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相逢一笑泯恩仇,同學相見淚汪汪,全是騙人的!
如果要是往前追溯,章濤算得上二丫的“初戀”。
遙想那是大二,校運動會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地召開在即,教務處下達通知,各學院快點報項目,英語尤其要出人,别每次組織一堆女生出個啦啦隊糊弄人!運動會運動會,主要是帶動你們這些青少年強身健體,思想積極向上。
二丫那天起來晚了,等班長宣講,項目落實到班級時,什麽跳遠呀,五十米啊,紛紛被人搶奪一空,隻剩下一個鉛球和三千米長跑了。
班裏同學紛紛勸她,杜豌,選鉛球吧,三千米太難了,跑不下來中途下場沒面子,讓班長上。鉛球嘛,女孩子扔不動很正常,你力氣又大,沒準還能拿成績。
二丫又扭頭望着時任班長的章濤,章濤攤手,十分紳士:“你先選,選剩下的我來。”
二丫眼一閉,心一橫:“那就鉛球吧!”
等到真正上場那天,二丫充分發揮小時候和姥姥一起扛白菜搬水缸的實力,在學院一衆被“逼上梁山”弱風扶柳的女孩中格外紮眼,毫不意外拿了個第一。
而拿第一的代價就是:胳膊脫臼了。
那時章濤遠沒有現在這樣讨厭,還是有着同情心的陽光好少年,見她歪着胳膊慢吞吞從草坪往邊上移,還停下來問:“怎麽了你?”
二丫手保持着推出鉛球的姿勢,如同鋼鐵雕塑般堅毅地表情:“扭着了。”
章濤氣喘籲籲插腰,胸前後背用别針别着紅色号碼牌:“能動嗎?”
二丫試着動了動,疼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轉:“不能。”
“唉……走吧走吧!”章濤扶着她暫時下場,喊來班裏兩個人陪她去醫務室。
就是那時,章濤才對杜豌這個人,存了些好感和喜歡的。
下鋪室友問章濤喜歡杜豌啥,章濤躺在上鋪翹着二郎腿,吹着風扇,将她細細想了個遍。
喜歡她的長相?
籲——
彼時杜豌是個隻知道吃飽喝足不挂科的學生,她那麽懶,體型微胖;皮膚倒是好,白白嫩嫩像塊藕,可,也實在談不上漂亮。
想了半天,章濤也沒憋出句話來:“是啊,喜歡她什麽呢?”
下鋪室友打着魔獸目不轉睛,呵呵笑:“喜歡她扔鉛球。”
喝空的啤酒罐叮了咣當扔下去,章濤也不厚道的笑。
得知這件事是真的,晚上來赴宴的人紛紛感慨杜豌同學女中豪傑,深藏不露,眼看着二丫臉色越來越冷漠,有扭頭就走的趨勢,章濤忽然伸手重重摟住她肩膀,往自己的方向帶了一把:“好了,剛才那是非官方說法。”
“現在正式介紹,這位,是我們英語學院的尖子生,專攻交傳,參加過外交部組織的峰會合作論壇,還和非洲領導人握過手呢。”
衆人頗爲嚴肅的哦了一聲,再看二丫,神情果然尊重起來。
這踩一腳又把人捧上天的行爲,讓二丫十分不好意思。
“哎呀你别胡說八道。”她動了動肩膀想甩開章濤摟着她的手,對他同事解釋。“那是學校組織的夏令營……”
“哎,夏令營也是看見了,握了手合了影的。”章濤不容她反駁,一隻手攬着二丫推她上座,另一隻手拉着姚輝,心裏暗罵她情商低不開竅。
他說這麽多,無非不就是想告訴别人,讓你們别輕慢了你?
落座後有服務員上菜,轉着桌子将精緻菜肴擺在台上,二丫瞄着那道炸響鈴,眼睛一亮。
加了高湯的肉餡用韌頭十足的腐皮裹了下油鍋,個個金黃飽滿。
這道菜,她很小的時候吃過一次,好像是個夏天,家裏隻有她和三伯母在,她那時剛從縣城搬回杜嵇山這裏,整天不說話。
隐約記得是個中午,她趴在桌上寫作業,有位年輕女人撥開門口防蚊的簾子窈窕進來,二丫握着鉛筆,擡頭看她一眼,眼神怯怯。
女人穿着淡藍色的紗裙,摸摸她的手,溫柔問她:“你是丫丫?”
二丫頭上梳着一個朝天揪,穿着姥姥做的花衣裳,不做聲地點點頭。
女人也不生氣她不答話,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征求她的意見:“帶你吃好吃的,去不去?”
二丫停下寫作業的筆,忽然擡起頭:“吃啥?”
年輕女人笑起來,她笑起來可真好看啊,比自己媽媽還好看,像縣城桃花一夜開放之前的那場春雨。
那是二丫人生中第一頓肯德基,第一次知道什麽是可樂。她牽着自己在時下城中最著名的商品街閑逛,給她買氣球,買漂亮的裙子和發卡。
晚上回家時,她爺爺指着漂亮阿姨對她說,玩了一天還不知道她是誰哪?傻孩子,這是你三娘。
從那以後,三伯母就成爲了二丫每天最期待的人。
她沒有工作,不像大伯母二伯母那麽忙,每天中午來,會給二丫和爺爺做一頓豐盛的午飯,有好多菜是二丫連名兒都叫不出來的,爺爺不許她吃飯沒規矩,她又心急,就躲到廚房蹲在三伯母腳邊,三伯母将鍋裏炸好金黃的,油汪汪的響鈴撈出來,她就伸手抓一個偷着吃。
肉餡裏和着豆腐和香菇,咬下去層層疊疊滲着鮮美湯汁,小姑娘毫無城府的誇贊:“真好吃。”
三伯母一頓,手裏拿着筷子良久沒動。
她低眉溫柔地看着自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三伯母家裏還有個小哥哥,等他放假了,我就帶他過來一起跟你玩,你就不寂寞了。”
二丫嘴裏塞的胖胖的,連連點頭說好。
可這句話說完沒幾天,三伯母就再也沒出現過,二丫一連盼了好幾天,忽然有人告訴她,以後你三娘都不來了,她去世了。
那天雁城下了場秋雨,陰郁的讓人無端想哭。
二丫趴在自己小閨房的窗台上望啊望,她以爲過了這場雨,三伯母還是會打着太陽傘,穿着那件淡藍色的紗裙出現在門口。
一晃,過去十多年了,久到記憶裏的印象都已經模糊了。
二丫夾起一個,不做聲咬下去。
腐皮很幹,肉餡裏也沒有豆腐和香菇,味道不對,她蹙了下眉,心中有些失落。
包廂外的公共就餐大廳内。
胡唯,孟得,裴順順聊得正歡。
因爲三人的工作性質相似,共同話題蠻多,一頓飯吃的很愉快。席間說起下午開會的事情,孟得對裴順順發牢騷:“宋勤這個人啊,心細是真的,天天唧唧歪歪。你沒看見今天董秘出去之後那個臉色,也不臊得慌。”
裴順順聽後眉頭緊蹙:“今天開會站在門口那個?有點印象。”
戴了副瓶底那麽厚的眼鏡,會場内有什麽風吹草動,他第一個站起來。哪個領導的茶杯空了要倒水,哪個窗戶敞的大了要關窗,是個忒仔細,忒殷勤的人。
裴順順不喜歡這樣的人。
“以前一直負責講話稿,胡唯調來之後倆人一個屋,沒少較勁。”
裴順順是這次一起跟來的作戰參謀,與胡唯年齡相差無幾,卻比他高了一級,目光瞥向胡唯肩頭,若有所思:“你這個歲數,不該是——”
話沒說完,讓胡唯一通電話給打斷了。
打電話的人是杜希。
原本是想囑咐他别忘了把藥給杜嵇山送去,聽說胡唯在外吃飯,杜希連說不打擾,隻告訴他高速出了連環車禍,晚上自己得在醫院加班,讓他别太晚。
電話挂了,孟得對裴順順撇嘴:“他爸爸在醫院忙的腳不沾地,還把他看得像個大姑娘,回家有門禁。”
裴順順問:“是個大夫?”
孟得點點頭:“是個人物咧,醫科大附屬醫院有名的大夫,想當初在心内科時,排他一個号要熬夜去等,黃牛也要搶破頭。”
裴順順聽了肅然起敬,有些崇敬的樣,嘴裏輕咕哝着:“大夫就是這樣,累得很,累得很。”
胡唯把手機揣回褲兜,笑一笑站起來:“你們先坐,我去個洗手間。”
盯着胡唯走遠了,孟得才逮住機會上前給裴順順倒了杯茶:“順順,咱倆算算,也快十年沒見了,真沒想到你還能記得我。”
裴順順漾着笑:“你可是我的老同學,我記得上高中那時總和你們班一起打籃球。這次也是開會遇的巧,要不,還真不知道你在這,來幾年了?”
孟得見到裴順順如同他鄉遇故知般親切,“畢了業就來了,有年頭了。”
“胡唯也是和你一屆的?”裴順順從煙盒倒出一根煙,也不抽,一下一下地在指間轉着。
“他比我晚兩年。”
“按理說他這個年齡,不該是這個級别。”
聽出裴順順意有所指,孟得有些遺憾:“他不是軍校生,在沈陽當了幾年兵,選送來的,倒可惜了。反正,怎麽跑,都是繞着關外打轉轉。”
自古這山海關是道坎兒啊。
裴順順聽出孟得話裏隐隐的優越感,心中冷笑。
往往這應屆瞧不上往屆,碩士瞧不上本科,人還真分起三六九等來了。
殊不知天天在黃土太陽的泥地裏摸爬滾,還能沉下心去讀書的,才是有大韌性的人。
裴順順一直很佩服這樣的人。
想着想着,順順垂下眼,無限惆怅的樣。
應園春這地方,裝修的有格調,連洗手間也要搞出點花樣。
翠綠竹子砌成的屏風,洗手的水池雕成了蓮花。
胡唯從裏頭拐出來,對門口服務生示意:“二十四桌,買單。”
服務生一翻記錄,很有禮貌:“先生,單已經買過了。”
“什麽時候?”
“在您之前有位先生,來的時候就買過了。”
胡唯心裏明鏡似的。
裴順順今天這頓飯,說是和孟得老同學間叙舊,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句話有兩句是沖着自己來的,兩人不認不識,卻裝出一副熟絡的樣。
小胡爺兩隻手抄在褲兜,邊想邊走,意興闌珊。
洗手間在一串包廂的盡頭,走出這條走廊,才是外面的大廳。
正是晚上飯口,各個房間裏觥籌交錯的聲音不絕于耳,亂哄哄的,前頭不遠一處包廂門口,有兩個人在說悄悄話。
爲什麽說悄悄話呢。
男的将女的虛罩在自己懷裏,一隻手抵在她耳邊,低頭正在講些什麽。
女孩有點緊張,兩隻手扭在一起,背後頭。
成年男女談戀愛調個情,這都很正常,胡唯走過時,出于禮貌隻匆匆一瞥就移開了目光。
走了兩步,小胡爺眉頭一皺,覺得有點眼熟。
遂,又回頭。
這一看可倒好!
小胡爺心裏嗬了一聲,好家夥,化的像個小鬼兒似的!難怪剛才沒認出來!
隻見二丫被章濤圈在角落,兩人的姿勢不知道是剛接完吻,還是即将要吻。
小胡爺靜盯着渾然不知的兩人,内心鬥争的緊哪。
按理說,他這身份,沒什麽資格幹涉太多。
萬一這混東西在談戀愛,反而怪自己多事。
可再想想,好歹是個女孩,和自己沾親帶故,看見了,總不能不管。
念此,胡唯站定,嚴肅叫了她一聲:“杜豌——”
二丫冷不丁聽見自己的名字,腦子嗡地一聲,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