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居然是他回來了。”愣了一會, 苟松澤小聲說, “我到底該不該提醒一下, 前面來了一輛大卡車,雖然目測不會撞到他們,但很有可能被濺上一身的水啊……”
“哎——等一下,快松開,來車啦!”
沒用他提醒, 洛映白已經意識到了危險,他立刻将夏羨甯推開,兩個人一起跳到路邊,與此同時,卡車已經飛快地向着路中間的大水坑駛去,眼看就要釀成大禍——
千鈞一發之際,洛映白手疾眼快,往夏羨甯身後一閃,抱着他的腰整個人躲在了他背後, 于是本來應該共患難的兩個人隻有一個成了落湯雞。
“刷——”
卡車駛過,水花四濺。
“這——”
衆人圍觀, 目瞪口呆。
卡車停也沒停,風騷地開跑了。
這時候唯二淡定的隻有兩個當事人,夏羨甯放開下意識護着洛映白的手, 面無表情地擦去自己臉上的水珠。
洛映白回過身來, 楊峥這才真正看清楚了他的長相——這人劍眉鳳眼, 鼻梁高挺,下颌略尖,這幅面孔看起來非常冷豔,隻是滿臉欠揍的笑意太過違和:“哎呀好險好險,要不是我反應快,咱們兩個就一起完了。”
夏羨甯:“……嗯。”
“嗯”字剛剛出口,第二輛卡車跟着就來了,這回夏羨甯的速度更快一點,直接把對方再次拽到了自己身後,又幫他擋了一回泥水。
後面沒有車了,他們兩個走到路邊,空氣有點安靜。
夏羨甯瞪着洛映白,眼睛一眨不眨,一滴水順着他的額頭落下來,眼看就要滑到嘴裏去了,他不知道是忘了擦還是不在乎,目光仍舊落在洛映白身上。
“他太特麽讨厭了。”滿頭水的夏羨甯面無表情地想,“豈有此理,每次都坑我。”
他看着洛映白伸出手,想幫自己把水滴抹下去,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攥住那隻手,輕輕一握,反應過來又趕緊放開了,自己抹去那滴水珠。
算了……拿他沒辦法,好歹回來了,回來就行。
夏羨甯這樣想着,身上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冷冽氣息仿佛也變得柔和,洛映白被他看的有點不自在,幹笑道:“羨甯,你這樣,顯得我特别小人啊。”
罵他的話在心裏拐了個彎,說出來的時候卻還是變成了:“沒關系,反正我的衣服已經不幹淨了。”
洛映白捏着他的臉扯了一下:“真可憐,你怎麽還是和以前一樣傻乎乎的。我剛才坑了你嘛,你應該把我也拽過去擋你面前,你來我往才有意思,你這麽老實又沒有脾氣,很容易挨人欺負的。”
特偵處集體員工:“……”
夏羨甯被他拉着臉皮扯,淡然道:“所以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報仇,把你給按進水坑裏?”
“呃……”
夏羨甯睨他一眼,慢條斯理地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這樣一想,是很有趣。”
洛映白秒變臉,嚴肅地說:“話說,剛剛我抓了一隻鬼,看你很想搶的樣子,師兄就把它送給你好了。咳咳,快忙正事,你廢話真多!”
他們兩個你來我往地說了幾句,周圍的人根本就插不上話,隻能集體默默站在一塊當背景牆。
嶽玲忍不住了,悄悄在底下戳了苟松澤一下,莫名其妙地問道:“這個人到底是誰啊?”
太牛逼了!他敢捏夏冰山的臉!而且如果沒聽錯的話,萬年隻會“嗯”、“好”、“不用”、“沒有”的夏羨甯,竟然在開玩笑?!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苟松澤的口氣中有種咬牙切齒的味道:“就是一個二傻子。”
“小苟。”洛映白轉頭沖他一笑,“你說什麽?”
苟松澤怒道:“表哥,我說了很多次不要管我叫小苟,你怎麽一回來就讨厭!”
他也是爲了這個名字愁得慌,老爹給的姓他改不了,隻是别人識趣,親熱點的都叫他“松澤”、“松哥”、“松警官”,偏偏他這個表哥從小就欠,一定要叫他“小苟”。
他絕對不會承認,其實那一瞬間他的心裏是有點懷念的。
苟松澤嚷完之後才想起來這是在夏羨甯的旁邊,連忙偷偷看了他一眼,幸虧夏羨甯這個時候沒空搭理他,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洛映白的身上,仿佛這世間任何的東西,都不能分去他絲毫的注意力。
他們兩個從小到大相處慣了,夏羨甯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洛映白也早已習以爲常,食指朝前勾一勾,他的手中憑空出現一縷流光溢彩的紅絲,将剛才被自己用鎖縛咒扣住的魂體扯到一群人面前。
直到這個時候,特偵處的人才看清楚,地上那個魂體竟然不像一般的精怪野鬼那樣面目猙獰,而是身穿紅袍,美髯白面,相貌斯文,身上還繡有金鳌圖案。
苟松澤大驚失色,脫口道:“我的天呐!貪貪貪貪貪狼星君?!”
話音剛落,他就被洛映白彈了個腦瓜崩:“雖然我知道你一直很仰慕我,但是親愛的表弟,你覺得你哥我真能一招把小天罡星給按到地上?”
苟松澤一想也是,但就算再有道理,從洛映白嘴裏說出來的話,他也是絕對不會承認的:“那可沒準,俗話說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我看你就很無敵嘛。”
洛映白二話不說,轉頭道:“夏處,你小弟罵我!”
苟松澤:“……”
夏羨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苟松澤幹咳一聲道:“……但是因爲他不是貪狼星君,所以我的說法當然不成立。那個,表哥,你不覺得嗎,他的外形可是跟貪狼星君一模一樣,這又是爲什麽?”
洛映白笑道:“問他呀。”
苟松澤一愣,順着洛映白的示意看去,隻見旁邊的夏羨甯唇角略一勾,屈指輕彈,頓時一道紫光沖天而起,直入雲霄,轉眼之間,竟是星河皆動,風送雲來,排成北鬥七星齊齊一晃,其中的天樞之位已經被一抹流雲擋在了後面。
天星動,地泉湧,随着天樞黯淡,幾人旁邊的人工湖底竟然倏地裂開一道口子,一池湖水瞬間幹涸,旁邊的“貪狼星君”慘叫一聲,身上華服盡去,變成了黑漆漆的一團。
天上一道光柱直貫而下,隐含怒氣的呵斥從光柱中心傳出:“夏羨甯,你一介凡人,擅動七元天宮,所爲者何?”
夏羨甯施施然道:“查案需要,不得已打擾諸位,抱歉。”
他這人一向冷冰冰的,所以總是給人一種嚴肅守禮的錯覺,但多打幾句話的交道就能感覺出來,這家夥實在狂到沒邊。
——你爲了查個破案,擡手就把天給晃了晃,攪和一番之後連個理由都不找,還老老實實告訴人家,這不可恨嗎?簡直讓人恨到牙癢癢啊。
可是那道光柱中的上仙似乎還對夏羨甯有點忌憚,聽了他的回答竟然沒有大怒,沉默了片刻之後道聲“下不爲例”,光柱就消失了。
洛映白笑着說:“看來沒有猜錯。”
他也沒吊胃口,向另外的人解釋道:“他不是貪狼星君,是貪狼星君的倒影。”
天上有星,地上有水,星光映在水中,原本是很常見的事情,但恰好這個地方前有槐樹聚陰,四面又被各種建築物擋着,久而久之,殘魂聚氣,再被天狼星折射的光輝長久照映,就形成了魂體。孫玥也是湊巧選了這棵槐樹,才會許願成功。
夏羨甯打開一個透明的小瓶子,把漆黑一團的魂體裝了進去,說道:“回去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是看着洛映白的,洛映白一頓,點了點頭。
夏羨甯不動聲色地舒了一口氣。
一群人打道回府,車子穿過街頭,又沿着一條林蔭小道開上大約二十分鍾的路程,道路盡頭有一個四周圍滿了爬山虎的幽靜大院,借着門口路燈昏黃的光線可以看見,大院外的石牆上刻有“國家武裝特别偵查處”的字樣,顯得肅穆又神秘。
石牆的那一頭,是另外一個世界。
“哎孫玥,你還真别拿這個吓唬我。”
洛映白噗嗤一笑,搖了搖頭,誠懇地說:“你可能會幾個小法術,但這方面我也有點研究,就像你說的,你能咒死唐閱博,我也能咒死你。殺個把人而已,也不是什麽大事,對吧?要不信你就試試,反正我這兩年隐姓埋名沒殺過人,其實挺難受的,真的。”
孫玥:“……”
洛映白說話的時候,手指輕輕在桌上敲了一下,孫玥忽然感到胸口一陣窒悶壓迫之感,仿佛有什麽無形的東西正在壓制着她。
她心中驚駭交加,想起洛映白這兩年不顯山不露水,今天就能突然來一出把唐閱博給救了,弄不好他說的還真不是騙人,自己這是要完啊!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恰好在孫玥慌亂的時候,唐閱博接完電話走了進來,在這一刻,孫玥迅速作出了決定,唐閱博和洛映白關系不錯,現在她隻能把注壓在唐閱博身上了。
“閱博!”她帶着哭腔喊了一聲,跑到唐閱博身邊,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驚吓。
唐閱博的臉色本來不太好看,被她這麽叫了一聲倒不由愣了愣,下意識地扶了孫玥一把,又莫名看了看洛映白,問道:“怎麽了?”
洛映白笑着說:“我不知道,想你了吧。”
孫玥一臉氣憤:“他剛才趁你不在的時候竟然跟我表白!說讓我和你分手跟他在一起,還威脅我說如果我不同意,就要告訴你今天是我要害你,你才會差一點被砸到……閱博,這太荒謬了,我真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他居然還說我們兩個中間你肯定會相信他,那怎麽可能呢?你一定信我的是不是?”
孫玥這演技可以說是唱作俱佳,台詞到位,成功搶占了先機,但讓她不安的是唐閱博聽完之後,卻慢慢地推開了她的手。
“閱博?”
唐閱博慢慢地說:“他說對了,我肯定是相信他,因爲他是我兄弟,還因爲我不能再把你當我女朋友了。”
孫玥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意外道:“你說什麽?”
唐閱博長歎了一口氣,道:“你知道我剛才去接了誰的電話嗎?”
他的語氣中有着滄桑和疲憊,聽的孫玥心裏一跳,還是不得不問道:“誰?”
唐閱博道:“你還記得我被保送出國讀博的事情吧?需要遞交的申請材料要的很急,裏面有一份在校生證明,是我前天趁着放五一假之前開的。剛才學生會的同學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你也開了那份證明——你要用它做什麽呢?”
“這……”孫玥張口結舌,沒想到這回唐閱博的反應竟然這麽快,這讓她的心跳都急促起來,卻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她慌亂的反應已經說明了某些東西,唐閱博陌生地看着孫玥,覺得自己簡直不認識她了。
他的反應一點也不敏銳,當時剛剛出事之後整個人都是蒙的,别說去想着分析兇手是誰,就連這是有人想害自己這一點都沒有想到,但當時洛映白半開玩笑的那句話卻好像有魔力一樣,在他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掂量。
“你說你,一窮二白還喜歡亂花錢,連根毛都留不下,除了出國留學也什麽值得人羨慕嫉妒恨的,誰那麽不開眼啊。”
——出國留學的名額隻有一個,如果他出了什麽事,自然後面可以有人替補上來。
抱着這個想法,唐閱博給自己在學生會的同學打了個電話,請他幫忙查一下最近幾天去開在校生證明的人,結果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對方查完後告訴他竟然隻有孫玥一個。
唐閱博不敢置信,但孫玥一定要在今晚約他出來、得知他出事後那一瞬間不自然的反應、洛映白冷淡的态度……這種種聯系起來,又讓他難以不多想。
結果心情複雜地回到店裏,當頭就遇上這麽一出。
孫玥也反應過來了,既然剛剛唐閱博接的電話就是這個,那明擺着她前面那番做作都是假的,合着她演的賣力,另外兩個人各自心裏有數,就等于明擺着讓人家看戲玩——簡直是丢人到家了!
機關算盡一場空,任誰都會情緒失控,孫玥一時激動,脫口道:“你平時說什麽愛我在乎我,看來都是騙人的!不然你爲什麽要去調查我?”
唐閱博本來心裏面還在掙紮惆怅,結果孫玥這句話一出來,就如同當頭給他潑下一盆冷水,讓他頓時冷靜了下來。
他凝視着孫玥道:“我還真的不是在調查你,當知道這個結果的時候,我甯願自己從來沒去問過,我還可以裝糊塗跟你在一起。”
孫玥一愣,心被這句話觸動了一下,她很快意識到唐閱博對自己還是有感情的,連忙哭着說:“閱博,對不起,我剛才隻是……”
唐閱博慢慢搖頭:“你道歉晚了。跟你分手我很難過,但是你做錯了事,我兄弟給我出頭,你污蔑他,我還包庇你,這樣對不起我自己,也對不起他。”
孫玥剛才是假哭,這回眼淚真的一下子就出來了。
唐閱博狠了狠心,說道:“今天學校已經有警察局的人來過了,你的情況我必須要反映給他們……”
“不要!”他的話還沒說完,孫玥就一把按住了唐閱博,哀求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求求你不要報警!”
洛映白剛才一直沒插話,坐在旁邊,眼睛看着窗戶外面,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他們說什麽一樣,給兩個人留出空間。好在他選的位置本來就是個角落,店裏又吵,沒什麽人注意到這邊。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站起來,搭着唐閱博的肩安慰性地拍了拍,道:“聽聽吧。”
唐閱博點了點頭。
孫玥支吾了一下,才說:“其實,我用許願靈符請了一個神仙,他能幫我實現心願。”
她所說的許願靈符,洛映白和唐閱博都知道一點,這是最近學校很火的一個遊戲,風靡程度不亞于當年的請筆仙。傳說隻要有人按照特定的方法親手用紅線編織好所謂的“許願靈符”,就能夠許下任何心願,很多人試過,都說靈驗,隻不過他們兩個都沒玩過。
洛映白知道唐閱博恐怕不想跟孫玥說話,于是問道:“你這個願望是怎麽許的?”
這種東西一般都是商家的噱頭,被人說的邪乎,實際上在洛映白這種專業人士眼中不過是無稽之談,但聽了孫玥的話之後,他倒是發現,孫玥這個所謂的許願靈符可能還真的比較特殊。
用靈符許願的規矩是,将靈符編好,找一棵槐樹挂上。按照許願者的出生時間推算,如果是白天出生,就加十二個小時,如果是晚上出生,就直接按照出生時間到樹下燒香念口訣,許下自己的心願,如果香不斷,就是成了。
孫玥的出生時間是23:35,而口訣則是“木中生鬼真地仙,墳土若開能通天,請真神,不論冤,心若有求,何方罪愆”。
當然,這當中需要注意的細節很多,并不是哪一個人都能許願成功的,孫玥的祖父是個老中醫,也稍微懂得一些法術知識,他在世的時候教過孫玥一些,所以最後她居然把這件事辦成了。
但任何心願的實現都要付出代價,尤其是這口訣聽着就不像正經東西,什麽墳土、罪愆、冤屈、真鬼,哪裏是拜神,分明是在招厲鬼!
洛映白匪夷所思:“你居然真的信了?不好意思,你的研究生……是自己考上的嗎?”
他這是在□□裸懷疑自己的智商,孫玥有點惱羞成怒,她現在沒資格發脾氣,也隻好壓着聲調道:“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這本來就是真的!”
唐閱博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實在無法做出評價,張了張嘴又默默閉上了。
王院長一臉懵逼,還不敢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小心翼翼地說:“校長,我指的是這個學生,他叫洛映白,作弊的是他,您看小抄上都是他的字迹。”
易校長驚訝地說:“是嗎,那怎麽和我剛才聽的不一樣?我聽見的明明是趙琪把小抄拿出來,洛映白是舉報他的人啊。”
趙琪連忙說:“校長,不是啊!那個小抄是他的,是、是他扔過來的,他舉報我完全是要陷害我!他嫉妒我!”
洛映白冷不防被扣了一頂帽子,摸摸鼻子,幹笑道:“嫉妒你?這……你還挺自信的哈,也是個優點。”
趙琪快要被他氣瘋了,咆哮道:“你閉嘴!你就是嫉妒我!因爲我搶……有課題你沒有!”
他不說還好,一說這句話,易校長算是徹底明白怎麽回事了,但一時又不敢相信。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一個二十出頭的孩子,怎麽能這麽惡毒,心眼這麽壞?!
他氣的都哆嗦了,也沒心情再慢悠悠地兜圈子,直接向洛映白詢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個課題不是咱們前幾天讨論過的嗎,怎麽變成了别人的?你爲什麽都沒跟我說?”
洛映白知道課題最終上報的時候肯定過不去審,也沒打算特意找易校長告狀,沒想到校長會知道這次作弊的風波,趙琪又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把事給嚷嚷出來了,真是自己作死攔都攔不住。
他沒有添油加醋,老老實實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弄的,反正出來名單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易校長那句話出來的時候,王院長和趙琪整個都傻了。他們誰也沒想到,易校長居然和洛映白認識,而且還看過那個課題——合着他今天就是爲了洛映白來的啊!
相比外甥來說,王院長遭遇的還是雙重震驚——趙琪用小抄栽贓嫁禍算是給他辦事,即使辦砸了,王院長也在想辦法盡力遮掩。但是趙琪居然還冒名課題這件事他可實在是絲毫沒有聽說。
自作主張,貪得無厭,這不是添亂嗎?!
他的節奏都被打亂了,幾乎忘了自己是在校長面前,瞪着趙琪質問道:“那個課題真的是你冒名的?啊?快點,你說話啊!”
趙琪滿頭大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王院長氣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有心想踹他一腳:“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