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什麽?”
“縣醫院骨科的那個張大夫。”
“張大夫?他怎麽了?”
“聽說是吃的回扣太多, 現在已經被停職審查了, 不交代清楚的話,怕是不能上班。”
“真的嗎?那還能有假的?咱們醫院不也有幾個被叫去審查的麽?聽說這次……”
現在已經到了快下班的時間, 小護士們難得有空閑的時間,便湊到了一起聊起了最近的那些個八卦新聞, 挂水的基本上都是在早上,那會兒是高峰期,她們幾個小護士忙得腳不沾地,連個喝水的時間都沒有,不過等到快下班的時候,這些小護士們便都清閑了起來,得了空便開始閑聊了起來。
她們的圈子其實并不大,除了聊在病人那裏聽來的八卦之外,就是醫療圈子裏面的這些八卦新聞。
其實相比較醫生而言, 護士們雖然賺的不多,也比較辛苦一些, 不過擔負的責任并不算大。
“說起來, 咱們科室就隻有葛醫生沒有被約談過吧?”
“葛醫生退休了啊。”
“那不是被返聘回來了麽?”
“那可不是, 返聘回來的被帶去問話的也不少,要我說啊, 還是因爲葛醫生的人品好, 不收紅包, 不吃藥品回扣, 所以這次才沒有找上他……”
聽到這個小護士說的話, 其他的那些護士們深以爲然,然而已經當了二十年護士長宋安卻不以爲然。
“你們這些小姑娘知道什麽?這世界上哪有人不愛财的,他不貪完全是因爲他貪了也沒處用……”
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宋安便開始得意洋洋地說起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情。
“要說這個葛醫生啊……”
聽到那邊的說話聲,葛磊邁出去的腳又默默地收了回來,那些小護士們說的話葛磊全都聽進了耳中,對于她們對自己的那些評價,他并沒有太多的感覺,不過她們現在在聊天,他出去的話那些小丫頭們怕是會尴尬,葛磊想了想,轉身回了辦公室之中。
葛磊今年已經六十三歲了,其他像是他這麽大年紀的早就已經是兒孫滿堂,隻有他一個人是個另類,到現在仍舊是孤家寡人一個。
葛磊原來也結過婚,婚後第二年老婆懷孕難産,帶着肚子裏面的孩子一起喪了命,他家裏人原本是準備讓他在找的,然而他克妻的名聲不知道怎麽傳了出去,那之後原本不少上門來提親的都熄了心思。
不過葛磊本身也不想在找一個了,對此也不在意,因此便從二十六歲開始一直打光棍到今天,這麽多年下來,他覺得自己一個人孤家寡人過着也挺好的。
到了下班的時間之後,葛磊換了常服從辦公室裏面出來,一路上他遇見幾個年輕醫生,那些個年輕醫生面上都表現的挺恭敬的,然而眼角眉梢流露出來的那些不屑之色他卻看得分明。
其實葛磊也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哪怕是他有着三十多年的工作經驗,可是他到底是非科班出身,比不上這些大學裏面出來的精英,他們看不上他也是自然的。
若是年輕時候的葛磊,氣性還在,少不得要和他們計較幾分,不過現在年齡大了,他也懶得和這些年輕人計較,說到底這些都是後輩,和他們計較也跌份。
葛磊是外科醫生,科室在五樓,小縣城的中醫院地方占地面積不大,攏共就隻有兩部電梯,那些患者上上下下的,等個電梯得耗費個十幾分鍾的時間,他懶得費那功夫,便慢慢悠悠地從樓道裏面往下晃蕩。
樓下去一樓攏共也花費不了五分鍾的時間,等到他到了一樓一看,電梯還在一樓停着,那些患者們吵吵鬧鬧地堵着門,也不知道在争吵些什麽。
這在醫院裏面是很常見的事情,葛磊掃了一眼,很快便将目光給收了回來。
看躺在擔架上那患者胳膊扭曲的樣子,這應該是屬于骨科的範疇,和他這個外科醫生沒有什麽關系,他也就沒有貿然上前去。
從電梯間走出去,沒一會兒的功夫便來到了大門口,原本他還說今天他的運氣足夠好,沒有遇到什麽糟心的事情,哪知道這個念頭剛剛浮現出來,他便看到烏泱泱的一大群人從門診區那邊跑了過來。
爲首的那個人葛磊認識,是外科新調來的醫生,名牌大學研究生,因爲學曆在這個校醫院裏面是屬于拔尖兒的存在,他平日裏恨不能将眼睛長到頭頂上去,總是一副恥高氣昂的模樣。
然而現在他卻滿臉恐懼地拼命跑着,在他身後不遠處則是一堆拿着棍棒的人追趕着的人。
這小夥子雖然傲得很,可确實是有真本事,看後面的那群人的架勢,這怕是碰上醫鬧了。
葛磊知道碰見不講道理的醫鬧應該做的就是掉頭就跑,以免發生什麽危險,然而眼看着那個年輕有爲的醫生将要被追到了,葛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腳步一轉,擋在了那個年輕醫生的面前。
因爲年紀大,資格老,平日裏面患者們見到葛磊的時候少不得要客氣一番,他原本以爲這次也會是一樣的,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他碰見的是完全不講道理的患者家屬。
那些人看到他擋住了去路,手中的棍棒便全都朝着他身上砸了過來,爲首的那個剃着光頭的男人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摸出來一把刀子,直接朝着他的腹部捅了過來。
劇痛從葛磊的腹部傳了過來,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慘白,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他想的是,這刀捅到了他的胰髒,現在胰髒破裂大出血,他這下子怕是活不成了。
葛磊死了,他的死在整個南安縣城掀起了軒然大波,從醫三十八年,經他手救治的病人不計其數,許多人感念他的恩德,在他出殡當天自發前來送行。
那個殺了葛磊的人也锒铛入獄,而且因爲他這個德高望重的外科醫生死在醫鬧之手,新聞媒體曝光之後,這便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國家終于重視了醫鬧問題,開始大力整頓起起來。
隻是這一切葛磊全都看不到了。
因爲,他已經死了。
說着他将目光給轉移到了葛晶的身上,見葛晶那副不安的樣子,葛青山的眉頭皺的更緊,語氣也比先前嚴厲了許多。
“小晶子,我今天是怎麽交代你的?晚飯你怎麽能讓你二蛋哥去做?”
葛青山素日裏脾氣很少,基本上很少動怒,然而這一次他卻有些生氣,生氣葛晶躲懶将活兒給了葛磊幹,更重要的一點兒是剛剛他回房間的時候見白珍珍在床上躺着,看樣子像是熱着了,他問了一下,才知道今天晚上的飯是她蒸的。
白珍珍原先是地主家的閨女,從小也是千嬌萬寵着長大,若不是當年她家裏面敗落了,也輪不到他一個窮小子娶她。
當年在結婚的時候他就保證過這輩子不會讓她吃一點兒苦,可今天她卻因爲在廚房裏面幹活累着了,葛青山的心裏面很不是滋味兒,他生氣有一小部分是因爲葛磊,更多的便是因爲白珍珍給累着了。
看着葛青山的樣子,葛晶被吓着了,眼睛裏面的水霧迅速凝聚了起來,可是被葛青山那麽看着,她就連哭都不敢哭出來。
辯解的話她是一句也說不出來,小小的頭垂的低低的,壓根兒就不敢看葛青山的那張臉。
葛磊見狀,眉頭便皺了起來,開口解釋道。
“爹,你誤會小晶子了,她不是故意躲懶的,在做飯的時候她的手背鍋沿燙着了,我給她敷了羊蹄草,所以她才沒去幹活兒,是我讓她休息的,你甭怪她。”
葛青山緊皺着的眉頭仍舊沒有舒展開,他盯着垂着頭大氣都不敢出的葛晶一眼,想着在房裏面躺着的白珍珍,心裏面仍舊有些堵得慌。
然而葛磊都這麽說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不舒服,也不不能把她給怎麽着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開口說道。
“成了成了,别擺那麽一副樣子了,搞得和誰欺負了你一樣,爹不就問你一句麽?你說了不就成了?偏偏憋着不肯說,好了好了,吃飯吧。”
說完這句話他便端起碗吃了起來,其他的那些孩子們看葛青山動了筷子,這才端起碗來吃東西。
葛晶想到先前葛青山跟自己說的話,壓根兒就不敢把筷子往那些菜盤子裏面伸。
她今天啥事兒都沒有做,還害的娘睡倒了,她哪裏有資格吃東西?
葛晶拿着筷子往嘴裏面扒拉着米飯,她隻覺得嗓子眼兒裏面堵得難受,卻壓根兒不敢發出一點兒的聲音來,拼命地将那些米飯給塞了下去。
正當她噎得難受的時候,一雙筷子夾着一叨菜放進了她的碗裏面,葛晶擡起頭來,便看到自己的二蛋哥正看着她。
“吃吧,小晶子。”
她的眼睛一紅,眼淚便留了下來,嗓子堵得更難受,可是卻仍舊不敢發出一點兒的聲音來。
就在這時候葛森葛淼他們都夾了菜放進了葛晶的碗裏面,她的的小碗很便被堆滿了。
葛淼摸了摸葛晶亂糟糟的短發,開口說道:“吃吧,小晶子。”
葛晶心裏面的那些委屈之意便消散了不少,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葛青山沒有管自己孩子們的這些小動作,他很快便将自己碗裏面的飯給吃完了,今兒幹了一天活,葛青山自然是累得厲害,這可比在醫院幹活要辛苦多了,他本來是應該吃挺多東西的,哪知道白珍珍給熱着了,說吃不下東西,整個人懶洋洋地躺在床上面不願意動彈,他看着了她的樣子,哪裏還有胃口吃飯菜,草草吃了一些東西便回了房間陪白珍珍去了。
院子裏面就隻剩下葛家兄妹六個人。
葛焱已經吃飽了,他将碗筷放了下來,看着還在那裏吃着東西的葛磊,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将自己想要問的問題給問了出來。
“二蛋,你怎麽知道燙傷了之後要用羊蹄草來敷的?”
葛焱今年已經十五歲了,在兩年前他才開始跟着葛青山學習中醫,而葛磊今年才十歲,沒有到了學習的年紀,所以他才奇怪,奇怪葛磊怎麽會知道這種羊蹄草的效用的。
葛家兄妹七人,除了了葛鑫,葛淼和葛晶三個女娃子,剩下的那四個男娃子都是要學醫的。
隻不過葛森在醫藥這方面沒有任何的天賦,十三歲開始背醫書,基本上就是前腳背熟後腳就忘,學了兩年連個湯頭歌都背不下來,最後葛青山也隻能接受了他不是學醫的這塊料,便沒有再讓他學醫,到最後葛森就在村裏面面朝黃土背朝天地當了一輩子的農民。
而老四葛焱也跟着學了幾年,不過他的天賦不高,到最後也就隻是在村裏面當個赤腳醫生。
老五葛垚則壓根兒就看不進去醫書,他的性擰得很,不論葛青山怎麽說他始終都不肯學,結果到最後他終究是沒有學這個醫,在十八歲的時候去當了兵,後來退伍之後被安排進了鎮政府工作。
最後一個學醫的就是葛磊,他的天賦倒是很不錯,也是在這醫學道路上走得最遠的。
葛磊将碗裏面的飯吃完了之後,便将碗筷放了下來,他擡頭看向葛焱,開口解釋了一下:“爹的本草綱目我都翻過,記住了幾種草藥。”
葛焱眨了眨眼睛,哦了一聲,倒是沒有在繼續問下去了。
大家夥兒很快便全都吃完了,葛森葛焱和葛垚三個起身便回屋子去了,今天實在是累狠了,他們得好好休息休息,明天還得早起下地幹活去呢。
葛淼倒是沒有離開,看着桌子上撲片五三的碗筷,她挽起袖子就準備收拾。
“三姐,我來就成了,你趕緊回去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葛磊阻止了想要幫忙的葛淼,表示自己來收拾就成了。
葛淼擡頭看着葛磊,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葛磊一番。
葛磊被她用這樣的眼神看的心裏面直發毛,有些不太自然地開口說道:“三姐,你老是這麽看着我幹啥?難不成是不認識我了?”
葛淼站直了身體,開口說道:“二蛋,我可記得你是個懶蛋,能躲懶就躲懶,怎麽今兒這麽勤快?又是燒飯又是洗碗的,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兒不敢說?!”
也難怪葛淼會這麽懷疑,小時候的葛磊确實是個很喜歡躲懶的人,有些事兒能懶就懶,要不是指分到他頭上的,他絕對不會去做的。
通常情況下,他老實幹活的情況就隻有一種,那就是他犯了錯,害怕被責罰,那他鐵定就比平日裏面表現的勤快多了。
基本上隻要看到他變得勤快起來了,那鐵定是他做了什麽壞事兒。
這次葛磊是真的沒有做什麽壞事兒,隻不過是因爲現在套在十歲孩子皮囊之中的是個六十三歲的老頭子,現在的他自然不會像是自己幼年的時候那樣犯懶了。
“三姐,你看你這是在說啥子,我哪裏是闖禍了?我這兩天可是乖得很哩。”
葛淼狐疑地看着葛磊,似乎不相信他所說的話,葛晶見狀,嘴巴便嘟了起來,氣鼓鼓地看着葛淼。
“三姐,二蛋哥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呢,二蛋哥可好咧。”
她還想說什麽,葛淼已經是怕了自己這個小妹妹的叨叨,她舉起手來做投降狀,沒好氣地說道:“成了成了,我知道你是沒闖禍沒犯錯,隻是突然變成了勤勞的小蜜蜂,我知道了,碗筷我也不收拾了,你自己個兒來弄吧,我也累了,回去睡了。”
說着葛淼便伸了個懶腰,轉身朝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了過去,走了兩步之後,她又停住了腳步,折回身将準備幫忙收拾的葛晶拎了起來。
“小晶子,跟三姐回去,這兒就交給你二蛋哥收拾好了,難得他變得勤快起來,你不趕緊抓着他勤快的這功夫好好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