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葛磊吃完了之後, 葛青山極爲自然地将飯盒接過來放到一邊兒, 雖然他的燒退了, 但是葛青山尤不放心,仔細替他檢查了一番, 确認他沒有什麽大事兒了之後, 方才長松了一口氣。
“二蛋啊, 你這次可得感謝你娘,要不是你娘背着你跑了七八裏路過來, 你這次怕是就得到閻王爺那裏報道去了,你長大了可得好好孝順你娘, 她對你可真的是好的沒話說。”
确定了葛磊沒有什麽大礙之後,葛青山便開始向他說自家老婆的好來。
葛磊知道自家老爹很寵着老娘, 哪怕是老娘在家裏面什麽活兒都不幹,對孩子們也采取放養的政策,家裏面的大事兒小情都是他們的大姐葛鑫做的, 等到他們大了之後,洗衣服做飯便是幾個孩子輪流着來。
别的莊戶人家這都是女主人幹的活兒,可是在他們家裏面偏偏就不一樣, 人家是老娘照顧娃子, 他們家裏面是娃子照顧老娘。
有什麽好吃好喝的得先緊着老娘吃,老娘吃了最好的,剩下的才是他們兄妹幾個分。
葛磊起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家和别人家裏面不一樣, 可是他心裏面沒有一點兒的怨言, 各家有各家的過法兒, 人家家裏是一種過法兒,他們家裏面也是一種過法兒,各有各的好,各有各樂。
老娘對孩子不上心的事兒,他們的老爹應該也是心知肚明,所以隻要他們老娘做了什麽在别人家都是很正常的事兒,他們的老爹就給他們一遍遍地洗腦,說他們的老娘多好,多愛他們之類的。
這麽年年日日下來,老娘對他們好,他們得孝敬老娘的思想便根深蒂固了。
小時候的葛磊傻不拉幾的,葛青山說啥便是啥,換了個内瓤六十三的老葛磊,在聽老爹說這些事情,便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他并沒有笑出來,反而點了點頭,極爲認真地說道:“爹,我知道咧,我會好好孝敬娘滴。”
聽到葛磊這麽說,葛青山滿意地笑了起來,他叮囑白珍珍在這裏照顧着葛磊,而他則拿着飯盒出去洗刷,等到洗刷好回來了,又開始忙碌着收拾了起來。
葛磊靠坐在床上,看着在屋子裏面轉來轉去的葛青山,開口問了一句:“爹,你這是做啥子?”
葛青山拿了幾件衣服放進灰色的布袋子裏面,然後又将基本中醫書放了進去,等到收拾好了之後,他方才回頭看向在床上靠着的葛磊。
“我向醫院裏面請了幾天假,這不是要割稻子了麽?你大姐嫁人了,家裏面就少了個壯勞力,你娘身體弱,哪裏幹得了地裏的活兒?我這不得回去幹活兒去。”
葛磊愣了愣,随即想起現在七月底,正是農忙的時候,生産隊那裏強制性地要求家家戶戶都得出至少兩個壯勞力來幹活兒。
從前王珍珍是不下地的,葛青山又得在醫院裏面上班,他們家的壯勞力就是大姐葛鑫和二哥葛森,今年葛鑫出了門兒,成了别人家裏的人,三姐葛淼和四哥葛焱都還沒有成年,隻能算半個勞動力,剩下的葛垚,葛磊,葛晶都是小屁蛋子,地裏面的活兒一點兒都指望不上。
以葛青山疼老婆的性子,定然得回家幹活兒去。
直到這個時候,葛磊才想起來,在自己三姐四哥他們長大之前,每到農忙的時候自己老爹都會請假回家幹活兒。
其實對老爹老是請假的事兒醫院裏面也是頗有微詞,但是他們葛家是中醫世家,葛青山的醫術極棒,手裏面又握着幾個隻有他才知道如何調配的藥膏秘方,醫院領導也就對他老是請假的事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現在老爹在那裏忙忙碌碌收拾着東西,白珍珍就捧着個白瓷缸子坐在一邊兒看着,白瓷缸裏面是葛青山特意給她沖的紅糖水,她喝了一大半兒才想起來床上躺着葛磊,忙将隻手裏面的白瓷缸子遞到了葛磊的面前。
“二蛋,你喝點兒不?”
葛磊看着缸子裏面那鋪了個底兒的水,搖了搖頭:“我不渴,娘你喝吧。”
白珍珍笑了笑,将白瓷缸子裏面的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甜甜的紅糖水下了肚,白珍珍舒服地歎了一口氣,擡頭一看,見葛青山已經快收拾好了,白珍珍便開口說道:“青山,你弄好了沒?等會兒天太晚了,我可不敢走那路。”
“快了快了,你等等,馬上就好。”
說着,葛青山又加快了速度,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全都收拾齊整了,他将那布袋子挂在胸前,然後走到床邊兒幫着葛磊穿鞋子。
“爹,我自己來就成了,你不用管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葛青山已經幫着他穿好了鞋子,看着葛磊那還沒有恢複血色的臉,葛青山背過身去,示意他趴到自己背上。
葛磊看着自己父親那寬闊的後背,眼睛有些發酸,然而他到底不是個孩子,哪裏能讓自己的老爹背?
“爹,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能走,你能走啥?要是讓你自己走,你到明早兒都到不了家,可别廢話了,叫你懂事兒也不是叫你瞎懂事兒的。”
到最後葛磊還是趴在了葛青山那寬闊的後背上面。
葛青山鎖了宿舍的門,背上背着自己兒子,手裏拉着自己老婆,大步朝着南拐去了。
現在不比後來,從醫院回去的小路完全就是泥土路,總共不過一米寬,堪堪隻夠兩個人并排走着的,這路也不是筆直的,而是彎彎曲曲的,一不小心就會踩到路邊兒,站立不穩就會滑溜到旁邊的水渠裏面去。
這條路白天走着的時候還好點兒,晚上走着的時候就得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否則這黑天瞎地跌到水渠裏面可不是玩兒的。
“珍兒,你小心點兒……”
“珍兒,這有坑,你注意着點兒……”
“珍兒,這段路不好走,我拉着你……”
葛磊趴在自家老爹的背上,一路上就聽着自家老爹在那裏最不停歇地叮囑着自己的老娘。
他背上背着葛磊,脖子上還挂着行李,走起來要比白珍珍難多了,可他完全不顧着自己,隻是不停地叮囑着白珍珍,讓她小心小心再小心。
感覺自己的腿又一次被自家老爹甩了出去,葛磊默默地抱緊了自家老爹的脖子,旁的話是一句都沒有說。
他知道隻要有他老娘在,他們這些孩子們就全都被當成了空氣。
因着是晚上,路上不好走,原本這半個多小時就能到的路,葛青山和白珍珍走了有一個小時才到家。
進了家門之後,葛青山先将白珍珍送回了房間,這才将葛磊送到了他和幾個哥哥的房間裏面去。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鍾了 ,這年月也沒有電,莊戶人家晚上沒有啥娛樂活動,天一黑,吃過洗過就上床睡覺去了。
葛青山将葛磊放到床上的時候,屋子裏面的葛森,葛焱和葛垚三兄弟誰都沒有察覺到 ,葛青山也沒有在屋子裏面多待,囑咐了葛磊好好休息之後就離開了房間。
葛磊坐在鋪着草席的床上,聽着隔壁廚房裏面傳來的拉風箱的聲音,知道這是葛青山在給白珍珍燒水洗漱。
這樣的待遇家裏面也就隻有白珍珍能享受到,葛青山在的時候就是葛青山伺候着她,葛青山不在的時候就是這些孩子們伺候着她。
白珍珍雖然嫁給了莊戶人家,可她這日子過得一點兒都不比城裏面的那些人差。
先前葛磊燒的迷迷瞪瞪的,退燒的時候身上出了不少的汗,現在汗水糊在身上,黏黏膩膩的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他的眉頭皺了皺,實在是說服不了自己就這麽睡下了,他便從床上起來,摸着黑離開房間,來到了隔壁的廚房裏面。
廚房裏面的大鐵鍋裏面正燒着水,葛青山蹲在竈台下,一把一把往裏面塞着幹柴,感覺到有人進了門兒,葛青山以爲是等不及要洗澡的白珍珍,便頭也不回地說了句。
“珍兒,水馬上就燒好了,你先回屋去等着,我馬上就給你拎過去。”
“爹,是我。”
自家小兒子的聲音傳了過來,葛青山立馬回頭,看到葛磊在廚房門口站着,眉頭立馬皺了起來。
“二蛋,你不在屋子裏面睡覺,來這裏做啥子?”
在今年之前,白珍珍從來都沒有下過田,家裏面的事兒一直都是大妮子做的,今年春天大妮子嫁了人,家裏面的大事兒小情便全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哪裏會做那些事兒?好不容易熟悉了家裏面的那些事兒,這田裏面的事兒就又找了上來。
别看白珍珍已經四十三歲了,和那些膀大腰圓的村婦相比較,她的條杆兒還跟那小姑娘似的,雖然現在的年月家家戶戶的日子都過得非常辛苦,可她仍舊是養尊處優了這麽多年,那肌膚養的和嫩豆腐似的,明明都四十多的人了,看起來還跟那不到三十人似的。
和她一起幹活的人都已經割了大半茬地,而她這才割了不到十分之一,看着那一眼望不到頭的稻子,白珍珍的心裏面越發氣悶起來。
她想要使性子不幹的,可昨天生産隊隊長葛大柱已經提前打過了招呼,他們家今年必須要得有兩個壯勞力來幹活兒,否則的話今年他們的口糧就别想要了。
白珍珍無奈之下,隻能硬着頭皮過來了。
丈夫在鄉裏面的醫院上班,雖然拿的工資高,可架不住家裏面的開銷大,沒了這些口糧,他們家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白珍珍又開始埋頭苦幹了起來,沒一會兒的功夫,她便覺得整個人都已經不是她的了,這才割了不到一米遠的稻子,她的胳膊就已經累得擡不起來了。
正當白珍珍準備咬牙堅持下去的時候,她聽見了小閨女的叫聲。
“娘,娘,你趕快回家來看看吧,二蛋哥不行了,他都燒得開始說起胡話來,你趕快回來吧!”
開始的時候白珍珍以爲自自己出現了幻覺,然而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女孩便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小姑娘的臉上鼻涕眼淚糊的滿臉都是,她踩着淤泥來到了自家老娘的跟前,扯着白珍珍的衣服哭喊道:“娘,你趕緊回去吧,二蛋哥,二蛋哥不行了,我害怕……”
白珍珍回過神來,這下子是徹底慌了,她也顧不得什麽,将手中的鐮刀一扔,就瘋了一樣地朝着家裏面跑去。
那小姑娘看到自己老娘這個樣子,更是吓得不輕,一邊哭一邊追趕着已經跑遠了的白珍珍。
這邊的動靜很快便引起了其他人注意,哪怕是現在正是農忙的時候,也熄滅不了那些人的八卦之心,在小姑娘跑過去的時候,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伸出手抓住了小姑娘的胳膊,将她腳步硬生生地給扯住了。
“小晶子,告訴你二嬸子,這是咋滴啦?你二蛋哥不成了?他怎麽了?這昨天不是好好的嗎?”
被婦人叫做小晶子的姑娘拼命地掙紮了起來,見無法掙脫她的桎梏,哭的更厲害了。
另一旁的女人看不下去了,朝着那女人喊了起來:“他素珍嬸子,你沒看孩子都快哭得背過氣兒去了嗎?你咋還抓着人不放呢?人家裏面有事兒,你還在這裏問東問西的,這是真關心還是隻想着看熱鬧呢?”
高素珍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地悻悻地放開了小姑娘,小姑娘得了自由之後,一溜煙地跑遠了。
見小姑娘跑遠了之後,高素珍恨恨的瞥了一眼剛剛插話的女人,開口罵了一句:“葛翠花,關你毛事兒,你管得到寬,你是老娘們兒又不是老爺們兒,難不成也看着那葛家的好看?”
高素珍的嘴裏面不幹不淨地罵罵咧咧,葛翠花知道她這性子,也懶得和她争執,繼續彎腰割稻子。
高素珍罵了兩句,沒人搭腔,也覺得無趣,眼看着進度落下來了,也忙開始彎腰幹活了,她是田裏面的一把好手,鐮刀揮舞過去,那些稻子便齊刷刷地倒了一片,她也不管那些倒下的稻子,隻等着全都割完了再來捆。
卻說白珍珍急赤忙慌地從田裏面跑了回來,一進家門她便拐到了西屋裏面去,她徑直跑到了床邊,看到床上躺着已經渾身抽搐的小兒子,她的腿一軟,當即便摔倒在了地上。
這小兒子昨天在田裏幹了一天活,恐怕是熱到了,昨晚上就開始說不舒服,原本以爲他今天睡上一天,好好休息一下也就成了,哪知道他卻突然成了這個樣子?
白珍珍雖然不是醫生,可嫁給了丈夫二十多年,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東西,見到兒子這個樣子她便知道不好。
生産隊裏面倒是有醫生,但是那赤腳醫生的技術鐵定不行,二蛋這樣子得送到醫院裏面去。
白珍珍不過隻是在地上癱了一會兒,便立馬麻溜地爬了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哪裏來的力氣,一把便将兒子背在了背上面。
“二蛋你别怕,娘這就帶你去找你爹。”
背上的孩子已經燒得迷迷糊糊了,嘴裏面似乎一直在說着些什麽,白珍珍聽不真切看,也不敢再耽擱,背起了小兒子就往屋外跑。
她剛剛跑出去,小女兒就進了家門,白珍珍的腳下沒停歇,交代着讓小女兒看門,自己則是飛快地朝着村子外面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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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靈魂了之後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已經死了的葛磊感覺到自己整個人似乎都躺在棉花糖的上面,那棉花糖似乎還在移動着,随着它的移動,棉花糖下面的棍子咯的他渾身疼。
先前他還感覺到很舒服,然而随着颠簸越來越厲害,他感覺那種舒服的感覺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疼痛像是從骨頭縫裏面彌漫出來似的,他的頭疼的像是要炸裂開來,葛磊的頭疼的實在是太狠了,身體上的那些疼痛在像是要将他腦子劈開的疼痛前根本就算不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