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随誰,仿佛天生身體有了免疫似的,喝酒就像喝涼水。
那年杜豌大學畢業,拎着行李卷回家,家裏杜嵇山帶着她幾個伯伯做了一桌子豐盛菜肴,說要慶祝。席間二伯開了瓶白酒,給她倒了一小盅。
“哎呀,也是大姑娘了,今天高興,喝一點,就抿一點,是個意思就行。”
二丫捏起小酒盅,聞聞,舌尖蘸一點,咦?味道怪好哩!一杯喝下去,晃晃酒瓶,又給自己倒滿。
那頓飯,喝的她大伯面帶微笑目光渙散,二伯打着酒嗝鑽到桌子底下不肯出來,隻有她盤腿剝着花生殼,像個沒事人似的。
從那以後,二丫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開始嗜酒。
她能喝,卻不愛應酬,更不喜歡當着外人喝,她喜歡偷偷地喝。
有時下班早了,或者哪單生意掙了美金,她就去小乾橋下的熟食店買隻燒雞,回到家裏,砰砰地拉開啤酒罐拉環,美美地慶祝一番。
可是章濤不知道杜豌同學有這樣的海量啊!
更不知她不喜歡紅酒。
席間聊天胡侃,二丫待的有些膩煩,她總覺着這葡萄釀的酒沒有糧食釀的香,一旦酒不對胃口,她幹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于是中途找了個借口,二丫起身去洗手間。
萬萬沒想到章濤也找理由跑出來,在門口給她堵了個正着。
“幹嘛?有話你站直了說。”二丫嫌棄一皺眉,用手支着他胸口不讓他離自己太近。
章濤呵呵笑:“都幾年了,還恨我哪?”
二丫說話爽脆:“恨,怎麽不恨,我記仇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好歹是初戀情兒,章濤拿捏她的脾氣很準:“你要這麽恨我,我可當你心裏對我還有情,那咱倆就得換個說法再談了。”
二丫果然收回手,一本正經起來。
“我說真的,有機會去我們那發展吧,總跟姚輝在一塊有什麽意思?”
二丫機靈鬼兒似的促狹一笑:“爲了掙錢,都算計到同學頭上了?”
這一年,希臘主權債務全面升級;美國高盛面臨欺詐危機;這一年,俄羅斯一場森林大火燒高了國際糧價;國内房價迎來了意外瘋狂飙升。
這一年,資本主義市場動蕩,部分專業人才的流失讓獵頭公司抓住機會,傾巢出動。
章濤就是在這批市場動蕩中成長起來的人物,什麽人物呢,賺的缽滿盆足的小人哪!
他聽了十分不滿:“别說的這麽難聽,我真是爲了你好,在雁城這地方窩着,一輩子能看到頭。”
二丫不糾結他的初衷,隻問:“你們這樣的獵頭公司,介紹一個人,能賺多少錢?”
章濤深吸一口氣:“得,我也不瞞你。”
他伸出手比了個五。
二丫十分有原則地搖搖頭:“你們這生意我不做,跟人販子有什麽區别。”
章濤眉毛擰起來:“杜豌,時代在進步,你思想能不能也跟着進步進步,我們是介紹人才給相應需求企業的正規獵頭,都是管理級别的職位,這不比你在姚輝那個小中介公司強得多?她那是什麽,好了講,是翻譯中介,難聽點,就是個藍領服務中心,該收你的錢她一分都沒少,這年頭會說英語的人一抓一大把,你真當自己有什麽優勢哪?”
二丫最聽不得别人講她朋友的壞話,頂仗義地反駁:“不許你這麽說姚輝!”
姚輝這幾年和她好的像一個人似的,要是沒她,她也不會過的這樣舒坦。
章濤失笑,不知道該說她死腦筋還是說她沒重點,半晌才舒了口氣,轉頭盯着别處:“你跟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這下,二丫才覺得紅酒的勁兒此時有些上頭,暈暈乎乎的。
她這個人,腦筋死闆,原則分明,最不怕的就是别人跟她算賬。可也有弱點,就是怕煽情,小時候缺乏家庭關懷,有些自卑,誰要跟她說舊事,她就啞巴了。
聽了這話,二丫低眉,有些委屈的樣。
章濤細細打量了她一番。
印象裏的杜豌,學生時期有點土,眉眼間也沒現在這樣婉轉,永遠素面朝天。
她垂着眼,兩道烏黑的眉,睫毛小扇子似的顫啊顫,看的章濤腦子一熱,忽然對她說道:“當年那事,我欠你句道歉。”
“挺不懂事的,不該當班裏同學說那句話,讓你下不來台。”
原本這件事在二丫心裏是個結,見不到章濤還好,見了面,心裏有怨,可聽到他這麽說,她又釋然了。
她還是之前低眉小媳婦的樣:“嗯……”
這一聲嗯,當真是百轉千回,讓章濤心神蕩漾!
他想借着酒勁親她一下,二丫知道他想什麽,心裏咚咚打鼓。
要推開他,好不容易緩和的關系就又僵了,不推,她又不太情願。
胡唯撞上的,就是這個時候。
那一聲杜豌,當真叫的二丫魂兒也飛了,酒也醒了,臉漲得通紅。
活了這麽大,第一次在外頭和男人鬼鬼祟祟卻被抓了個正着,二丫羞的恨不得鑽進地縫裏。
胡唯倒是淡定的很,站在不遠處跟她點了點頭:“來吃飯?”
二丫局促地扭着手指:“同學聚會。”
胡唯還是抄着褲兜站在那裏,先是看了看章濤,又看了看她,一臉欲言又止。
章濤因爲喝酒的緣故,襯衫扣子松了兩顆,領帶歪歪扭扭,被二丫推開,還靠在牆邊滿臉疑惑的樣。
尴尬撓撓眉心,胡唯盡量挑着合适的詞兒:“完事了就……早點回家。”
話罷,他假裝什麽都沒看見抄兜走了。
二丫心中哀嚎,捂臉默罵自己,可真是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胡唯從洗手間回來後,和孟得裴順順又坐了一會,快到十點鍾時才散夥,出了飯館大門,孟得說順路,要打出租車送裴順順回招待所,胡唯落了單,獨自去停車場取車,待走到附近,胡唯心裏罵了句娘。
不知道誰的寶貝坐騎,直接橫停在他車頭前,把路堵死。
風擋玻璃前也沒留個聯系電話,胡唯隻能再回飯館,向前台服務員打聽:“麻煩您幫我問問,在這吃飯的有沒有7171 的車主。”
等服務員去裏邊問的功夫,胡唯在外頭倚着車門點了支煙,邊抽邊等。
煙抽了小半截,有個女人穿着高跟鞋從飯館大門走出來,朝胡唯一揚手。
“嘿!不好意思啊,久等了。”
女人打扮的很時髦,大冷的天,黑色羊毛緊身裙,高筒靴,露着一截腿。哪怕是耽誤了别人,她也走的不疾不徐,優雅風情。
胡唯彈了彈煙灰,懶洋洋将目光移到别處,拉門上車。
沒想到他能無視自己的歉意,女人微讪,心中十分不快。
“小春兒,怎麽了?”有人扶着大門探頭出來問,應該是和她一道的朋友。還頗爲不善地瞪了眼胡唯。
女人連忙按了下遙控器:“沒事,我挪個車,擋着人家了。”恨恨坐進駕駛座,她咕哝着挂了倒擋,心中十分不快:“不就堵着你了嗎,破大衆,牛什麽啊……”
紅色跑車向後倒出一小塊距離,很刁鑽,給胡唯堪堪留出位置,如果他手法生疏,剮蹭在所難免。
胡唯看向車裏的女人,未等,隻覺得腦仁“滋”地一下,像扯到了哪根神經似的鑽心疼。他一蹙眉,再看這個女人——
女人還朝他一聳肩,表示“我水平也就這樣,過不過随便你”。
胡唯緩過腦仁這陣疼,擰動汽車,尾燈亮起,不曉得多嚣張地離去。
女人朝他離開的方向做了個大鬼臉,也不記仇,直接把跑車停在他剛才空出來的地方,哈着冷氣小跑回飯館。
沒跑兩步,忽然從前方胡同的陰影裏走出一個人:“小春兒!”
女人吓了一大跳!
她撫着胸口謹慎看着前方,厲聲問:“誰?”
隻見原本和孟得早就應該離開的裴順順從陰影裏踱出來,滿面春風。
被叫做小春的女人似乎和他是老相識,走近後嗔怪着砸他一拳:“裝神弄鬼的,你吓死我了。怎麽還沒走?”
裴順順笑嘻嘻沒個正行:“我這不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嗎,你那幫狐朋狗友,鬧起來可什麽事兒都幹的出來。”
“少來了你。”晚上風寒,吹得這名叫小春的女子卷發飛舞,鼻尖發紅,吹得裴順順心裏滿是憐惜。
她搓搓手呵着熱氣。“你這趟不是來找嶽叔的——”
話還沒說完,飯館裏又有人出來催:“小春兒!跟誰說話呢你!”
被打斷,小春姑娘不悅皺眉,呵斥道:“催什麽催!老子娘等我接生哪?”
裴順順倒不介意,還是那樣随和地看着她:“沒事兒,你先進去吧。等回去了找機會再聊。隻是你爲人醫表,在外頭可要注意點形象。”
小春姑娘什麽都好,隻是愛應酬,喜煙酒這個習慣讓順順心中微詞。
不信你聽聽她那把沙啞嗓子,指不定今天抽了多少煙!喝了多少酒!
“少管我,你知道我最讨厭别人管我。”女人排斥地皺眉,“我先去了,剛才沒說完那話,改日再聊。”
小春姑娘裹着外套又小跑着回去了。
留下順順在原地哀傷,小春啊小春,殊不知你關心你惦念那人,在剛才就已經見過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