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後來,郝翠珍就忘記了葛磊是别人的家的孩兒,當着葛青山的面兒就開始教訓起來他了。
葛青山見到郝翠珍這個樣子, 眉頭不由得皺了皺,雖然他最疼的是自己的老婆, 可并不代表着他就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們, 葛磊被郝翠珍這麽奚落,葛青山也有些生氣了。
“他三嬸兒, 不過是個小娃娃, 你看你說的是什麽話?”
郝翠珍在家裏面杵攮(chu nang)自己家的孩子慣了, 這一時間嘴上沒把門兒的, 就這麽把心裏面想說的話給冒了出來, 眼見着葛青山似乎有些不快,郝翠珍立馬擡起手來, 輕輕地在自己的臉上拍了一下。
“啊呀,青山兄弟, 你看你嫂子這張嘴,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看我也沒個文化, 也就是這大咧咧的性格, 我有口無心, 有口無心,你可别和我計較。”
這好話賴話她都說了,葛青山似乎也不好在說些什麽了,隻是皺起的眉頭仍舊沒有舒展的迹象。
郝翠珍暗自罵了一聲葛青山小氣,可是這面上卻仍舊擺出了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青山兄弟,這事兒咱就不說了,你看你大侄兒吃的藥……”
說來這郝翠珍也好笑的緊,明明剛剛才把人給得罪了,結果轉過臉兒來卻又想着占便宜,這臉皮也是厚的沒邊兒了。
葛青山也不是傻子,自然也聽出來了郝翠珍話裏面的那些意思,他雖然是個老好人,可也不是沒有自己計較的,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後,臉上的表情便變得更加難看了。
隻是他向來不會拒絕人,這些話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正當他皺着眉頭想着的時候,郝翠珍又一次開口說道:“青山兄弟,你這是咋地啦?該不能是不想給咱們藥吃吧?唉,你也知道,俺們家的日子沒有你家的日子過的好,你堂哥就是個土裏刨食的農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這些藥錢倫理說是要給你,可是咱們家裏面不是困難嗎?你看你家裏面的日子過得這麽好,你是醫生,弟妹又是能給人接生的,要我說這十裏八村的沒有一家子能有你家的日子過得好的,不過是兩藥要而已,也要不了多少錢,你還是醫院裏面的正式工,要是拿藥的話肯定會有優惠的,你大侄兒的病也快好的,隻要在吃點兒藥就成了,你該不能連這麽一點兒藥都舍不得吧?”
要說這郝翠珍在占便宜這方面也是個人才,别看她沒有文化,想要占便宜坑人的時候說話也是一套一套的。
先前她還是暗示,可是到了現在已經開始明着讨要了,要說先前葛青山還能當做沒有聽懂的樣子,可是現在他卻不能在這麽做了。
正當葛青山準備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葛磊卻再一次開口截斷了葛青山的話。
當一個好人并沒有什麽問題,可是關鍵的問題是當一個好人可以,卻不能成爲一個爛好人,從自己身上割肉去補貼别人家的事兒更是萬萬做不得。
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你給他們喝湯,他們卻恨不能把你的肉都吃了,别說感激了,不在背後說你是傻子就是人家心善了。
上輩子的時候葛青山因爲這爛好人的脾氣吃了不少的虧,開始的時候人家或許還會有感激的情緒存在着,可是到了後來,就都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先前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他改變不了,可是現在既然他見着了,那自然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畢竟在這一九六五年的時候,人人家過的都不容易,他們并不是什麽富戶,若是人人都像是郝翠珍這樣子來占便宜,他們家的日子也就不要過了。
“三嬸,你看你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專門來占我們家便宜呢。”
郝翠珍想要開口說些什麽話,可是卻被葛磊給截住了話頭,他根本就沒有打算讓郝翠珍能再開口說話。
“三嬸,你隻是看見了我爹上班兒,我娘給人接生,你就覺得我們家日子過得好,可是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家的孩子也多啊?我們家的兄弟姐妹加起來可有七個人啊,而且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有道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更何況我們家還這麽多半大小子?”
“你說我爹在醫院裏面拿藥便宜,能拿到内部價,你這話可就說錯了,那醫院可是公家的,藥房的藥都是明碼标價的,就算是我爹是醫生,去拿錢也得照價給錢。”
“大海哥得的是痄腮吧?我記得這種病得喝小柴胡湯,這一副藥算下來恐怕得七八毛錢,兩副就得一塊多錢,你該不會是想讓我爹來掏這個錢吧?”
郝翠珍哪裏想到葛磊竟然把話說的這麽明白,她的臉忽青忽白的,卻仍舊強忍着脾氣說道:“你看看你這屁蛋孩子說什麽呢?大人說話哪裏有你插嘴的份兒,去去去,趕緊一邊兒去,可别來這裏添亂了。”
葛磊并沒有如她所願的離開,而是繼續說道:“三嬸,你不願意花錢也成,反正你不是說了大海哥都快好了嗎?這樣吧,你去弄點兒鮮蒲公英或者是鮮馬齒苋,要不然鮮仙人掌也成,把這些東西全都搗爛了糊在患處,一天兩次,估計過了沒幾天就成了。”
這些不要錢的東西上次葛青山也跟她說過,可是郝翠珍卻覺得不要錢的東西肯定沒有中藥效果好,所以這才死乞白賴地過來想要在白要些藥來。
然而葛磊卻将她的如意算盤全都打翻了,看着葛磊那瘦弱的身形,郝翠珍氣的要命,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難看,可是她終歸還是要點兒臉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她也不好在纏着葛青山要藥了。
在這莊戶人家裏,長得太漂亮也不是一件好事兒,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是白珍珍那麽好命,可以嫁給像是葛青山這樣的疼老婆的人。
再過兩年,等葛淼到了十八歲的時候,便有不少人來上門提親,他們家的門檻兒都快被人給踏破了,葛淼挑來挑去,挑了一個看起來還算不錯的男人。
結果嫁過去之後才知道那個男人是個花花秧子,結婚頭兩年對葛淼還算是不錯,葛淼也過了一段被人捧在手心裏面的日子,然而這個叫張渚水的卻不是個好的,在葛淼生了女兒之後本性暴露,成日裏不着家,結果沒幾年的功夫,就因爲流氓罪被公安逮住槍斃了。
那張家也就隻有張渚水一個獨苗苗,張渚水死了之後,他們家也就斷了根,他們不覺得是自己兒子不争氣,反倒是将一切都怪在了葛淼的身上,張家一大家子人都開始虐待起了葛淼。
葛淼是個要強的人,她日子過得不好,卻打落牙齒和血吞,怎麽都不肯向自己家人吐露分毫。
最後還是葛磊的一個和張渚水是同村兒的人透露給葛磊的消息,葛磊這才帶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及本家的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去了石窪子村救人。
等到葛磊他們将葛淼和她女兒張春妮救出來的時候,那母女二人已經是瘦成了皮包骨頭,身上青青紫紫地滿是傷痕,看起來已經完全沒了個人樣。
那天事情鬧得太大,張家原本是不打算放人的,然而葛磊那時候已經是急紅了眼,險些拿刀活劈了張渚水那對兒混賬父母。
葛磊是個醫生,開始的時候他學的是中醫,後來則是響應國家号召,又去學了普外科,他的手能拿筆開藥方,也能拿着手術刀給人開膛破腹,在人身上動過刀子的人們身上的氣勢哪裏是張家夫婦那對隻會窩裏橫能比的?
葛磊的氣勢驚人,再加上葛家去的人多,而且這件事兒說來說去也是張家人沒理,折騰到了最後,張家人也不敢攔着,任由着葛磊将葛淼和張春妮帶回了家。
淼和張春妮母女兩個被虐待了很長時間,身體虛的厲害,哪怕是葛磊千方百計給她們母女兩個補身體,也沒有能讓她們的身體好起來。
那之後葛淼便再也幹不了重活了,每天就隻能在家裏面洗衣服做飯打掃打掃衛生,一到陰雨天,身上的骨骨節節都疼得要命。
一婚姻毀了她的美貌,也毀了她的身體,還不到四十歲的人,看起來卻好像是已經六十多歲了。
家的條件隻能說不差,卻說不上太好,兄弟姐妹成家之後,大家的日子都過得緊緊巴巴,誰也沒有多餘的精力照顧旁人。
青山和白珍珍兩個人的兒女心都不重,而且他們認爲成年了之後就得自己頂門立戶過日子,不能指望父母,因此哪怕知道女兒日子過得艱難,也頂多給點兒米面,再多的也不會在給了。
他們老兩口還有他們老兩口的日子要過,哪裏能顧得了閨女?
到了最後,喪妻之後便再沒有娶妻的葛磊便将葛淼和改名爲葛春妮的侄女接到家裏面一起過日子。
他是醫院的正式工,雖說不能讓她們母女過上大富大貴的日子,讓她們衣食無憂卻是沒問題的。
他做到了自己救葛淼出來時候的承諾,那個時候的葛淼心如死灰,毫無求生意志,是他說他會照顧她一輩子的,而他也确實是做到了。
葛磊張羅了葛春妮的婚事,風風光光将她嫁了出去,又在葛淼去世之後買了墓園安葬了她,體體面面地辦了她的喪禮。
春妮是把葛磊當成親爹來看待的,也經常會到葛磊家裏面來照顧她,隻是後來她到了國外定居,他們也就隻能在網絡上面聯絡了。
……
“三姐,你說啥呢,二蛋哥才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三姐你最壞了!”
葛晶的聲音将葛磊從回憶之中拽了出來,他看到氣鼓鼓地和葛淼嗆聲的葛晶,目光又落在了站着葛晶對面的葛淼身上。
現在的葛淼還活着,這個時候她不過才十六歲,明眸皓睐,顧盼生輝,身上的那股子鮮活氣兒灼灼逼人。
他想到了後來那個皮包骨頭的葛淼,垂在身側的拳頭不由得握緊了。
重來一次,葛淼的噩夢還沒有來到,她還沒有嫁給那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一切都來得及……
葛磊正在那裏愣神,已經吃完了的葛焱從田埂上站了起來,他看着傻不愣登地站在那裏的葛磊,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葛二蛋,你在想啥呢?該不成是淼淼的話說到了你心坎兒上去了吧?你難不成是真的像躲懶呢?”
“火蛋!你叫誰淼淼呢!叫三姐,淼淼也是你能叫的!!!”
葛焱喊的淼淼兩個字像是捅了馬蜂窩似的,葛淼瞬間炸了,她立即蹦了起來,朝着葛焱撲了過來。
葛焱嘴裏面發出了一聲怪叫,掉頭就朝着遠處跑。
“淼淼,淼淼,你看你和個母老虎似的,以後誰還敢娶你?小心你嫁不出去!”
葛焱還在那裏火上澆油,葛淼又羞又惱,追得更快了。
姐弟兩人的笑鬧聲在這田間傳出去極遠,老實穩重的葛森搖了搖頭,站起來朝着那已經跑遠的姐弟二人喊道。
“淼淼,火蛋兒,趕緊過來,歇會兒就得幹活了!”
身爲二哥的葛森要比葛青山更有威嚴一些,那原本在追逐打鬧的姐弟二人不敢在鬧,乖乖地走了回來。
在葛晶八歲之前他們幾乎是天天在一起的,他們兄妹兩人的關系極好。
然而也就是在葛晶八歲這一年的夏天,葛晶在給生産隊裏面放牛的時候不小心落入了池塘之中。
她沒有救回來,葛磊也因爲葛晶的死大病一場,險些沒挨過來,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葛磊都陷在自責的情緒之中,因爲那天去幫生産隊放牛的人應該是他,可是因爲他貪玩,跟着自己小夥伴兒去掏鳥窩,這才鑄成了大錯。
此時葛磊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葛晶,眼角濕的厲害。
葛晶八歲的時候溺亡,而在他們小時候也不流行去照相館照相,小妹妹的樣子就隻留存在葛磊的記憶之中,然而随着時間流逝歲月更疊,他記憶之中的那個影像慢慢地被抹去,到最後就隻留下個模糊的影子。
所以剛剛在見到葛晶的時候,葛磊并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她來,直到她說了幾句話之後,方才認出來她是誰。
葛晶手捧着個粗瓷碗站在那裏,看到葛磊那要哭不哭的樣子,她頓時慌了神。
“二蛋哥,二蛋哥你這是咋滴了?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别急,我這就去找娘。”
說着葛晶便将手中的粗瓷碗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面,然後急匆匆地朝着門外跑去,一邊跑她一邊叫喚了起來。
“娘,娘,你趕快來,二蛋哥他又不舒服了,你趕快來
!!!”
他們家除了廚房之外攏共也就三間屋子,葛青山和白珍珍兩個人在最好的東屋住着,而他們幾兄弟住着的屋子是西屋,正好在葛青山他們屋子的對面兒,相隔着也不過個七八米遠的距離。
葛晶一路跑一路叫,還沒有到東屋那裏,白珍珍已經披着衣服從屋子裏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