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娘倒也不是自私, 隻是她打小便是錦衣玉食的嬌養着, 雖然她長大了之後哥哥抽大煙把家裏面偌大的家業全都給敗光了,可是她還沒有過苦日子呢,他爹便又把她給娶回了家。
他爹是把她娘給稀罕到了骨頭縫裏面去了,就連他自己都得排到後面去, 更别提是這些孩子們了。
葛磊收回了那亂七八糟的思緒,倒扣了一個碗在鍋底, 之後又将調好的盛了雞蛋液的碗摞在了上面。
弄好了之後蓋上鍋蓋再焖上十分鍾也就成了。
竈膛裏面的火暗了下去,葛磊又抓了一把稻草塞進了竈膛裏面去。
一隻黑色的蟲子從稻草垛裏面鑽了出來爬到了葛磊的手上, 他将手縮了回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一張,便将那隻足有硬币大的蟲子抓在了手裏面。
那隻蟲子的被抓住了之後, 長長的腳揮舞着,卻怎麽都沒有辦法逃離出葛磊手指的桎梏。
葛磊低頭看了一眼,認出了手上這是什麽東西。
這東西是土鼈蟲, 也是一味中藥, 有破血淤, 續筋骨的效用, 多用于骨折之類的病症。
這東西說珍貴也珍貴,說不珍貴也不珍貴, 土鼈蟲喜歡那種陰暗潮濕的地方, 基本上農村家裏面堆放着的稻草垛子裏面都能找到它們的蹤迹。
葛磊隻是看了一眼, 也就沒有了興趣,順手一扔,那黑色的蟲子便抛出了一條弧線,落入了草垛裏面去,它小小癟癟的身體順着草垛子的縫隙鑽了進去,很快也就不見了蹤迹。
他将手指在身上蹭了蹭,目光又落在了竈膛之中。
此時正是夏季,哪怕是他身上隻穿了個褲頭襯衫,被這熱浪一烤,也有些受不住了,他被烤的有些口幹舌燥,用水瓢舀了一瓢水咕嘟嘟地灌了下去。
這個年月哪裏有什麽自來水,他們家裏面喝着的水都是水井裏面打上來的水。
像是這些水井裏面打上來的水堿性大,喝到嘴裏面的時候有一種很奇怪的味道,這讓喝了幾十年自來水的葛磊有些不太習慣。
不過不習慣也隻能習慣,他已經回到了自己小時候,想要過上喝自來水的日子,還得有十來年的時間。
将水瓢放進了水缸裏面,葛磊看了一眼竈台。
白色的水蒸氣從木質的鍋蓋縫隙彌漫而出,沒一會兒的功夫大半個廚房都已經陷入了煙霧缭繞之中。
一股淡淡的香氣在空氣之中萦繞開來,雖然是剛剛吃過了飯,不過葛磊肚子裏面的饞蟲仍舊是被勾了出來,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作亂的肚子,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也是那□□時候餓出來的毛病,哪怕是剛剛吃過,可是再有吃的放到跟前,仍舊是有些忍受不住。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葛磊将竈膛之中的火給熄滅了,不過他并沒有将鍋蓋揭開,又悶了一會兒之後方才将蓋子揭開,然後他拿着抹布墊着,将蒸好了的雞蛋從鍋裏面給端了出來。
等到稍稍放涼了一些之後,葛磊便拿着個盤墊在碗下面,端着蒸好的雞蛋送到了東屋那邊兒去。
東屋分爲内外兩間,外面就是客廳,裏間才是睡覺的地方。
客廳裏面的黑黢黢的,昏黃的燈光從客廳和卧室之間的門簾縫隙之中透了出來,葛磊聽見了白珍珍正和葛青山說着話,那嬌滴滴的語氣聽的人頭皮直發麻。
“青山,人家肚子不舒服,你說我是不是吃壞東西了,怎滴老是覺得反胃呢?我晌午的時候還吐了,可難受呢。”
“你今兒吐了?那你怎不早說呢?”
“人家怎麽早說呢?你不是在地裏面幹活兒,人心疼你,見你辛苦,能忍的我也就忍了。”
“珍兒,你真好,能娶了你當老婆,我可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站在客廳裏面的葛磊将自己父母的說話聲聽了個全兒,他就算是想退也退不出去了,低頭看了一眼手裏面端着的雞蛋羹,葛磊估摸着要是再等會兒涼了白珍珍未必肯在吃了,他便定了定神,揚聲喊了一句。
“爹,雞蛋羹我弄好了,我來給你們送進去可成?”
門裏面的聲音停頓了片刻,過了一會兒之後,葛青山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成,你趕快送進來,你娘可是饞的受不了。”
“你說你在孩子面前胡說啥咧。”
白珍珍的嬌嗔聲傳了過來,葛磊的臉有些發黑,他一手端着盤,另一隻手掀開了門簾走進了卧室之中。
葛青山和白珍珍的卧室挺大的,靠東邊牆放的是張雙人大床,床上鋪着一張草席子,葛青山和白珍珍兩個此時就在床上面待着。
白珍珍的背靠在疊起來的被子上,腿則搭在葛青山的腿上,葛青山的手放在白珍珍的腿上,輕輕幫她揉捏着。
白珍珍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看到葛磊進來了,便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葛磊端着碗朝着床邊走了過去,最後在白珍珍面前的位置站定。
白珍珍見葛磊過來了,便坐直了身體,她看着在自己面前站着的葛磊,伸出手搭在了他的頭上。
“嗯,沒發燒,我看你臉色這麽紅,還以爲你又燒起來了,沒燒就成。”
葛磊的目光閃了閃,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将手中的蒸雞蛋遞了過去。
白珍珍沒有接,倒是葛青山伸出手接了過去。
“給我就成了,你娘不舒服,我來喂她就成。”
葛青山接過去了之後,又想起來什麽似的,開口說道:“你也忙到現在了,趕緊回去睡覺吧,你這高燒剛好,多喝點兒水補充補充水分,明兒就徹底好利索了。”
葛磊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了白珍珍的臉上,像是鬼使神差一般,目光往下落在了白珍珍的肚子上面。
白珍珍的身材纖瘦,看起來十分的嬌小,他這麽一眼看過去,便看到了白珍珍微微凸起來的腹部。
看到這樣的一幕之後,葛磊的瞳孔瞬間緊縮了起來,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東西,額頭上瞬間滲出了一層汗水來。
自己十歲時候發生的很多事兒葛磊都忘記了,可是在看到白珍珍微微凸起來的腹部時,那些被他遺忘掉的事兒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腦子裏面。
葛家兄妹原本是有八個的,在小晶子之後,白珍珍又懷上了第八個孩子。
隻是後來小晶子出事兒了,白珍珍的受了打擊,這胎懷的便有些辛苦,爲了更好的照顧白珍珍,葛青山便讓已經嫁出去從葛鑫回來一段日子伺候白珍珍,等到白珍珍胎像穩了之後,在讓她回家。
哪知道這照顧就照顧出來了問題。
嫁出去的葛鑫也在這檔口懷了孕,隻是她的月份淺,誰都沒有注意到,結果她在葛家勞累過度,再加上挑水的時候又摔了一跤,肚子裏面的孩子便沒有保住。
葛鑫的婆家知道了這事兒之後打上門來,争執的時候白珍珍動了胎氣,原本就不穩的胎便也沒有保住,提前發動了。
白珍珍早産下個男孩,由于每到月份出來了,那時候的技術又跟不上,那個孩子就隻活了兩天就死了……
那之後白珍珍便恨上了趙家,連帶着自己的大女兒都恨上了,從此以後便徹底斷絕了來往。
想到曾經發生的事情,葛磊的臉色發白,看着白珍珍的肚子說不出話來。
“娘她是不是又有了孩子?”
最後葛磊還是把自己想說的話詢問了出來。
葛青山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吃驚的神色來。
“你說啥?”
看他的樣子似乎并不知道自家老娘已經懷孕的事情。
白珍珍的臉蓦得一紅,露出了一絲嬌嗔之色。
“二蛋,你個小娃娃知道個啥,可别瞎說話兒。”
白珍珍懷孕的上輩子的時候就已經發生過一次了,葛磊其實知道結局是什麽,他現在這麽問,也不過是想要從自己的母親的口中得到一個答案,雖然自己的母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是看到她的樣子,他已經知道了答案是什麽。
葛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有些抑郁,想到未來即将發生的事情時,他的臉色也就變得越發地難看了起來。
不過未來的事到底還沒有發生,既然重來一次,那就代表着還有更改的餘地,他也不用這麽悲觀。
葛磊在房門外面站了一會,聽到了房間裏面傳來了白珍珍和葛青山說話的聲音,葛青山似乎是說了什麽,白珍珍嬌嗔的聲音從房間裏面傳了出來,聽到自己母親那嬌滴滴的聲音葛磊大約也能明白自己父親爲什麽寵了自己母親一輩子。
自己的母親其實是個好人,不過因爲從小被嬌養着長大,後來又被葛青山給寵到了心裏面去,她并沒有那麽多的心眼而已,以她自己的認知來看,她對待孩子們倒也還算是可以。
他搖了搖頭,也沒有再繼續想下去了,轉身去拿了盆添了熱水,洗漱幹淨了之後,葛磊便躺在了床上面,沒過一會兒的工夫他便陷入了夢鄉之中。
夏季裏面的天氣炎熱,即便是門窗全都打開着,也感覺不到太多的涼氣兒。
這一夜的時間葛磊睡得不太踏實,他老是夢到上一輩子發生的那些事情,一夜醒醒睡睡,也不知道折騰了多少次,這便也導緻了第二天天亮起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有些頭重腳輕的。
農忙還沒有結束,所以大家都起來的很早,葛磊也沒有貪睡,很早便跟着一起起來了。
早餐是三姐葛淼做的,因爲下田的時候要出大力氣幹活,早餐的時候做的便是比較經餓的面條。
像這種農忙的時候,他們家從來也不吝啬食物,用葛青山的話來說,隻有吃飽了才能更好的幹活,可不能虧待了自己的身體,要是圖一時節省,身體若是虧損的話,想要補回來得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才行。
早上天剛蒙蒙亮,大家全都圍在餐桌旁吃飯,不過白珍珍依舊沒有出來,現在的時間還早,她仍舊在睡夢之中,估摸着等到早上九、十點才能起來。
葛青山看着自己孩子都在,便開口說道:“你娘又有了孩子,這段時間你們要多幹些活,不讓你娘累着了,你們都曉得不?”
當葛青山說出了白珍珍懷孕的消息之後,就像是在家裏面扔下來個炸/彈似的,把這些孩子們都給弄蒙了。
葛森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奇怪,他擡起頭來看了葛青山一眼,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的,隻是看着葛青山那喜氣洋洋的樣子,他最終又沉默了下去,隻是淅瀝呼噜地吃着面條,旁的話是啥也沒說。
葛焱雖然嘴上答應了,但是臉色仍舊有些不太好,他咕哝了一句什麽話,聲音不大,其他的人并沒有聽清楚,葛青山還想再問,葛焱便說道:“爹,我知道了,我們肯定不會讓娘累着的,再說就算娘沒懷孕,家裏面的事兒她不是也不幹麽?”
葛焱說的是實話,雖然有些不太中聽,可是葛青山也不好說什麽。
葛垚和葛晶他們也紛紛表了态,到最後就隻剩下了葛磊和葛淼兩個人沒有表态,葛青山的目光便落到了他們的身上。
葛淼在知道自己母親又懷孕的消息之後,臉色便一直有些不太好,葛青山見到她這樣子之後,便問了一句:“淼淼你在想些什麽?你娘懷孕了你難道不高興嗎?”
葛淼擡頭看了自己老爹一眼,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我有什麽好高興的?”
葛淼其實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長到這麽大,早已經知道了自己老娘是個什麽樣子的人,他們老娘是千金大小姐,從來也不會照顧旁人,就算是她好好的時候,都要他們來照顧,更别提現在她懷孕了,更是金貴的要命。
原來大姐沒出嫁的時候,自己老娘都是大姐一手伺候着的,然而現在大姐已經嫁了出去,成了别人家的人,葛森又是男孩,田裏面的事情都得他張羅着,家裏面的事兒也指不上他,也就是說白珍珍懷孕了以後,家裏面所有的事都得落到她的頭上,她自然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