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坐在車裏,無聊用手指刮着玻璃上的霜, 見橋下商鋪家家挂紅貼福,不由得凍的縮脖子歎氣:唉——
又要過年了。
上午在和平招賓館有個會, 商務貿易洽談,年下翻譯人手不夠,二丫去打野工, 一場跟下來給兩千塊錢,這錢不掙白不掙。
她原是個半吊子翻譯,當年高考成績不好不壞,頂尖的學府夠不上,普通一本大學倒是能挑挑, 問她想學啥,她說啥都行。家裏人給她出主意, 繼承你爺爺老本行,讀工科?她一翻身, 懶得像頭驢,隻說,不愛算術。大家又說,那學财會吧, 小姑娘畢業了做财務工作, 穩定。她又一翻身, 頭往被裏一蒙:不愛數錢。
說了好幾個,姑奶奶上嘴皮碰下嘴皮一一否決,最後家裏人摔了課本,這也不幹那也不幹,真是沒人能管得了你了。
說完,頭上綁着沖天揪,穿着花褲子的二丫從床上翻身而起,抄起當年報考手冊胡亂一指,對着外國語學院說:我要學這個。
稀裏糊塗混入大學生隊伍,天天早上眼睛沒睜開就從被窩拉起來晨讀,寒冬臘月蹲在圖書館背單詞語法,二丫萬萬沒想到當初無心選擇的專業能讓她這麽遭罪,她開始後悔啊,難過啊,雙眼飽含淚水天天扒藝術系窗根兒想轉系去學畫畫啊,奈何家裏就是不同意。
原話是這麽講的:“供你吃供你喝,學校自己挑的,專業自己選的,我們誰都沒幹涉你,現在你也是大人了,大人嘛!就得爲自己的行爲負責!”
數九天,二丫抽着鼻涕,抱着一盆剛從水房收回來的衣服邊走邊哭。
負啥責啊負責,她上學比别人早一年,生日都沒過呢。可哭歸哭,第二天頂着倆核桃眼睛還是得老老實實去上課。晚上打着小台燈在寝室看漫畫,她還安慰自己:算了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就這麽稀裏糊塗念完了大學,身邊同學大抵是出國深造或者備考公務員想去機關抱個鐵飯碗,這樣一來就顯得競争頗爲激烈了。
二丫站在人潮洪流中左右觀望,抄起小椅墊,拍拍屁股做了個決定——
回老家!!!
大城市競争着實慘烈,吾等歸鄉投身建設方是大計。
就這麽着,她做起了交傳翻譯的行當。
雁城是個二線重工業城市,經濟發展相對落後,競争力也小一些,何況這行的圈子就這麽大,翻譯嘛,業務能力都差不多,用誰都是用。二丫出挑就出挑在名校畢業,形象好,又有股機靈勁。
所謂機靈,就是會看眼色,曉大局。
像她們這種挂在中介公司沒有固定飯碗的翻譯,多是由人介紹,某某飯局上提起哪裏有業務,提一句,“哎,我認識個人,xx學校畢業的,博覽會我們展台連續幾年都是她在做,能力很強。”說完,趁熱打鐵将對方名片或者聯系方式推薦給雇主,還要在耳邊低聲補一句,你放心,我們公司常年合作,你就說是我讓你聯系她的,比外面那些翻譯公司價格要低——
都是跑江湖借人情的買賣,見二丫來了,對方也會說一嘴,之前劉姐将你介紹給我,說你不錯,可要好好幹呀。
二丫和雇主謙虛笑着,嘴上答應着一定一定,待事後拿了報酬,就會抓住機會買個禮物,送給這位幫她聯系業務的中間人。
有時是一瓶香水,有時是一條絲巾。
送的時候,她還蠻會說,也不明着感謝人家幫忙介紹這單生意,隻和對方講美容,說天氣,一來二去關系近了,兩人坐在咖啡廳裏,人家覺得她還算是個情商高的,就會說些家長裏短的親近話。
什麽老公不做家務孩子又是叛逆期不聽話呀,什麽婆婆難伺候不給好臉色啊,二丫一個在家裏好吃懶做的姑娘,連正經男朋友都沒有,哪裏能真正理解這些處于“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煩惱,聽了,隻會配合着點頭,人家歎氣,她也歎氣,人家抹眼淚,她就及時遞過兩張紙巾。
待人家傾倒完心裏垃圾,就會反問她,你家裏父母是做什麽的呀?你是外語學院畢業的,怎麽沒想過留在大城市?
這時,二丫則憂愁地皺起眉,很傷感的模樣:“我父母在小時候就沒了……”
寥寥幾句,就給對方構畫出一個年幼失了雙親,全憑自己雙手奮鬥闖出一片天的積極小青年形象,說的對方同情心泛濫,臨走時,還不忘挽着手鼓勵她:“你放心,我們會展中心這樣的對外招商每年都有,遇到合适的機會我幫你多推薦,但是你也得自身努力,把水平再提高提高,人家問我,也好說的出口。”
從業兩年,攢下些資源,雖沒出人頭地,可二丫的小日子過得倒也滋潤。
有剛入行的同事眼紅,私下罵她谄媚,難聽話說盡: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忒會人情世故,一身市儈氣,呸!
都是些剛走出大學校門的學生,初出茅廬,都清高好面子,觀念裏自己仍是世界中心,尚未把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感受劃入重點。
殊不知那些窩在辦公室的老油子們心中道:你們這些娃娃呀,人家能左右逢源是心胸,至于市儈,那是本性。
在社會這樣的大熔爐裏,自身能力過硬是敲門磚,更能吃的開的,可不就是二丫這樣嘴甜會來事兒的姑娘?
可——
提起這二丫,這些老油子們心裏也納悶。
固然她性格開朗,可這個年紀,那張能說會道的伶俐小嘴,那雙沉靜流轉的靈動眼神,确實有着超出同齡人的成熟和世故。
這樣的孩子,要麽就是家中父母做生意,從小耳濡目染。
要麽,就是從小吃過大苦,逢人讨眼色,心裏自卑哪!
“阿嚏——!!!”
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硬是被二丫捂着嘴生生憋了回去。
她扭身用紙巾揉了揉鼻子,心想,這是哪個又在背後念叨我?
這一日上午召開的洽談會是與航空方面有關的貿易合作,爲答謝外商投資中午有個冷餐招待,一桌的涼菜甜點,二丫吃不慣這些西式玩意,端着盤子咂咂嘴,沒啥胃口,膩膩歪歪地隻等着散會回家。
按照慣例,每年春節她都去她爺爺家守歲,一大家男女老少斂巴斂巴湊上十來口子,好不熱鬧。
好不容易捱到結束,二丫從賓館出來吹着口哨,喜氣洋洋開着自己那輛小紅車回家了。
說起她這台車,當時還雞飛狗跳折騰了好幾天。
起因是她坐公交崴了腳,腳踝腫的小饅頭高,天天在家疼的眼淚汪汪,她爺爺看孫女可憐,腦子一熱,就提了句:“要不,給你買台車?”
二丫原本愁眉苦臉的,一聽這話,眼珠锃亮。
但是車這個東西,越看越超出預算,原本想着搞一台三四萬塊的手動擋代步,最後看着看着,就變成了落地将近十萬的簡約舒适型。
存折裏沒那麽多啊,二丫又是個摳門的性格,哼唧了半個多月,最後她爺爺心髒受不了了:“哎呦快别盯着路上看了,買吧,買吧。不夠,我給你添。”
二丫一拍大腿,心想我就等你這句話呢!
就這麽着,祖孫倆合資了一台小汽車,才上路幾個月,二丫很是寶貝。
從外環橋下來,拐進一條兩側都是老舊黃牆的寬敞路,這條路通往郊區的學校家屬樓,因爲這條路少有人煙,等紅綠燈時,二丫警覺瞥了眼後視鏡,發現身後還跟着一輛車。
相較她這台髒兮兮的不同。
是輛很低調的黑色大衆,車身锃亮,十分幹淨。
大概是察覺到前頭有人在看,黑色轎車方向盤一拐,停到她并排的車道上,落下車窗。
隻見駕駛座的人裹着大棉迷彩襖,一身樸素,正微笑着看她。
二丫連忙也把車窗降下來,嘴裏呵出團團冷氣:“你怎麽才回來?”
那人笑容燦爛,似乎與她很熟:“單位抓壯丁,跟領導一起送溫暖去了。你幹什麽去了?打扮的可夠熱鬧的。”
二丫嘿嘿一樂,知道他指的是她車屁股上貼的那對小春聯:“今年本命年,要搞點紅沖沖災。”
是了,她今年二十四,正屬虎,是本命年。
綠燈亮。
坐在車裏的人朝她颔首:“你先走,我跟着你。”
二丫點點頭,先竄出去,緊接着,身後那輛車向給她護航似的,倆人一前一後駛進路盡頭的家屬區大門,停在一幢灰色樓前。
小胡爺也氣啊,也摸不着頭腦,可再氣,還蠻有風度地站在那裏:“要不,我去看看。”
杜嵇山歎氣,背手佝偻着背:“算了算了,不追了,由她去吧。”
晚上餃子開鍋,全都圍在一起吃飯時,杜躍忍不住問:“大哥,這次又是爲什麽,怎麽又吵起來了。”
杜銳也後悔:“前陣子我同事吃飯時碰上她了,回到單位跟我講,說她在外頭跟男朋友很親密的樣,我回來問了她兩句,就跟我急了。”
“你同事還認識杜豌哪?”
杜銳沒吭聲。
怎麽不認識,他辦公室裏擺着她的照片,穿着學士服的畢業照,逢人來了都會說:“喲,杜工,這是你女朋友啊,漂亮的哩!”
他也逢人就解釋:“不是,是我妹妹,在雁城,特别不省心。”
幾年下來,單位都知道了杜工有個妹妹,他很疼愛着。
“那話也不該這麽講,你關心她,總得照顧着她是個女孩的面子,哪能問的這麽直白。”杜嵇山情緒不似往常,惆怅地拿起筷子,又放下。“你這回在家能待幾天?”
“明天上午的飛機,這回隻是路過。”
杜銳用外頭的話講,是個科研工作者,有鐵飯碗在體制内的人,學材料出身,常年在外場做實驗。年紀三十出頭,看着卻比同齡人滄桑很多。雖然待遇不錯,但他并不注重吃穿,過的很樸素,一年到頭就那麽幾身工作服,一件襯衫穿露洞了才舍得換。
家裏人聚會時,他在外地風吹日曬的工作,下了班窩在單身宿舍裏,還要熬夜寫論文,搞研究。
單位人都笑話他,大師兄,咱們單位宿舍打更的大爺都換倆了,你什麽時候能搬出去啊,杜銳聽了,穿着舊舊的絨線衣捧着方便面呵笑,笑容寬厚。
他很少話,每天大部分講話都是對着同組的人,說着專業領域裏繁雜的名詞和數據;他也沒什麽朋友,幹什麽事業就接觸什麽圈子,周遭除了領導就是同事。
常年累月下來,就給杜銳造就了這樣的性格。
老派,悶,說話不會拐彎,俗稱:情商低。
誰都知道,他是跟在杜嵇山身邊讓他一手培養起來的,怎麽培養?當成親兒子似的培養呗。
老爺子拿他當自己下半生的寄托,好像看着他,就能看見自己早逝的小兒子。
看着他如願考上大學,如願學了自己當初的專業;看他畢業念碩士念博士,被某個研究單位簽走;看他評上工程師,和自己在書房裏針對某個研究課題侃侃而談,杜嵇山心裏特别欣慰。
記得去年春節,杜銳有五天探親假回家,當時他所在的小組實驗遭遇瓶頸,整日悶悶不樂。
晚上衆人話家常時,他就躲到外面吸煙。
最先發現他的,是大伯家的兒子杜炜。
杜炜見他吸煙很吃驚,扔了垃圾袋,過來蹲在他身邊:“大哥,有煩心事兒?”
杜銳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兩聲,有些無所适從:“啊,屋裏太鬧,出來想點事情。”
“是工作?”
杜炜和杜銳年齡最相似,當時他妻子懷孕,已經戒煙了好長時間。他知道杜銳心裏壓抑,就陪他抽了一支:“以前也沒見你有這習慣。”
杜銳舉着煙頭:“倒不是怕影響身體健康,隻是這煙一旦吸上了,就是筆大開銷。”
當時杜炜聽了心裏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他們幾個孫輩的頭頭,他們家的大哥,心細到什麽程度,又克制自己到什麽程度!
杜炜是個細膩的人,聽了這句話,看看杜銳的愁容,鼻子一酸,差點掉眼淚。
于是,扯嗓子一喊:“杜躍!!!”
“哎!來了!”杜躍趴着窗台,“幹嘛啊?”
杜炜朝他一招手:“下來,叫着胡唯,咱哥四個打雪仗。”
杜躍興高采烈地答應,杜炜笑着對杜銳說:“這小子有錢,兜裏揣的都是好煙,今天也削他一回。”
大半夜,四個小老爺們蹲在樹下,吞雲吐霧各自想着各自的哀愁。
忽然杜躍說:“大哥,你這日子過的這麽不高興,回家得了。”
杜銳搖頭,飽含無奈:“爺爺年歲大了……”
另外三人皆是一愣。
合着,你這全是爲了别人活着哪?
“我父母沒了對他是個打擊,他嘴上不說,心裏已經垮了。這人啊,活着的時候不想也不問,沒了的時候就後悔,我不走我父親這條路,他覺得這家裏還是缺一個,将來真有百年那天,也閉不上眼。再說……”杜銳笑笑,無盡包容。“我辛苦一點,二丫就自由一些。”
“女孩子,還是無拘無束,多一點快樂好。”
就是因爲這席話,原本之前不願和他親近的兄弟,在那天都對杜銳有了新的認識,也從心坎裏敬佩他。
隻是杜銳心中的苦,心裏的怨,不能對他妹妹提一個字。
兄妹倆還是見了面就掐,說不上幾句話就打。記得最過分的那次,二丫硬生生揪了杜銳一撮頭發下來。
當時杜銳嘴抽搐着,指着她連說:“你你你你——”
他的頭發啊!杜銳雖然不講究吃穿,可還是很愛惜自己的形象的!搞科研本來就比别人費精力,熬心血,這頭發是什麽,是精氣神兒啊!
二丫也吓壞了,驚恐看着那撮頭發:“我我我我——”她哆嗦着把那一小撮頭發放回去,高舉雙手。“我放回去了啊,我沒動,我真的沒動……”
想起這些哭笑不得的事。
“不對啊。”杜躍倏地擡起頭,沖胡唯說道。“她跟大哥生氣,罵你是叛徒幹啥?”
胡唯當然是知道爲什麽。
八成,把自己當成告密的呗。
他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撥弄着水杯,很随意的态度:“誰知道呢。”
繼而想到什麽似的,胡唯呵笑起來:“她瘋起來不是逮誰罵誰。”
杜躍也吃過她的虧,十分認同:“說的對,她心裏要是不痛快了,路上看見隻狗都能跟人家犟一會兒。”
說着,仿佛那副畫面就在眼前似的。
屋裏幾個男人一陣低笑。
這邊,二丫怄了整整一宿啊。
連夜裏做夢都還是在應園春那些事,她起床咬牙切齒地想,跟這個地方犯沖!以後再不去了!就是拿八擡大轎擡我,我都不去了!
早上出門時,杜銳穿着舊外衣,提着行李袋,正在樹下等。
這房子是二丫租的,說自己住有很多方便。
問哪裏方便,這第一就是喝酒方便,關起大門管你是吃雞還是吃魚,隻管随性喝個痛快,沒人勸,更沒酒桌上那麽些寒暄和牢騷。
這第二就是,等到了夏季,獨自在家時不用穿内衣。
以前在爺爺家時,一入了夏,她就得時刻注意着自己的穿着。天曉得雁城七八月份的時候有多熱,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如果在衣裳裏再加一件緊巴巴帶着鋼圈的東西,勒的人能昏死過去。
不像自己住,不用擔心有客來訪,不用擔心有人進屋,站在淋浴下用熱水澆個通透,在床鋪上灑圈花露水,可以穿條花裙子躺在床上讓晚風吹個暢快。
有了這兩條便利,就是誰勸二丫回家,她都是不肯的了。
見到杜銳,二丫并不意外。早在昨天杜嵇山就打來電話跟她講過:“你哥哥不是故意的,也是他的同事看見你就傳了那麽一嘴;他也是不想讓外人看扁了你……你在外頭有喜歡的人了,這很正常,不用怕爺爺知道,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們都支持你。”
二丫握着聽筒,想掉眼淚。
看見杜銳,溫吞蹭到他面前,有些不情願。
杜銳也沒說話,蹲在地上拉開行李袋,開始一袋一袋掏東西,什麽椒鹽核桃,五香熏雞,塑封好的豬蹄,裝在瓶子裏的辣椒。
“一會的飛機,馬上要走。前幾天去西安出差給你帶了點東西,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熏雞嗎,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家了,時間有限,買的也着急,昨天沒來得及往外拿,你上樓看看,有漏的,壞的,就趕緊扔了。”
杜銳将那些東西一股腦塞進二丫懷裏,行李袋往肩上一背:“我走了啊。”
二丫抱着那堆東西讷讷往前走了兩步,跟屁蟲似的:“你這就走了?”
“走了,說好機場集合,這都要來不及了。”
二丫悶得像個葫蘆,一腳也踹不出個聲響來。
讓她說對不起比登天還難,能這樣低眉耷眼底站在你面前,就相當于跟你道歉了。
都是一個媽媽肚裏鑽出來的,哪能那麽較真。杜銳摸摸她的頭頂:“行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杜銳獨自走出小區,站在街口,攔了一輛車。
出租車停下,載着他奔機場。
哥哥的形象在視線中漸行漸遠,二丫望着遠方,望到出租車都不見了,才舍不得地回家。
一連好幾天過去,二丫在某天下午“哎呀”一聲,忽然重重拍腦袋,想起要給胡唯道個歉。
她錯怪他了。
那天情緒激動,印象裏自己好像打了他,還罵了人。如果這件事情不講清楚,日後該怎麽見面,多難爲情。
她找遍了手機的通訊錄,發現自己沒有胡唯的電話号碼。靈機一動,打給了正在醫院上班的三伯。
杜希正在病房裏。
二丫開門見山,講話清脆:“三伯,我想要小胡哥的電話号碼,找他有點急事。”
杜希給身後醫生們做了個繼續的手勢,快步走到病房外:“你找他能有什麽事?”
“哎呀反正就是有事要講,蠻着急。”
杜希呵呵笑:“還不想跟我說,你拿筆記一下。”
二丫擰出一隻碳素筆,做好記号碼的準備:“你說吧。”
杜希報出一串數字,二丫嗯了兩聲,沒等杜希問她點别的,先一步把電話挂了。
可是胡唯正在開會呢。
最近在搞信息化的培訓,拟培養全電子信息環境下專業作戰指揮人才,聽說還要組織一批人去虬城集訓。
腿上放着本子,一支鋼筆記得飛快,手機在褲兜裏嗡嗡地震動個沒完沒了,胡唯停下動作,微伸直了腿從兜裏将手機摸出來。
是個陌生号碼。
正巧會上說到某個關鍵處,工作下派到科室,領導忽然點名:“胡唯,你把這些材料收集收集,整合意見,然後報給我。”
“是。”身穿軍裝的胡唯站起來,手,也按下拒接鍵。
二丫抵着胡唯的額頭,眨着眼,睫毛翹着,嘴兒微張,是那樣認真地感受着他的體溫。
“是很燙……”她咕哝着和他分開,心中憂愁。“這個季節就是這樣,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感染了細菌病毒。”
正巧護士推着小車來打針,站在門口喊:“胡唯?胡唯是誰?”
胡唯和她分開,還緩不過神的樣,咳嗽一聲,對護士示意。“我是——”
“快,過來。”
胡唯單手抄兜,戳在那裏問二丫:“你怎麽來的?”
拉肚子連擡眼皮的力氣都沒了,當然是打出租。
這下,又讓胡唯犯難了。
遇都遇上了,讓她回家,大半夜的,不安全;讓她留在這裏等自己送她回去,一個病号,矯情起來不知道又要怎麽叽歪。
沒等他想出一個合适的辦法,二丫已經替他做出了決定。她拽着他,往靜點室裏走。
胡唯拉她問:“哪兒去?”
她說:“打針去。”
“我是問你。”
她又說:“我陪着你呀。”
“我這麽大的人了,還用你陪。”
她又犟:“那你,那你要上廁所怎麽辦?我幫你舉着瓶子。”
胡唯笑起來:“我上廁所你能跟進去嗎?”
二丫語塞。
她并不想走,她非常關心他。
别人不知道一個人看病的孤獨,二丫很清楚。人家都有愛人子女或父母陪着,或守在旁邊,或等在門外,心裏是踏實的,是有所牽挂的。
要是你自己坐在那,冷冷清清地,有人路過,目光落在你身上,心裏會哦一聲,然後唏噓,真可憐。
她不怕别人說自己可憐,但她不想讓人覺得胡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