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門一開, 一桶油漆迎面潑了過來, 洛映白迅速撐開傘, 兩指一扣,用了個避水咒,漫天紅雨紛紛揚揚地落下,他一身白衣, 不染纖塵, 神态安靜平和,眉目清俊秀美,就像剛剛從畫卷中走出來一樣,頗有一番仙風道骨的神棍氣質。
門外是一個拎着油漆桶的中年男人,他手裏的桶還在滴滴答答往外滴着紅油漆,整個人被洛映白吓了一跳,脫口道:“卧槽!”
“卧槽!”——安靜的美男子洛映白也默默在心裏驚歎了一句。
他終于明白剛才自己爲什麽下意識地要拿傘了!他竟然……重生了!
現在這個人, 分明應該出現在兩年以前, 那個難忘的、被人上門潑油漆的日子。
洛映白是個風水師,上一世就是在這個時間的前一天晚上, 他幫人尋找被綁架的孩子, 結果算出的方位不對, 人家去了之後人沒找到, 反而撿到了一件帶血的小衣服, 當下就急眼了, 報警之後拎着油漆桶上門來找他的茬。
他有點不敢相信, 于是又确認了一句:“你是……王愛軍大哥?丢了孩子的那個?”
王愛軍回過神來,怒氣沖沖:“誰他媽是你大哥!你這個騙子昨天信誓旦旦地跟我們保證,隻要天亮之後向着東南邊二百米的地方找,一定能找到孩子,我們信了你的,結果今天就收到了這件衣服!我家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蹲監獄也要打死你!”
他身後還站着他的妻子和大兒子,神情都很憤怒。
洛映白想起上輩子的誤會,手一抄接住了那件衣服,解釋道:“不用擔心,這上面的是豬血。你們要找的孩子,現在應該在……”
“我呸!”孩子的母親周菊芳情緒激動,打斷了他。
洛映白及時後退,躲開了這句铿锵有力的“呸”,隻聽對方道:“你這個狗東西!上次我們按照你說的去找,根本就沒找到人,你現在居然還想裝神弄鬼!”
旁邊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也跟着說:“你在微博上冒充玄學大師給人算命,也是、也是傳播封建迷信的思想,我們剛才已經把你的行爲給……揭穿了。你再不說實話,就要被人肉搜索!”
他似乎很緊張,好不容易磕磕絆絆說出這幾句話,鼻尖都冒汗了。洛映白這才知道,原來上一世自己的微博賬号是這樣曝光的。他想起曾經評論區裏鋪天蓋地的謾罵聲讨,忍不住看了那個男生一眼,印象中這應該是王建軍的長子,叫做王懷志。
對方被他一看,緊張地往後躲了躲。
周菊芳還要說,洛映白忍無可忍,一擡手:“閉嘴。”
他道:“你們說了這麽多,也該我說了。王愛軍先生,我就問問你,我記得我昨晚的叮囑是讓你們在我指出方向後立刻去找孩子,你們立刻找了嗎?”
王愛軍一愣。
洛映白又道:“我還說卦象結果隻能你們兩個人知道,找到孩子再告訴别人,你們照辦了沒有?”
周菊芳道:“我們……”
洛映白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最後我剛才說衣服上的是豬血,你們驗沒驗過啊就說我說的不對?傷害了我的心靈賠錢嗎?”
說完之後,一家人三臉懵逼,洛映白長舒一口氣,神清氣爽——怪不得人人都說重生好,等的就是這一秒啊。
王愛軍跟老婆對視了一眼,那些事他的确是沒有照辦,當時因爲害怕洛映白是個騙子,就把他算命的事告訴了幾個親友,約他們一起去找……難道這很重要嗎?
畢竟人命關天,洛映白說爽了也就不再刁難,放緩了口氣道:“我隻說這一遍,一中對面的松橋網吧。你們現在如果有認識的人在附近,就讓他們立刻去接孩子吧。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王愛軍上樓之前還發過誓,再也不會被挨千刀的算命先生忽悠了,但洛映白說話時的口氣神情,卻還是讓他有一種無端想要遵從的感覺,于是王愛軍不由自主地摸出電話,給自己一個家在網吧旁邊的朋友打了電話。
他忙着打電話,沒有注意到身邊長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洛映白看在眼裏,淡淡一笑。
王愛軍撥通了朋友的電話之後,立刻請求對方幫忙尋找孩子。
不到五分鍾,那邊就把電話打了回來,王愛軍接起來,剛聽了一句就愣了。
周菊芳立刻沖上去,抓住丈夫的胳膊:“怎麽了?咱們家明明怎麽樣了?你說話啊!”
王愛軍呆呆地說:“孩子……找到了,什麽事都沒有。”
這次竟然,這麽輕易地,就找到了。
周菊芳松開他,隻覺得腿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王愛軍看看她,又看看洛映白,腦子都有些當機了——他之前對洛映白半信半疑,病急亂投醫請了他,然而聽了他的話,孩子非但沒找到,血衣服還被送來了,于是火上心頭,前來砸場,暗中發誓這輩子再他媽也不信什麽狗屁的玄學,結果現在得罪完了人,大師說話又靈了,孩子重新找到了!
三觀颠覆的太頻繁,簡直要瘋。
原來洛映白之前說是他們的失誤才沒有找到孩子,并不是借口,而是真的?其實大師沒有算錯!
他不由結結巴巴地說:“大、大師,之前是我們得罪了,實在太抱歉了!多、多謝你,你的損失我們一定賠償,還有這次的報酬,之前如果說少了,我再給您加!”
如果以他金盆洗手之前的地位,随便幫哪個高官富商看看風水就是幾十萬的收入,這家人經濟條件不好,收錢本來就是走個形式而已。洛映白一笑:“加錢就不用了,隻不過之前在微博上發表的言論,麻煩澄清一下吧?”
王愛軍剛要答應,王懷志就着急地說:“那微博我回去就删!”
洛映白挑起眉,唇角似彎非彎:“隻是删了嗎?”
上輩子那條微博發表之後非常心機的@了好幾個大v,很快就被轉發閱讀無數,其中造成的影響可不是一句删除就能算了的。洛映白素來好脾氣,也不是一定要和孩子一般見識,隻是這小子太熊了,不長記性絕對不行。
王懷志着急地說:“删了還不夠嗎?你還想讓我怎麽樣!”
他這輩子知名度最高的時候就是發完這麽一條微博之後了,看見好多人在自己的微博下面議論紛紛,王懷志甚至有種很自豪的感覺,班裏的同學也都知道了,還熱心地幫忙轉發,如果這時候再告訴他們一切都是假的,那自己可有多丢人!
周菊芳一想,也不由道:“洛大師,您看您能不能網開一面……懷志還是個未成年的學生,不懂事,也是替弟弟着急,發微博之前就沒想太多,他以後認識到錯誤就不會再犯了。事情鬧大了影響不好,你替他想想,他還要高考呢。”
這當家長的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自家的孩子,洛映白搖了搖頭,淺淺一笑道:“就是因爲不懂事才要好好管教,不是嗎?”
他意有所指:“對孩子,不要總是覺得年紀小就能縱容他,否則他能坑别人,也總有辦法讓你吓一跳。我倒是無所謂,就是擔心你們啊。古往今來,被熊孩子坑死的爹媽可真是不少。唉,生完孩子不教育,把他們養成混蛋坑自己,我真的不知道你們這過的是什麽瘾。”
王愛軍:“……”
洛映白語氣帶笑,仿佛揶揄,可是這分明是話裏有話,他臉上一紅,剛要詢問,忽然有個孩子的聲音傳過來:“爸爸媽媽!還有哥哥!”
他一轉頭,發現是自己的朋友正領着小兒子向這裏走,他們是剛剛從松橋打車過來的。
“明明!”
周菊芳連忙沖了過去,一把抱住他:“乖兒子,你吓死媽媽了!你要氣死我啊!你說你自己跑網吧去幹什麽?你才幾歲,真是不聽話!你這個破孩子……”
她又抱又罵,明明卻說:“媽媽,不是你讓哥哥帶我去的嗎?”
周菊芳:“你還撒謊!我什麽時候……”
她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
周圍一下子沒了聲,隻有不明情況的明明還在說:“我沒有撒謊呀。哥哥先讓我住一個網吧,然後又給我換了另一個網吧,說是媽媽讓我在那裏等……”
“是你帶走了明明?”
周菊芳打斷他的解釋,蹲在地上慢慢扭頭看向王懷志,心裏忽然想起洛映白第一次算命的時候跟他們說的“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消息”。
現在想想,自己告訴的不也就是幾個親人嗎,爲什麽明明會說不見就不見了?大師連這個都算出來了,自己卻根本沒往那個方向去想。
在她的注視下,王懷志滿頭大汗,結結巴巴地說:“媽,我、我不是……我是和弟弟逗着玩的。”
這句話話音還沒落,王愛軍就沖上去,狠狠抽了他一個嘴巴子。
憤怒、失望與不敢置信的情緒交織,他厲聲說:“混賬東西!你還是不是人?!”
看見這一幕,洛映白若有所思。
他上一世雖然算準了明明的去向,但也根本沒想過綁架孩子的竟然是他未成年的親哥哥,因爲王愛軍夫妻沒有照他說的去做,讓王懷志聽到了消息,連夜将明明換了地方,上吉化大兇,如果沒有後來洛映白再次算命,明明會在一個小時之後因爲饑餓走出網吧,不慎被車撞死。
幸好現在找的及時,挽回了一條人命。由王懷志的面相來看,對方印堂生蛇紋型細斑,眼下烏青晦暗,最近肯定遇上了什麽困難,連帶着這困難很有可能将他帶上歪路,日月兩角同時隐隐發腫,他的煩惱還和父母有關。但眼下缺少解決問題的契機,還不到改變的時候。
王愛軍和周菊芳罵了幾句想起來身邊還有人,連忙又讓王懷志跟洛映白賠禮道歉,表示回去之後一定立刻發微博澄清,公開道歉。
洛映白道:“好。”他頓了頓,又說,“或許很快又要再見面,咱們就不依依惜别了,幾位請吧。”
幾個人都一愣,說話的人卻已經微微一笑,轉身進屋,關上了房門。
洛映白顧不得管地上的一片狼藉,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迅速登錄了自己的微博。
他滑動鼠标浏覽片刻,唇角抽了抽。
嗬,好一片血雨腥風啊!
微笑的小圓臉上還帶着兩團淡淡的紅暈,顯得非常開心,萌萌哒的感覺再聯想到夏羨甯的氣質,違和感異常強烈,洛映白笑的捶床,簡直懷疑他被盜号了。
正在這個時候,宿舍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洛映白連忙整理了一下滾的亂七八糟的衣服:“請進。”
進來的是個戴眼鏡的男生,二十多歲的年紀,身材瘦小,皮膚偏白,衣服穿得闆闆正正,看一眼就讓人不由想起古代進京趕考的小秀才。
他手裏拎着大包小包,眼神空洞仿佛在眺望遠方的星辰大海,進門之後腼腆地笑了笑,沖着旁邊唐閱博的空床說:“同學,請問洛映白是這個宿舍的嗎?”
洛映白:“……同學,你沖着那邊說話我有點瘆得慌,來,向後轉。”
那個男生茫然地轉過頭來,這才發現活物在這邊,連忙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啊,我把近視鏡戴成平光鏡了。我是編導專業的邱子平,今年研三,就是之前在教學樓下面差點被砸到的那個女生的哥哥。這東西是我妹妹買的,她進不來男生宿舍,特意讓我拿給你。
他把東西放下,又道:“那件事真是太謝謝你了,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你别嫌棄,以後有什麽事需要幫忙就和我說。”
他一說洛映白還真的有點慚愧,因爲如果不是他想救唐閱博把人拉開,那麽那個女生就一點危險都不會有。仔細說來,還算是他害的人家女孩子受了驚吓,又搭上了一輛自行車。
洛映白連忙說:“不用了,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你快把東西拿走拿走。”
邱子平當然不幹,兩個人撕撕巴巴地拉扯一番,洛映白也隻好無奈地收下了,倒是邱子平放下東西之後還有點舍不得走,好奇地問道:“洛學弟,你是真的會算命看相嗎?”
洛映白就跟唐閱博一個人說過這件事,但以他對唐閱博的了解,絕對不會随便跟别人提起,笑着問:“這話你聽誰說的?”
邱子平還以爲是問錯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看論壇裏面有人猜,說這件事發生的特别詭異,是有什麽東西在作祟,又說你肯定會點法術什麽的……我就有點好奇。哈哈,職業病,職業病,别見怪啊。”
他說到這裏,心中一動,想起自己最近正好跟着一個劇組實習,裏面有個風水師的角色,演員老是找不到感覺,洛映白看上去倒是挺符合那個形象的。
洛映白這才想到邱子平是編導專業,估計以後從事的職業也和寫劇本拍電影有關系,就笑了笑,他未置可否,遞給邱子平一個形态複古的小荷包,說道:“這個送你,最近可以帶在身上。”
邱子平好奇地捏了捏,覺得裏面癟癟的好像沒裝什麽東西,但荷包的口是用線縫死的,反正對方本來就救了他妹妹一名,總不應該害自己,于是就把荷包裝了起來,向洛映白告别。
他本來都要走出宿舍門口了,忽然想起一件事,轉身跟洛映白說:“對了,你最近……一定要小心一點。”
洛映白:“?”
邱子平小聲說:“聽說你們班的班長,就是院長的那個外甥,最近好像放話要找你麻煩。”
洛映白眨了眨眼睛:“爲什麽?”
邱子平說:“有人說孫玥是他表妹,他覺得孫玥被抓是因爲你……我也不确定,總之你小心點啊。”
洛映白道:“行,我知道了,謝謝你。”
邱子平看他那樣就知道他肯定沒往心裏去。他比洛映白高一屆,現在已經開始實習了,知道這種沒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孩子一般都有種“不畏強權”的傻氣,總是不懂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道理,于是又說:“院長放在外面算不上什麽大人物,但擱學校裏想難爲你個學生還是綽綽有餘的,咱們又沒有校長什麽的當靠山,總之你多注意總不會有錯。”
洛映白意識到自己剛才敷衍的樣子不夠誠懇了,于是滿臉乖巧,連連點頭贊同,邱子平滿意地離開之後,他才隐約地想起自己好像還真認識一個校長,不過這件事轉眼又被洛映白扔到腦後去了——反正趙琪之前已經找過茬了。
睡覺之前,他又忍不住看了一遍夏羨甯那條新鮮的微博,不知道哪根弦不對了,自己也按着手機,發了一個同樣的小笑臉。
白哥哥瞎算卦:[可愛]
發完之後,洛映白關掉手機,裹緊被子一頭紮進夢鄉。
唐閱博的手續辦得很快,孫玥的案子還沒出最終結果他就已經走了,無論是有仇還是有情都不再需要留戀。新的舍友還沒來,剩下洛映白他們三個人還得苦逼的繼續當碩士狗。
“映白,映白,洛映白!”早上七點,宿舍的鬧鈴聲此起彼伏,按掉了四個鬧鈴之後,鄧萬林榮幸地成爲全宿舍起的最早的人,他下床端起牙缸,對鋪的方維正頂着一頭炸毛睡眼惺忪地坐起來。
鄧萬林走到洛映白的床前,在裹成蠶蛹的人身上頗有節奏感地踹了三腳,然後徑直走到水房洗漱。
方維穿好衣服,從上鋪爬下來,順腳在洛映白頂頭的櫃子門上踹了一腳,鐵質的櫃門發出“咣當”一聲巨響。
方維唱歌一樣喊道:“打雷啦,着火啦,起床了兄弟——”
然後他也進水房,肩并肩跟鄧萬林刷牙去了,他們身後的蠶蛹一動不動。
洛映白是宿舍裏有名的起床困難戶,功力之深,十個鬧鈴對于他來說都是形同虛設,以往唐閱博還在的時候,有課的早上都得幾個人輪番叫上他兩三遍才能把人“叫活”,久而久之,起床穿衣服打洛映白已經成了宿舍晨間儀式,方維和鄧萬林根本就沒指着一次就能把洛映白弄起來。
直到兩個人洗漱完畢,收拾好書本,開始吃頭一天買好的面包時,洛映白才在他們的幾次摧殘下慢慢坐起來,一臉委屈道:“今天周日不是沒課嗎?你們瘋了啊啊啊啊——”
他穿着一身短褲半袖的睡衣,擁着被子盤膝坐在床上,一臉沒睡醒的表情放到精緻的臉蛋上,反倒有種慵懶的帥氣,露在外面的修長手臂與深刻鎖骨線條完美,肌膚白皙,倒好像美學家按照黃金比例勾勒出來一樣,十分令人心動。
方維吃着面包瞥了他一眼,鐵石心腸地說:“别仗着你好看就天天賣萌了,今天是沒課,但是今天有一門選修課的結課考試,你要是再敢因爲睡過頭耽誤考試,就隻能試着去色誘蒙娜麗易了!”
洛映白一下子清醒了,從床上蹦起來:“不行,他結婚了,我不能給人做小!”
鄧萬林正玩着手機喝牛奶,聽了這句話差點嗆死,剛要接茬,一瞥眼卻在手機上看到了什麽,臉上愉快的笑意頓時僵硬了。
“卧槽!”
洛映白和方維都被他吓了一跳,二臉懵逼地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