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羨甯将劇本要過來,随意翻了兩頁, 想看看歐子恒演了什麽角色。
之前兩名無頭而死的明星,一個叫孫默,另一個叫陶少琛, 經過調查,孫默和陶少琛都曾經扮演過男寵、戲子或者牛郎一類的角色, 并且都曾經曆過火災。
夏羨甯不知道這些共同點會不會和他們的死因有關系, 但是讓他失望的是, 歐子恒的情況跟孫默和陶少琛并不一樣。
歐子恒的第一部劇是校園小清新, 他出演富二代男主,也就是給洛映白帶來麻煩的那個溫朗钰,而這第二部則是架空曆史宮廷劇。歐子恒在裏面出演皇上,演的還是個非常傑克蘇的皇上,不但跟男寵沾不上邊,他自己還有個男寵。
對這類電視劇接觸很少的夏羨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今天拍攝的這一集已經用紅筆圈出來了,正是男寵和大臣的對手戲, 最後由歐子恒扮演的皇上負責出場解圍。
這邊夏羨甯正看着, 洛映白忽然擠過來拽他, 示意他看向場中:“瞧瞧, 怪事來了。”
夏羨甯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這個時候導演講完了戲,演員上場,扮演大臣的是昨天歐子恒請到家中的演員之一,因爲做過筆錄,夏羨甯還有點印象,知道他叫代韋傑。而另一個演男寵的演員看着挺陌生的,他就不認識了。
夏羨甯看了一眼劇本,男寵在劇中的名字是陵安君,由演員維樂一扮演。這是個有點複雜的角色,以男子的身份在後宮中立足,容貌手腕都不差,進宮的目的是爲了複仇,面對其他人跋扈陰毒,在皇上面前又嬌柔恭順,是個典型的心機婊。
可是他吸引夏羨甯目光的不是這個,而是此時此刻,維樂一的身邊有很多……鬼。
他好像是一個吸引蜜蜂的大蜜罐子,演戲的過程中,不停有阿飄湊過去,這個摸摸胸口,那個蹭蹭身子,當看見兩個女鬼掀開維樂一的袍子,一臉陶醉地蹭着他的大腿,夏羨甯撐不住了,默默移開目光。
他擡指掐訣,打算收了這些妖孽,手剛剛擡起來,被洛映白蓦地格住。
洛映白道:“别白費勁,我剛剛試過了,沒用的。這些鬼數量太多,咱們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外面都是記者攝像機,你如果當衆動用大規模的法術,恐怕明天就能帶着特偵處一起上回頭條。”
特偵處的機密不能洩露,夏羨甯估量片刻,發現的确是這樣,隻好把手放下,道:“隻能等維樂一下場,單獨找他。”
洛映白看着那些磕了藥一樣的鬼直樂,說道:“就是嘛,反正它們不是厲鬼,等一會沒事的。嘿,真可愛。”
可是問題也就來了,扮演男寵的是維樂一扮,此刻身上有異狀的還是維樂一,那爲什麽昨晚的人頭盯上的會是歐子恒,而不是他呢?
洛映白看着對方思考,維樂一的長相本身就有些陰柔,穿着一身紫紅色的袍子,頭發半束,妝容豔麗,站在那裏倒是很符合這個形象。
可是一演起來就不行了。
“卡!”
第五次NG之後,導演肖志成大怒,罵道:“維樂一,你這是在演男寵還是在演神經病?我強調過多少次了,面對仇人的時候,你要有些邪氣刻薄的感覺,要用你的氣場壓制他,不是用你那邪魅一笑活活吓死他!還有你見到皇上的時候那是什麽表情,古代!封建社會!不要像丢手絹找朋友那樣蹦蹦跳跳撲過去來表現你的開心!你要起飛啊?”
洛映白聽到這裏,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好在旁邊的人都在努力憋笑,他的表現并不算明顯。
雖然有點對不住挨罵的可憐演員,但是大家不得不承認,導演說的确實非常中肯,維樂一可能是對“男寵”兩個字有些誤會,故意演的非常娘娘腔,反倒不倫不類。
肖志成罵完維樂一之後,又稍微放緩口氣對歐子恒說:“打起點精神來,别沒精打采的。”
歐子恒遠遠看見了洛映白和夏羨甯,稍微松了口氣,難得比較順從地沖導演點了點頭。
“好,準備——”
洛映白笑的不行,覺得拍電視劇太有意思啦,不過看歸看,他好歹還沒有忘記正事,回頭要跟夏羨甯說話,卻發現他一個人站在那裏發呆。
維樂一的表演太誇張了,人人臉上都帶着點笑容,唯夏羨甯一身冷肅氣質,眉頭微蹙,仿佛所有的歡樂都和他格格不入。
洛映白在他手裏的劇本上敲了下:“喂!”
夏羨甯吓了一跳,劇本掉在地上。
洛映白無奈道:“你在想什麽,最近都悶悶不樂的。有什麽不高興的,願意跟我說說嗎?”
夏羨甯淡淡道:“你都回來了,我還能有什麽不高興的。”
洛映白覺得他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一時摸不準怎麽接,夏羨甯已經又拽了他一下,說道:“這裏沒什麽發現,出去看看。”
洛映白無奈,隻好跟在他身後出去,眼看就要到門口了,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一陣嬉笑,洛映白還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麽,一個人影就直直朝他的方向撲了過來。
洛映白下意識地伸手一扶,突然感覺這個場景莫名熟悉,被扶住的女人擡起頭來,四目相對,兩人同時說了一句:“是你?”
夏羨甯折了回來,問道:“怎麽?”
洛映白道:“沒什麽,一個認識的人。”
夏羨甯很平靜地看了被洛映白扶住的女人一眼,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神色,這其實并不容易。
被洛映白扶住的正是前一天在歐子恒家裏故意吓唬洛映白的那個“女鬼”,洛映白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還以爲是故意化了妝,今天在明晃晃的太陽下面才看清,她的臉原來是毀容了。
半邊臉肌膚白皙,五官柔婉,另外半邊的肌膚卻焦黑扭曲,硬生生毀了原本姣好的容貌,看上去特别吓人。
“姐姐,好巧,how old are you啊①。”
洛映白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扶她站好,道:“你的鞋子壞了,唔,腳也扭了嗎,沒事吧?要不要找個什麽地方休息一下?”
那個女孩搖了搖頭,自己扶着旁邊的牆站好,低聲道:“不用了,謝謝你。”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被洛映白扶住了,第一回是昨天歐子恒家裏鬧鬼的時候,她差點被人推搡摔倒。雖然她隻因是以爲歐子恒要跟朋友惡作劇才會被雇去扮鬼吓唬洛映白,後來也曾幫洛映白求過情,但是接連兩次被人家救,心裏還是有點慚愧。
更何況目前的處境實在丢臉,她隻盼着洛映白别問了快走。
可惜越是不想惹事,麻煩越自己找上來,她身後一個人不耐煩道:“鄭依山,你還對不對劇本了?别磨磨蹭蹭地耽誤我們的時間。”
對方的語氣很不客氣,鄭依山卻好像習慣了,表情淡淡地答應一聲,站起來要過去。
可剛才她就是被人故意絆出來的,一隻腳上的鞋跟斷了,一擡腳又差點摔跤不說,鞋還掉了。
身後幾個穿着宮女服飾的演員又是一陣嘲笑聲,一個人還故意上去踢了一腳,把她的鞋踢飛了。
“鄭依山,你快過來對戲啊!怎麽着,摔一下腿就折了?”
洛映白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可是他人就站在旁邊,見着認識的女孩挨欺負也有點看不下去。他不了解雙方之間的矛盾,也不好評判對錯,頓了頓,沖那幾個人說:“她的腳好像受傷了,還是麻煩幾位稍等一下,我幫她找雙平底鞋過來換上,可以嗎?”
夏羨甯一個字沒說,默默拿出手機搜索附近地圖,已經做好了跑腿買鞋的準備。
洛映白給雙方打了個圓場,他眉目俊秀,語氣溫柔,通常讓人很難拒絕,但這回卻遇上了個不肯順着台階下來的,一個穿着粉色襦裙的女人上下打量他一眼,語氣不善:“你誰啊?管什麽閑事。”
洛映白對面前這個女人還真的挺眼熟的,他昨天刷微博的時候,連着好幾條推送消息蹦出來的都是她的照片,其中有個标題好像是“挽手耳語親密同行,鄧新佳歐子恒是否绯聞成真”。
洛映白看着脾氣好,但畢竟也是不折不扣的大少爺一枚,這種搭上個靠山就輕飄飄的小明星他見多了,以歐子恒那個脾氣,就算兩個人真的在一起了,也未必長久。
他懶得跟這種人一般見識,淡淡一笑,上前幾步彎腰将鄭依山的鞋撿了回來,放在手裏端詳了一下。鄭依山剛才被人一絆,一邊的鞋跟崴斷了,這隻鞋則是完好的。
洛映白于是把她另一隻的鞋跟也掰斷了,彎腰放到鄭依山面前,這雙普普通通的高跟鞋被他拿着,突然多了幾分夢幻的感覺。
這個時候,鄧新佳旁邊的一個女伴突然反應過來,小聲道:“這男的……不就是那個T大校草嗎?微博上蓋曉點名的那個。”
鄧新佳被她提醒,仔細一看,發現還真是。
她這幾天正跟歐子恒打得火熱,兩個人雖然沒有正式确定關系,但也處于暧昧期。這個鄭依山在沒毀容的時候也跟歐子恒鬧過绯聞,後來雖然雙方都否認了,但是她聽說鄭依山昨晚去了歐子恒的一處别墅。
鄧新佳也不動腦子想想,她不知道鄭依山是被雇去扮女鬼,居然還覺得兩人之間有來往,所以今天才會不依不饒,非要找對方的麻煩。
現在她聽說洛映白就是那個讓歐子恒連着很多天都恨的牙癢癢的眼中釘,一下子又來勁了,居然幾步走過去,還要故技重施,把洛映白放下的那隻鞋踢走。
然而還沒走跟前,一個身影突然從旁邊出來擋住了她,夏羨甯淡然提醒:“适可而止。”
雖然他的口氣并不嚴厲,但鄧新佳就是莫名地緊張,對上他的眼神,不由瑟縮了一下。
“怎麽了這是?”
這時歐子恒剛剛拍完戲。他雖然人在場上,但是爲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眼角的餘光時時刻刻盯着夏羨甯和洛映白,爲此挨了導演好幾通罵。
好不容易一場結束,歐子恒看到這邊好像起了什麽糾紛,立刻趕了過來——他一定要在洛大師面前好好表現,證明自己已經真的改邪歸正了!
鄧新佳看見他,神色一喜,立刻迎過去:“歐少……”
她本來想告兩句狀,結果這邊情緒都醞釀好了,錯愕地發現歐子恒并沒有看她,而是滿臉堆笑地沖着他曾經咬牙切齒痛罵過的洛映白道:“洛大師,您來了。”
他又轉向夏羨甯:“還有夏處長,真是麻煩你們了,等這事過去,我一定好好感謝二位。”
自己找的女人是個什麽貨色他還是知道的,心裏忐忑不安,偷偷觑着夏羨甯的神色,實在看不出來發生了什麽,生怕鄧新佳說了不該說的話,小心翼翼地又重複了一遍:“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洛映白笑了笑,道:“沒什麽。我朋友的腳崴了,如果歐先生方便,能不能借個助理扶她去旁邊休息休息?”
洛映白本來跟鄭依山不熟,剛剛扶她的時候可沒想着管這麽多,可是現在又不好半道撒手不管,既然話趕話說到這裏了,幹脆就借一借歐子恒的光。
歐子恒連聲答應,夏羨甯看見這麽多人有點心煩,皺眉道:“走吧。”
他這麽一皺眉頭,又把歐子恒吓夠嗆,他心裏七上八下,目送着洛映白和夏羨甯肩并肩地走出去,确定這兩個人沒走遠才放心,郁悶地回過頭來,正好迎上鄧新佳不安的目光。
歐子恒本來就懊惱,偏偏這個女人還沒有眼色地問他:“你怎麽了?你不是挺讨厭那個洛什麽的嗎?”
“把嘴閉上!”歐子恒連忙看了一眼外面,确定洛映白聽不見之後,才指着她狠狠道,“别以爲人家不說我就不知道是你惹的事!你得罪誰不好,偏偏給我得罪他們!我告訴你,以後離我遠點,别連累我。”
鄧新佳幾乎叫起來:“你昨天還說愛我的!你、你……”
歐子恒幹脆道:“對,因爲前兩天我是渣男,你是小三,我跟你玩玩理所當然,你不是也得到了不少好處嗎?等價交換而已。現在我已經答應大師要改邪歸正了,以後不能再跟你這種人來往,你再敢糾纏我得罪大師,我就揍你!”
鄧新佳:“……”
這不是遇見大師了,這他媽根本就是鬼上身吧?!!
但是沒有她想東想西的餘地,歐子恒說完之後轉身忙不疊地走了,嘴裏居然還嘀咕着什麽“當小三”“缺德”“遭報應”之類的話,鄧新佳追了兩步,終于還是沒敢上去,眼淚幾乎都在眼眶裏打轉。
她能感覺到周圍打量的目光和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昨天剛剛和歐子恒的關系有了進展,還沒來得及沾半點光就這麽黃了,實在是又心痛又難堪。
鄧新佳不知道剛才那兩個是什麽人,居然能讓一貫混蛋的歐子恒這麽賠小心,她雖然一肚子氣,但也的确擔心得罪了洛映白和夏羨甯沒好果子吃,隻能咬咬嘴唇,恨恨瞪了鄭依山一眼,自己氣沖沖拿起劇本回了休息室。
洛映白可沒那個閑工夫跟她較勁,他一邊在外面找線索,一邊聽夏羨甯講他剛才看完劇本之後關于幾個死者的發現。
洛映白難得正經一回,沉吟道:“你說的有道理。這件事雖然是由歐子恒而起,但綜合調查起來,其實他反倒恰恰才是那個最大的異數。就像你說的,沒演過男寵,沒經曆過火災,就連被害的方法都不太一樣。”
洛映白攤了攤手:“你看,雖然咱們沒有目睹孫默和陶少琛的遇害過程。但能肯定的是,他們絕對不是像歐子恒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就有個人頭蹦出來攻擊,不然那案子肯定早就報到了特偵處,也就不是懸案了。”
他說的很有道理,夏羨甯點頭:“其實我還想到一種可能,如果兇手是歐子恒,他也可以爲了掩人耳目故意這樣演上一出讓我看見,從而洗脫他自己的嫌疑。不過這也說不通,如果不是因爲他,我們根本不會注意到前兩個人的死。”
“是啊,光看他的演技和智商我也不相信啊。”
洛映白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枝被人随意折斷丢掉的石榴花,順手把上面的泥土擦了擦,開始發揮想象力:“或者是不是咱們把事情想的太複雜了,他們都是明星嘛,沒準就是哪個粉絲看小哥哥長得帥,喜歡這個又喜歡那個,但是得不到,那怎麽辦?就毀掉吧,所以就都弄死他們。唉,你說問世間情爲何物啊!”
夏羨甯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感慨的事還真多。”
“那是!”洛映白反倒來勁了,拈着石榴花沖他抛了個媚眼,唱道,“雖不是路迢迢,早情随着雲渺渺,淚灑做雨潇潇②……”
夏羨甯:“……”
學校社團活動時,洛映白湊熱鬧學過幾天唱戲,身段唱腔都是有模有樣的,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不能勾傍闌幹數曲湖山靠……”
他眼神含愁帶怨,配上那張臉實在有點要命,偏偏還越靠越近,夏羨甯幾乎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夾着花香細細地撲到自己臉上,耳根子莫名發燙。
他僵了片刻,突然唇角一揚,屈指在洛映白手拿的花枝上面輕彈了一下。
“……”
花枝一晃,上面殘留的露水甩了洛映白一臉,冰涼的感覺激的他一哆嗦,聲音瞬間停了。
他可能沒想到夏羨甯突然“辣手摧花”,被吓了一跳,表情還有點懵,有點像某種剛剛睡醒的小動物。
夏羨甯心裏一柔,覺得洛映白這樣子很可愛,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