丫傷心絕望的,是有人告訴她。

你小胡哥要走了,從此,他再也不是杜家的人了。

他親爸爸找上門來,要把兒子領走哪!

不僅他親爸爸來了,那些身後跟着的男男女女,都是要把他帶走的人,哪一個都不容小觑。

他家本不在雁城,是在那千裏之外的虬城!虬城!

轟隆一聲巨響,二丫夢中的城塌了。

她細細地蹙着眉,嗚咽咽地哭,嘴裏不停喊着小胡哥。

樓下守着她的胡唯一根煙畢,開門将煙頭扔進小區樓下的垃圾桶裏。

他踏着清晨滿地露水,挺拔削瘦的身影在冷風中無比孤獨。他低着頭望着小區的濕漉漉的草地,綠油油的苗苗,纖細柔軟的身段,綠的生機勃勃,綠的春意盎然。

胡唯純淨的眼含着不舍,含着掙紮,最後……

是幹脆利落地決絕。

二丫銀牙咬碎。

什麽相逢一笑泯恩仇,同學相見淚汪汪,全是騙人的!

如果要是往前追溯,章濤算得上二丫的“初戀”。

遙想那是大二,校運動會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地召開在即,教務處下達通知,各學院快點報項目,英語尤其要出人,别每次組織一堆女生出個啦啦隊糊弄人!運動會運動會,主要是帶動你們這些青少年強身健體,思想積極向上。

二丫那天起來晚了,等班長宣講,項目落實到班級時,什麽跳遠呀,五十米啊,紛紛被人搶奪一空,隻剩下一個鉛球和三千米長跑了。

班裏同學紛紛勸她,杜豌,選鉛球吧,三千米太難了,跑不下來中途下場沒面子,讓班長上。鉛球嘛,女孩子扔不動很正常,你力氣又大,沒準還能拿成績。

二丫又扭頭望着時任班長的章濤,章濤攤手,十分紳士:“你先選,選剩下的我來。”

二丫眼一閉,心一橫:“那就鉛球吧!”

等到真正上場那天,二丫充分發揮小時候和姥姥一起扛白菜搬水缸的實力,在學院一衆被“逼上梁山”弱風扶柳的女孩中格外紮眼,毫不意外拿了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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