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杜甘的生意結了一筆貨款, 數目不菲,他妻子想拿出一部分錢跟她平常打牌做美容的太太團去南方炒房子。
這幾年房價瘋漲,會算計的二伯母和杜甘商量,趁着現在手裏有閑錢,多買幾套是幾套, 将來生意不行的那天,靠着收租子咱倆也能養老,要是杜躍長大了要結婚成家,留給兒子又是筆财産。
畢竟這年頭除了金子房子,什麽都是虛的。
二伯母在家裏管錢,很強勢,說完這件事,就揣着卡和她的小姐妹一起坐飛機考察樓盤去了。
杜甘翹着二郎腿, 手裏盤着一串檀木珠子,笑罵自己娶了個财迷老婆, 嘴上罵, 心裏甜, 他這個老婆雖然會算計,可要是沒她這麽個人幫着打理,自己也沒今天。
杜甘靠在皮沙發裏,哼着小曲,滿意看着自己家裏的大别墅,越看心情越好,比比自己生意上的朋友,哪個有他順風順水?比比自己的兄弟,哪個又有他日子過的滋潤?
想着想着,杜甘覺得自己平常和老大老三的聯系太少,親兄弟間的感情疏于維護,就給杜敬和杜希分别打了個電話。
電話裏是這麽說的,我老婆不在家,杜躍也不回來,今天就我自己,你倆要是下班沒事,來我家裏一起喝點小酒?沒有外人,就咱們兄弟三個,以前在老爺子家裏好多話不能聊,這回敞開了說。
杜甘能請客喝酒,這可稀奇,杜敬和杜希去的時候還心裏犯嘀咕,是不是有什麽事了?
到家裏,小保姆做了一桌飯菜,杜甘開了瓶酒正在等。
落座後,杜敬和杜希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敢動筷子。
“老二,你有事你就直說,不用搞這些花招子。”
“哎呀都說了沒事,最近掙了點錢,趁家裏沒人,咱們仨好好喝頓酒。”
“喲,那這是讓我倆陪着你開心來了。”杜敬稍有放松,脫了外衣才敢喝他弟弟家的酒。“我跟老三一個政委,一個主任醫師,你這頓飯規格很高啊。”
杜甘搓手哈哈笑:“我知道咱家數我學曆低沒文化,老四要是活着,搞不好現在也當上個院長,局長了。”
提起杜家早逝的老四,兄弟三人同時半晌沒說話,杜敬低頭拿起杯:“不說了,先喝一杯。這杯算我跟杜希祝賀你生意興隆,節節高。”
酒過半巡,杜甘有點喝高了,和哥哥弟弟講了些以前妻子在,他不方便說的話。
“大哥,以前在老爺子那兒,桂萍在,我不方便說,以後你跟老三要是有難處了,有用錢的地方,就跟我說,這些年你弟弟手裏還是有點私房錢的。什麽借不借的,杜家隻要我有,我就得讓你們都有。”
說着,打了個酒氣熏天的嗝,杜甘一把摟過杜希肩膀:“老三——”
“你知道我最煩你悶着不吭聲的樣,你心裏苦,我們都知道,娶個老婆吧,得,第二天就離婚跟别人跑了,好不容易找了個再婚的,本來以爲這日子能好起來,再給你添個孩子,誰知道沒幾年自殺死了,孩子非但沒生,還給你留個别人的兒子養,你說你圖啥?”
杜希不愛聽,起身去廚房沖蜂蜜水。
杜甘倒回椅子上,沖杜希背影呵呵笑。“我知道你不愛聽,不愛聽我也得說,這話除了我,咱家再沒有别人能告訴你。”
“你說你對胡唯好,能好一輩子嗎?将來他翅膀硬了早晚是要回到他親爹那兒去的,說難聽點,到時候你連個給你送終的人都沒有。”
一旁的杜敬聽不下去了:“老二!!”
“叫我幹什麽啊?話糙理不糙,是,他母親沒了,這事多多少少杜希得負點責任,可養了那小子十多年,也到頭了。什麽事兒,也該想着自己了。”
趁着杜甘說完這句話,杜希端着解酒的蜂蜜水跟他二哥開口求了件破天荒的事情。
“你話都說到這了,我今天也求你件事。”
杜甘接過來抿了一口:“就沖你這杯水,什麽事我都得答應啊。”
杜希落座,溫和看着大哥和弟弟。“你也知道,我住的那房子是當初醫院組織買的老房子,位置不錯,就是硬件太差。最近三環外開發了一個商品小區,開發商來我們醫院搞集體購買,有優惠政策,我想……再添一套。”
杜敬當然贊成。“好事,也該換了,要不然等過幾年拆遷,這房子還是個麻煩,你手裏缺錢?”
“缺一些,但也差的不多,我想先付百分之八十,剩下二十貸款慢慢還。”
杜甘哎了一聲:“貸款幹什麽,剩下二十年給銀行賣命啊?你說缺多少,我都包了。”
杜希不理會杜甘酒話,隻說:“你要真想幫我,就先借我八萬,這房子我是打算給胡唯住的,他現在沒女朋友,可早晚都要準備,趁年輕給他點房貸,讓他有些壓力。”
杜甘一聽,原來杜希換房子不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他那不跟他姓的兒子,當下就反悔了。
“我沒錢,有錢我也不借!”
杜希難得呵笑,讨好地往杜甘杯裏又添了半杯水:“你剛才都說了你什麽事兒都答應,我就當你同意了。”
“這錢我給你寫借條,年底醫院發了獎金就還。”
杜甘痛心疾首看着大哥:“看見沒,一根筋,咱們杜家的人都一根筋。心裏想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晚上坐在一起喝茶時,杜希沒忍住問杜敬:“大哥,你們支隊有安排人外出培訓的情況嗎?”
“有,但是不多,都是基層骨幹送去學習。”
“那,有出去培訓,然後留在外地不回原單位的情況嗎?”
杜敬聽出他話裏有話,“怎麽?是胡唯要走?”
杜希歎氣,将胡唯要去虬城的事情說了一下。
“哦——”杜敬眉頭緊鎖,“每個單位情況不一樣,這裏面的事情很多,選誰去,去哪裏,學什麽,這都是有考量在的。命令既然已經下來了,你也攔不住,換一面講,也是胡唯優秀,要不怎麽讓他去。”
話是這麽說。
可,解不開杜希的心結。
杜甘還坐在不遠的地方沏着茶水火上澆油:“你管他是不是真去學習,就是人家親爹找上來門要把孩子接走,爲了讓你心裏好受編的瞎話,你能怎的?堵門口不讓走不成?”
杜希煩躁:“你快閉嘴吧!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嫌我話唠,嫌我說話難聽,诶,可越難聽越是這個理兒。”杜甘仗着喝點酒,瞎放炮。“老三,這也沒别人,你跟我和大哥說實話,你到底見沒見過胡唯的生父?他媽媽走這麽多年,那邊就沒來人問?也沒人打聽?這孩子真就連個根兒都沒有?”
杜希沒有講話。
杜甘瞪大眼睛,從心底佩服:“那他這親爹可是個人物,兒子放在外頭十多年不找也不問,要不就是人沒了;要麽啊……是個富貴命,老婆兒子一大堆,把他給忘了。”
“還活着。”
冷不防說出這麽句話,讓人吓一跳。
“你見過?”
沒見過,但杜希知道他是誰。
一件壓在杜希心裏很多年的事了。
胡小楓去世時,沒有任何征兆,也沒給任何人留話,唯獨寫了封信,又撕碎,壓在枕頭下。
杜希将那封信粗略拼上,信封上端端正正寫了四個字。
嶽小鵬啓。
杜希從不知道胡小楓前夫的姓名,但和她夫妻一場,也從生活的隻言片語中得知那人和自己一樣,是個醫生。
胡小楓和杜希婚姻三年,雖是半路夫妻,可也算相敬如賓;如今她臨走臨走,沒對自己說一句話,甚至連她親生骨肉都沒托付,偏偏給她前夫留了封信。
女人一旦對一個男人執着,執着到已經分開跟别人生活在一起時都覺得痛苦,可見她愛他到了什麽地步。
至情至性的胡小楓啊。
那封信,杜希到底沒看内容,将它拼湊好,在燒掉和留下掙紮許久,最後默默收進了抽屜。
本該在胡小楓走後杜希是要問一問胡唯的,你母親走了,你想不想回去找你親生父親,如果要找,我這裏有一封她寫給你爸爸的信,有地址,或許會有消息。
可,變故出現在胡小楓的葬禮上,胡唯對杜希那重重一跪。
這一跪,跪碎了杜希的心,他想,不管胡唯生父在不在,都不找了。他把他當自己的兒子,從此,他就是他父親。
直到後來胡唯去當兵的第二年,杜希去虬城參加一個心血管方面的會議,會議主講人在顯示屏上打出嶽小鵬三個字時,杜希才敢真的确定。
胡唯的父親非但沒死,還好好地活在世上,活的受人崇敬,活在光芒之上。
台上那人的長相,說話的姿勢,微笑的眼尾紋路,漸漸重合胡小楓的臉,然後拼湊出胡唯的模樣。
你說說這樣的事情裝在杜希心裏,他心髒怎麽能好受。
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着父子倆會相認,擔心胡唯會走。
把這些事終于傾倒出來,杜希眼裏有淚,兄弟三人煩惱着,憂愁着,如果杜希早把這信給胡唯看了,或許就沒這些事了。
從某種意義上講,杜希孤獨半生沒有子女,對胡唯,是存了私心的。
可已經把他養了這麽大,要杜希親口對胡唯講,把他送回他該去的地方,等于要了杜希的老命。
所以,所以!
這次在雁城舉辦的這場會,有胡唯即将要走的事在先,又有杜甘那番半開玩笑的話在後,和嶽小鵬這次見面怎能不讓杜希多想。
他沖自己那樣笑,活了半輩子的人,那個笑容壓根就不是初次碰面見陌生人的客套微笑,那笑容裏有意味深長,有欲言又止,有着等大會散場我要和你樁樁件件好好聊一聊的狐狸狡詐。
他以爲嶽小鵬是上門來要認兒子啊。
最讓杜希傷心的是,胡唯怎麽能背着他,不把這些事情告訴他,就這麽悄沒聲做戲把自己去虬城的路鋪的敞敞亮亮!
前幾天,他還打算爲他買個房子,讓他成家立業,有自己的空間。
杜希越想心裏越難受,直到失去意識咣地一聲倒在地,被送進手術室。
這麽亂的時候,嶽小鵬也不是個省心的,偏要挑在這個時候攪混了杜家這潭水。
有護士來傳話:杜主任家屬來了,想求個大夫出去說說情況呢。
張院長聞聲要出去:“我去說,我去說,他家老爺子歲數大了,看見認識的人心裏還會好受些。”
杜希正在做麻醉,各項體征機器都上了,距離手術還有幾分鍾。嶽小鵬心思一動,忽然說:“讓我去吧。”
張院長一愣,怎麽?
“我是主刀醫生,把情況交代的更細緻一些。”
張院長一想,也好,跟杜家老爺子說這位是虬城來的醫生,更能讓人寬心。
兩個綠色手術服一前一後出門,杜家嘩啦啦一幫人湧上前。
張院長和他們握手,關系熟稔:“老爺子,都來了啊。放心,情況還可以,已經在準備手術了。”
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嶽小鵬已經将杜家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了一遍。
“這次手術比較大,主要是打開看看血管栓塞情況,另一個是懷疑杜希有瓣膜壞死,一旦壞死就要進行人工替換,存在風險,但是你們放心,我們醫院會全力以赴。”
“拜托了!拜托了!”
杜嵇山握着院長的手,老淚漣漣,深深鞠躬。
“哎呀使不得,我和杜希大學八九年的同學,您這樣讓我怎麽跟他交代,何況,還有虬城的專家在——”
說着,讓出身後的嶽小鵬來。
“嶽大夫是虬城軍醫大南院的心血管專家,咱們國内首屈一指的,原本是來這邊開會,一聽說這事,主動要求爲杜希主刀,我們的同事、同行都在竭盡全力。”
“哦哦。”老爺子又面對嶽小鵬,和他重重握手。“孩子,感謝你了。”
“應該的。”
一隻手伸過來,得體回握。“杜主任家屬來了嗎?”
在場的人被問愣了。
這一大家子人,不都是家屬?還不夠?
嶽小鵬放開握着杜嵇山的手,改爲扶着:“我是說杜主任的兒子。”
這一句話,有心人已經聽出了端倪。可又讓人摸不着頭腦。
“他兒子已經通知了,在來的路上。”杜敬是個壓事的,聽出嶽小鵬問話意思,上前扶住杜嵇山代替他說道。“手術同意書我來簽,隻拜托您一定讓我弟弟平平安安的。”
嶽小鵬背着手,微微一笑。這一笑蟄人眼,隻讓人覺得無比眼熟,像在哪裏見過他似的。
“我會盡力,再說,我還欠着杜主任的人情。”
哎呀呀,聽這話是老相識,兩人有舊交。
如果說上一秒杜家人還對嶽小鵬心存感激,那麽下一秒他說出來的話則讓杜家衆人心裏掀起驚天浪。
“我是胡唯的生父,不爲别人,單爲他,我也會全力搶救。”
說完,嶽主任大氣轉身,身後衆多助手護士疾步跟上,爲他刷手的刷手,戴口罩的戴口罩,嶽小鵬笑容斂起,神情嚴肅又莊重。
手術室的門漸漸阖上,隻聽得門外驚呼:“爸——”
杜嵇山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良久緩不過神。杜敬蒙了,杜甘也蒙了,他氣急敗壞地對他大哥吼:“這這這這……這不是害人哪!!!”
“我說什麽來着?我說什麽來着!一定是他來找老三要兒子刺激了他,要不好端端的,怎麽人就躺進手術室裏了?虧老三還想爲那個狼崽子買房子,什麽虬城專家,狗屁。這醫院還有王法沒有?怎麽是個人都能進手手術室!”杜甘嚷的臉紅脖子粗,揪住一個過路醫生。“跟你們院長說,我們家屬申請進去,不進去看着,這人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杜甘你就消停點吧……”杜嵇山痛苦用拐杖砸着地,心裏五味雜陳。“你弟弟還在裏頭,嚷什麽。”
胡唯就是趕在這個時候來的。
胡小楓和前夫離婚後,一直給兒子灌輸的是,你爸沒了。
這個“沒”,胡唯很長一段時間也沒弄清楚,到底是失蹤了,還是去世了。
那時十歲出頭的胡唯因爲淘氣出了點變故,一場大火燒着了他家對門,火勢旺的順着窗戶點着了外面的高壓線,胡唯從窗口跳下來,一根被燒斷的電線從半空中掉落,正正好好砸了胡唯的腦袋。
在醫院躺了三天,醒過來時,胡小楓就發現胡唯有些不對勁。
他忘事兒了。
問他記不記得爲什麽跳窗戶,搖頭;問他家住哪,搖頭;問他在哪上學,還是搖頭。
胡小楓當時就吓哭了,捧着兒子認真問,你好好看看我,我是誰?
胡唯腦袋上纏着紗布,一咧嘴,媽。
那時醫療條件并沒有現在這樣發達,醫生檢查過好幾次,也沒給出什麽原因,隻說可能是觸電造成的腦神經損傷,但是這個損傷并不嚴重,隻是暫時的,也不影響他生活,不過是把近期他接觸的比較多的人和事給忘了。
胡小楓奇怪,我天天和他在一起,怎麽沒忘了我呢。
大夫笑呵呵道,說明這孩子孝順呗。
呼——
胡小楓心裏松了口氣,想,忘了就忘了吧,把媽記住就行了。
後來在醫院,胡唯納悶,問,媽,我爸呢?
胡小楓削着蘋果:“我跟你爸離婚了。”
父母離婚的事胡唯還是記得的,他沒忘,他問的是爲什麽自己躺在醫院裏,他也不來看看。
于是又是一聲充滿怨氣地:“你爸沒了。”
胡唯要是追問,我爸到底是和你離婚之前就沒了,還是離婚之後才沒的,到底是在哪沒的?怎麽沒的?報警了沒有?胡小楓就不受控制地捂臉哭,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誰知道他哪去了,愛哪去就哪去,死在外面才好呢。他不像個男人,連你也随他們家命不好,高壓線砸的像個傻子。”
胡小楓是個很有性格的女人。
這個性格不是指賢惠,而是個性。
她當着外人時,表現的溫婉端莊,是個能扛住大事的單身母親;可當着兒子,就像面對她那個倒黴前夫,一股腦什麽脾氣就都上來了。
她堅信女子本弱,她也從不在胡唯面前逞強,委屈了就是委屈了,難過了就是難過了。
胡唯很體諒母親,他知道因爲自己被砸了住進醫院,她心裏焦。
胡小楓哭,胡唯就頭上纏着紗布,晃着腿坐在母親對面,拿一卷衛生紙,繞在手上纏兩圈,然後遞過去。
胡小楓邊哭邊擤鼻涕,哭夠了,就打着一把太陽傘窈窕離開。
他問,媽,你去哪。
胡小楓嫣然回頭,朝胡唯一笑,我去給藝術團的小朋友上課,等媽下班回來給你帶炒栗子。
所以,所以。
這麽一個從胡唯十歲起就被母親洗腦“人沒了”的父親,如今告訴他還好端端地活着,還在裏面給你繼父手術救命,對胡唯來講是個多麽大的沖擊。
隻是眼前,他更關心的,是杜希的安危。
胡唯背倚靠着牆,雙手抄兜,一言不發。
嘴角破皮腫的老高。
醫院的走廊裏,這一家人的站姿,坐的位置,形成了一副非常巧妙的景象。
東側的牆邊,一排人分别是杜嵇山,杜敬,杜敬的妻子,杜甘。
西側的牆邊,分别是杜躍,杜豌。
隻有胡唯站在最南邊的窗戶下,孤零零的。
在等手術過去的一分一秒,二丫忽然低頭翻包,杜躍皺眉:“你幹什麽呢?”
“我找硬币,去買水。”
“你怎麽這時候也不忘了吃!”
“哎呀,你有嗎,有就給我。”二丫小聲嘀咕着,翻出兩枚。
杜躍從牛仔褲兜裏遞給她一個,“剛才停車找的。”
二丫捏着這三枚硬币下樓,在大廳的自動販賣機買了聽冰可樂,然後又回去,把可樂遞給胡唯。
“給——”
胡唯詫異擡頭:“我不渴……”
“不是給你喝的,是放在臉上消腫的。”她對他說話時,顯然心裏也有了芥蒂,不太願意看他,踮起腳把可樂輕放在胡唯嘴角。
胡唯嘶了一聲,順勢按住。
二丫很快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胡唯自嘲,扯着那邊的嘴角笑了笑。
現在都以爲他是忘恩負義的狼崽子,連這家裏最沒城府的小祖宗都不願意挨着自己。
可,還是要對她說一句的。
“謝謝。”
二丫恹恹垂着眼:“不用謝——”
她哪裏知道胡唯謝她,不是謝這一罐可樂;他是謝她剛才豁出命似的護住自己。
“杜豌?幹什麽呢!”
杜甘在身後不滿地喊了她一聲。
二丫這回沒了剛才和杜甘憋足了力氣對着幹的勁頭,又恹恹垂頭走回杜躍身邊。
杜躍靠牆斜着瞥她一眼,低罵:“人家用你獻殷勤,回頭去了他親爹的醫院,不曉得多少護士大夫給他處理傷口。”
二丫惱怒:“你和你爸一樣讨厭!”
杜躍推她肩膀:“怎麽說話呢你!那是你二伯!”
時間從下午一直到晚上,直到天黑,晚上六點半,手術室裏嶽小鵬專注着最後的縫合,伴随“啪”地細微聲響,是線被剪斷的聲音。
接着,嶽小鵬沉穩地說。
“收官。”
手術室内外原本屏住呼吸的肅穆氛圍忽然放松,内外響起一片熱烈掌聲。
杜希被人推着出來送進ICU,人紛紛朝他出來的方向簇擁。
杜嵇山知道一會家裏有大事要談,這樣的場合小輩是不能在場的。于是囑咐杜躍。
“你去和你妹妹吃點東西,順便帶一些回來。”
這個時候,杜躍不想走,想留在這裏看熱鬧;至于杜豌,那是更不願意離開的了。
眼看着主刀醫生被雁城醫院的大夫圍着就要走出來。
杜嵇山面露急色,對杜躍說:“快,快——”
二丫被杜躍扭着頭鉗着手地押送下樓,塞進自己的跑車裏,卻沒發動。
兄妹兩人一時誰都沒說話,都怔怔看着醫院大門發呆。
杜躍把窗戶降下來一半,開始抽煙。
良久。
二丫怔怔地問:“小胡哥,你說三伯會好起來嗎?”
杜躍眉毛一擰,坐起來心驚問:“你剛才叫我什麽?”
二丫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後脊梁都是冷汗,還強裝鎮靜:“我叫你小堂哥啊。”
杜躍将信将疑地躺回去,咕哝着:“見鬼了,八百年沒聽你叫我一聲哥。”
“應該沒事吧,剛才出來不都說手術成功了麽。”
二丫又問:“那你說,小……胡唯,會跟他親爸爸回去嗎?”
杜躍冷笑:“誰知道呢,跟着三伯生活這麽多年,媽又那麽死了,怕是心裏壓抑的多少有些變态,如今能飛上枝頭變鳳凰,換成你,你不願意?”
誰知這一句話把二丫惹急了。
她氣急敗壞地。
“你胡說!你才變态,小胡哥經曆了那樣的事情都沒變壞,他還去高考,還去當兵,他比誰都善良,要是你媽媽自殺,你父親抛棄你了,你能活成他現在這樣嗎?”
她始終堅信胡唯心裏是有能量的,他比誰都陽光,對待生活比誰都積極。要不,早就長歪了。
他能這樣端端正正的站在你面前,被人打也還手,不辯解,全都是憑着他那股男子漢的精氣神啊!
他這樣的人,心裏是有大愛的。
二丫義正言辭的說着,忽然杜躍不疾不徐地問她。
“杜豌。”
“按理說,胡唯走不走跟咱們都沒什麽關系,他走了三伯照樣過,你跟着着什麽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