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校長連看了幾道大題,都覺得答的不錯, 就是這小子懶了點, 能一句話說清楚的絕對不肯多寫半個字,難怪易詠對他又是賞識又是恨的慌。
他再向後一翻,發現最後一道大題隻寫了一半,相對于洛映白的水平和答題精煉度來說,這不應該。
難道是又睡着了?易校長敲了敲卷子:“咱們的考試時間很緊?”
“校長……”姚老師沒辦法, 隻能有點尴尬地說,“這個考生就是因爲作弊被帶去辦公室的其中一個,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隻考了一半。”
易校長十分錯愕,眉頭皺了起來, 沉聲問道:“還有一個考生叫什麽名字, 他們去了哪個辦公室?”
得到答案後,他立刻往王院長的辦公室走,剛才在教室裏說話的兩個男生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猶猶豫豫, 似乎有話要說。
易校長問他們:“你們有什麽事嗎?”
跟上他的正是方維和鄧萬林, 兩個人挺擔心洛映白,又幫不上忙,現在總算見到救星了, 一起眼巴巴看着他, 方維道:“校長好, 我們是洛映白的室友,我們可以作證,洛映白根本就沒抄襲!”
鄧萬林道:“對對對,當時明明是映白看見趙琪拿小抄告訴了老師,趙琪才反咬一口說拿小抄是映白的,這絕對是陷害。”
方維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連忙補充道:“校長,洛映白之前做過一個課題,我們看着他提交的,結果後來公示名單上就變成了趙琪的名字,沒準就是因爲這個原因趙琪故意陷害他呢!請您一定要相信我們。”
他們也是沒辦法,又正好碰見了校長,幹脆死馬權當活馬醫,想到什麽說什麽。如果易校長不認識洛映白,學生之間這種勾心鬥角的事情,他一聽肯定就不高興了。但現在先入爲主,他聽了幾句就已經認定,洛映白這麽個脾氣好又有才華的孩子,肯定是冤枉的!
易校長和顔悅色地對他們兩個人說:“好,你們反映的情況我都知道了,我去辦公室看一看。”
鄧萬林和方維喜出望外,連忙說了好幾句謝謝校長,一直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了,方維還在說:“沒想到校長這麽好說話,我感覺就像在做夢一樣,他聽說映白被帶進辦公室的那個表情,就跟有人要動他親兒子一樣。”
鄧萬林道:“但是校長都那麽大歲數了,希望他戰鬥力給力吧……咱們學校的人真八卦,你看看剛考試結束多長時間,上次微博熱搜那張照片都被頂起來了。”
俗話說人紅是非多,雖然洛映白目前不算什麽大人物,但是在很多普通人眼裏,上過一波熱搜已經是十分值得羨慕嫉妒恨的事情了。這次的事沒出多久,就有人跑到微博上爆料他考試作弊。
隻是整個事件叙述的根本脫離真相。對方隻說考試的時候洛映白因爲作弊被老師帶走了,卷子也沒答完,平時吹什麽才貌雙全的校草,前幾天救個人還弄的沸沸揚揚的,現在看來都是裝逼,呸。
這微博一發,不少人看見之後都開始在後面跟着罵。
62L:“要不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我記着他去年他拿國家獎學金的時候就有人吹了一波,現在看來,作弊拿高分就是輕松啊。”
69L:“話說這樣的人品,簡直讓我懷疑前幾天那些照片和視頻的真實性了,不是炒作的吧?連蓋曉和歐子恒都扯上了,社會社會,這年頭炒作行業已經沖出娛樂圈了嗎?”
71L:“都是那些看臉的女生慣的,呵呵。”
這幾層樓一罵,當下也有好多人不幹了:
82L:“開地圖炮說女生的那位積點口德!我們不喜歡長得帥的,難道專門去找醜八怪發現内在美?”
83L:“就是,找來找去要是找到71樓的頭上,一看内在外在一樣不占,那不是虧大了!”
90L:“各位,我是當天被洛映白救了的女生,我特别想問問那些空口鑒炒作的人是怎麽想的,腦袋是不是有病。你給我把樓上的雕像劈下來一個看看?或者我在樓頂扔塊磚頭你站在下面感受一下?自己是個慫貨就要懷疑别人作假,開天眼的傻逼。”
103L:“我當時就在考場裏面,倒很好奇樓主是哪一個的。事實上明明是洛映白舉報别人抄襲又被反咬一口,你編瞎話編的這麽溜,你爹媽知道嗎?”
116L:“兩邊息怒,我就是想說句題外話。我是今天無意中點進這個帖子才知道有這麽個人的,我覺得洛映白的紋身跟我認識的一個玄學博主很像……”
這無意中真相了的一層樓很快就被淹沒了。論壇裏吵吵鬧鬧,說什麽的都有,洛映白卻半點都不知道,他正在辦公室裏聽着王院長說話。
鄒瑩把洛映白和趙琪帶到王院長面前之後,本來是想交代情況,但沒來得及說完話就被一個電話叫出了辦公室,王院長倒是和顔悅色,正在試圖跟洛映白溝通。
“洛映白是吧?”王院長笑了笑說道,“剛才的事情我也差不多了解了,現在你們雖然還在上學,但也是二十來歲的人了,我不能像教育小孩一樣教育你們,咱們有事多商量,我目前是這麽個想法,說出來你聽聽。”
洛映白笑着說:“院長您說。”
王院長看他态度這麽好,也放心了不少,說道:“趙琪是我的外甥,我還是比較了解的。他從小學習不錯,各種考試中也一直沒出過這樣的事,我相信他不會抄襲。再說這小抄上的字你也看見了,和你的字迹多像啊。這種事都是很難說清的,我看就這樣吧,你考個研也不容易,以後還得是國家的棟梁之才,老師會盡量幫你周旋一下,這次就是口頭批評,不記過,你看怎麽樣?”
王院長讓趙琪找洛映白麻煩,可沒想到整件事能砸鍋成這樣。現在他話說的好聽,實際意思就是告訴洛映白,我肯定要向着趙琪,你把這件事擔下來,我盡量不讓你吃太大虧。
洛映白道:“院長,我明白,我知道趙琪同學很優秀,考試這麽簡單的題肯定用不着抄。”
這學生還算是上道,王院長松了口氣,這才狠狠白了趙琪一眼,想着回家再收拾這個惹事的混賬,結果沒想到洛映白的話還沒說完。
洛映白道:“但是我也很優秀啊,上次期末我的分數還比他多呢,按這個邏輯,您得相信我也不會作弊。”
王院長一口氣沒松完,又吊回去了。
洛映白委屈道:“小抄是在趙琪的手裏,他不是想作弊,那就隻能是想陷害我了。前兩天在辦公室的時候趙琪就要打我,今天又說我作弊,下一次不知道又會遇到什麽事……現在我每天都活的提心吊膽,飯都吃不下。”
趙琪:“你他媽——我、我……”
他氣得差點跳腳,洛映白說的話裏面,他在辦公室打人是真的,這次想陷害洛映白也是真的,但是被對方這樣一說,爲什麽就這麽不對勁!
王院長一拍桌子:“别吵了!”
他還想繼續說,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敲響,王院長皺了皺眉,道:“請進。”
他被打斷了問話有點不愉快,但當看見了進來的人是誰之後,那些微的不虞之色立刻變成了笑容:“哎呀,易校長,您怎麽來了?”
王院長從桌前站了起來,洛映白和趙琪一起說了句“校長好”。
易校長點了點頭,看了洛映白一眼,轉頭沖王院長說:“我聽說這次考試,有學生作弊被帶到你這裏來了,過來了解一下情況。”
他這麽一說,包括洛映白在内的三個人都很驚訝,不知道他爲什麽要特意爲了這麽一件事過來。
王院長畢竟心虛,謹慎地觀察了一下易校長的表情,看不出來端倪,于是小心翼翼地說:“是……也不是什麽大事,還勞動您親自過來了。這個學生考場上帶了小抄,不過沒來得及拿出來看,他平時的成績也很優秀,這次可能就是一時糊塗,我想着教育一下就算完了,也給他一次改正的機會。”
王院長嘴裏的“這個學生”所指的當然是洛映白,歐子恒本來也不是想把他害的多慘,隻是說小小的教訓一下而已,現在微博上已經爆料,他的目的也達到了,現在收手最好。
王院長生怕洛映白當着校長的面頂嘴說出真相,把事情鬧大,還特意給他求了情。
他一邊說一邊用餘光觀察洛映白,想着易校長對待學生一直都挺寬容的,他要是點了頭,這事也就過去了。
沒想到老校長說道:“不行。這作弊是品德方面的事,絕對要嚴肅處理。他是不是頭一回作弊、平時學習怎麽樣,這都跟記不記過都沒關系。趙琪必須得記過。”
趙琪:“……”
王院長:“???”
洛映白道:“茶壺呢?”
易校長:“……在我書房裏,被用來沏茶喝了。”
他從洛映白的語氣就能感覺到那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說話的時候氣先虛了,讓易詠把那個全家最近都很喜歡的茶壺拿了出來。
壺一拿出來,洛映白都不用接在手裏就能感到濃重的煞氣。
他剛才看蘇轼那副字的時候,在上面輕輕一撚,表面上的黑霧就已經散盡,說明字上的煞氣不過是從别的地方蹭到的。現在洛映白能夠清晰地看見,面前這隻茶壺的壺口處,正在向外噴着黑霧,黑霧又一點點向着周圍擴散。
他立刻對身邊的兩位師長肅然起敬——用這個東西沏茶喝,竟然還能活這麽長時間,真是命硬啊!
也就是易家書香門第,德行出衆,自然有清氣庇佑,換一家人恐怕早死絕了。
洛映白将壺接過來,用手一點點在壺身上撫過,他的手指白皙修長,摸在深褐色的陶瓷上,有種說不出的美感,好像也成爲了工藝品的一部分。但那剛才還氣勢洶洶的黑霧卻好像有點害怕他似的,變得收斂很多,自發繞開了洛映白的手。
更加奇怪的是,那隻壺上原本的深褐色竟然随着洛映白的撫摸漸漸褪下去了,露出晶瑩純白的底色,壺身也變得光滑起來,好像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樣新的東西。
易詠和易校長看着這神奇的一幕,目瞪口呆。
易校長脫口道:“我以爲是紫砂壺,竟然看走眼了?”
洛映白把壺放在桌子上給兩個人展示:“您也不算看錯了,隻是紫砂原本隻有外面的一層,内裏是甜白瓷。”
甜白瓷的質地可要比紫砂貴多了,平時隻聽說過以次充好,可沒人腦袋抽筋廢這麽大力氣以好充次,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這畢竟事關全家人的安危,易詠實在沉不住氣了,問道:“映白,這壺上的問題是不是很嚴重?”
他自己都沒察覺到,他的口氣已經由剛才的不贊同變成了忐忑與依賴。
“沒關系,現在及時把問題解決了就不會有事的。”
洛映白先安慰了一句,這才将那把壺轉了個方向示意兩人看:“校長,老師,您們肯定有印象,在《太平預覽》羽族部那一節曾經介紹過一種東西,說是‘東方有人,長七丈,頭戴雞,朝吞惡鬼三千,暮吞三百。名黃父,又名食邪。以鬼爲飯,以霧爲漿’,二位請看,這個壺的造型,像不像食邪?”
易家的父子兩個人都是行家,聽洛映白一說,連忙一起去看,這一看之下,發現果然像洛映白說的那樣,這壺的整個壺身是一個盤坐的人,人頭上頂着一隻大公雞,雞冠子做成了壺蓋,茶壺裏的水則是從雞嘴裏倒出來的。
易校長買的時候就是覺得這個壺很古樸,價格也不貴,之前整個壺身是暗色的,他沒仔細看,還以爲上面是幾朵大花,現在被洛映白擦幹淨了一提醒,才發現東西這麽詭異,當時就差點吐了,旁邊易詠的臉色也非常難看。
洛映白理解他的心情,但這事也不好勸,隻能繼續往下說:“食邪以惡鬼爲食,本來就是‘内蘊陰邪’的東西,用它作壺,裏面放置的茶水肯定肯定會對人身本來的陽氣産生影響,更何況……”
他打開壺蓋看了看:“您喝的茶葉是首日芽吧?首日芽是白茶的一種,性涼,總是在這個壺裏泡着,生而殺,予而奪,陽氣外洩,傷心,傷肺,傷腦。”
這一番話聽的易家兩個人臉色都變了,易校長道:“那、那怎麽辦?”
洛映白翻過來調過去地看那隻壺:“哦,您以後還是喝點烏龍、普洱這樣的紅茶吧,對老年人的身體比較有好處。”
易詠:“……重點不是這個壺嗎?”
洛映白這才反應過來,失笑道:“壺當然沒事,這不是有我在嘛。現在表面上封制陰氣的紫砂已經除去,你們把它埋起來就可以了,隻要不再用它喝水,身上的症狀也會逐漸解除。”
他走到窗前,打量了一下外面的地形,從旁邊抽了支碳素筆,推開窗子随手向外面一扔:“那裏藏風納水,上連樹脈,埋下之後一年,這隻壺自己就會晦氣盡散,重新化爲泥土。隻不過平時要常常檢查,防止它被别人挖走。”
易詠帶着高度近視鏡,站在窗邊,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隻碳素筆像支箭一樣射了出去,端端正正紮在了樓底一棵大樹下并不松軟的泥土裏。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支筆,又回頭看了看一臉無害的洛映白,想起自己前兩天還恨鐵不成鋼地扇了他腦袋兩巴掌,突然覺得手有點疼。
易校長畢竟是一校之長,這麽多年也見過了很多奇人奇事,驚訝了一會率先冷靜下來,他這個茶壺就是随便在一個路邊的古董攤子上買的,想來也不是人家要害他,就是趕巧誰都不懂這些東西而已,但卻險些釀成大禍。
幸虧孫子在那家店裏碰見了洛映白,想到這裏,易校長也暗暗慶幸。
他也不擺校長的架子,誠懇地向洛映白道謝:“這次的事多謝你了,要不是兌兌在外面哭恰好碰上你,我們全家肯定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不能讓你白跑這一趟,年輕人路上錢帶多了不安全,等回去我再讓你老師把酬勞打給你。”
眼看洛映白要說什麽,易校長擺了擺手制止了,笑的很慈祥:“總不能讓我占晚輩的便宜,你就不要推辭了,來,坐下喝杯茶。”
洛映白:“……”
易詠看了看地上的茶壺,虛弱地說:“還是喝飲料吧。”
最起碼一年之内,他都不想再喝茶了。
洛映白提醒道:“除了茶壺,還有那副江上帖也被沾上了晦氣,反正也是假的,燒了就行。”
“哦,假的?”聽他這麽說,易詠一下來了興緻,道,“你倒說說看爲什麽。”
他的神情考較多于質問,連易校長都感興趣地向洛映白看過來。
洛映白笑了笑:“霏霏如甘雨之霖,熠熠如從月之星——蘇轼的字幹淨利落,潇灑自然,這一副卻狂放的過分了,故作踢踏之态,必然是後人摹寫而成。”
他随口說來,神态從容,易詠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欣賞,易校長看着那副字笑了笑,卻不置可否地說道:“人人都說蘇東坡生性狂放,無論是作詩寫字都不諧率,不按形,你說他故作踢踏,怎麽就見得人家不是故意爲之呢?”
洛映白不慌不忙,笑着說:“王灼說過,東坡先生新天下耳目,是因爲以詩爲詞罷了。可見後來人總評價他寫東西不拘束,也有誤傳的因素。比如後世評點蘇轼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沒有按照詞牌格式寫,因此多加诟病,但我卻以爲那兩句‘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和‘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是應該這樣斷句的。‘了’的意思,不正是全部嗎?”
他這番話一說,在場的兩個學究都沉默了,過了片刻,易校長突然大笑,擊掌道:“好想法,好想法,果然是個不一般的孩子。你這種觀點有沒有寫出來?應該深入研究才是啊。”
洛映白笑着說:“已經做成了課題打算交上去呢。”
易校長說:“不錯不錯,到時候我可要好好看看。”
一個優秀的課題對于學生來說也是晉升和找工作的好籌碼,他和易詠心裏都決定一定要幫洛映白好好看一看,一方面是因爲這孩子幫了他們的忙,但更重要的是洛映白自己有想法,值得栽培。
易詠道:“今天留在家裏吃飯吧,讓你師母給你做點好吃的。”
洛映白笑道:“卻之不恭。老師……嘿嘿,如果你能把上次罰我的兩篇讀書筆記取消了,就更好了。”
易詠:“……”
他就知道這小子是個給點陽光就燦爛,蹬着鼻子就上臉的貨色,就不能給他一點好臉,可惜确實是剛被人家救了一命,心裏又殘存着一點敬畏之情,咬了咬牙,責罵的話還是沒敢說出來,沒好氣地道:“随你的便吧!”
洛映白逃過一劫,頓時沒心沒肺的高興起來,覺得生活沒有一處不美好,于是屁颠屁颠跟在校長和老師身後吃好吃的去了。
他根本不知道就在這短短的十來個小時中,微博上已經吵翻了天。
趙琪連忙說:“校長,不是啊!那個小抄是他的,是、是他扔過來的,他舉報我完全是要陷害我!他嫉妒我!”
洛映白冷不防被扣了一頂帽子,摸摸鼻子,幹笑道:“嫉妒你?這……你還挺自信的哈,也是個優點。”
趙琪快要被他氣瘋了,咆哮道:“你閉嘴!你就是嫉妒我!因爲我搶……有課題你沒有!”
他不說還好,一說這句話,易校長算是徹底明白怎麽回事了,但一時又不敢相信。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一個二十出頭的孩子,怎麽能這麽惡毒,心眼這麽壞?!
他氣的都哆嗦了,也沒心情再慢悠悠地兜圈子,直接向洛映白詢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個課題不是咱們前幾天讨論過的嗎,怎麽變成了别人的?你爲什麽都沒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