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羨甯比洛映白慢了一點, 剛剛重新走回屋子, 迎面就飛過來一個腦袋。這個歐子恒同款人頭似乎還想垂死掙紮一下, 一邊轉圈一邊沖着夏羨甯張開嘴,露出一口鋒利的白牙。
夏羨甯看都沒多看一眼,随手一掌劈出, 輕喝道:“天地玄宗,馭使雷霆,破!”
人頭頓時墜到了地上, 被他徒手給劈熄火了,周圍陡然一靜。
随着人頭落地, 歐子恒隻覺得身上好像有什麽東西炸開了一樣, 頭腦中有些恍惚, 他腿一軟坐到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頭上的冷汗順着下巴滑下來,半晌說不出來話。
夏羨甯并沒有停下腳步,徑直走過去,冷冷地說:“怎麽回事?”
歐子恒說不出話來,其他人七嘴八舌,把事情說了個七七八八:
“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這個人頭突然就蹦出來了, 還跟歐哥長得一模一樣!”
“是啊, 在地上一彈一彈的, 自己蹦過來的!”
“多虧了夏處長和這位洛……洛大師!請你們一定要保護我們的安全啊!”
“對對,多少錢都行,要我們做什麽都行!”
夏羨甯看了洛映白一眼,沖他揚了揚下巴:“嗯?”
他不知道洛映白是怎麽判斷出來歐子恒有危險的,但心裏對他全然信任,這動作的意思是在詢問洛映白還有沒有什麽意見要發表。
見洛映白搖了搖頭,夏羨甯便道:“那好,幾位跟我回去做個筆錄。松澤,通知楊峥叫幾個人過來,把這裏重新搜一遍,你和小嶽先在這裏守着。對了,記得讓他們簽保密協議。”
直到他說完這番話,歐子恒才後知後覺地緩過勁來,他還有點腿軟,幾乎是撲過去,涕淚交流地扯住了洛映白的褲子,身體力行地表演了一把什麽才是真正的“抱大腿”。
洛映白:“……”
這是不是誰都知道他今天沒系腰帶?專門找軟肋攻擊。
他盡量用優雅的姿态扯着自己的褲子,和顔悅色地說:“歐先生,有話好好說。”
歐子恒不松手:“大師!您是大師!之前都是我不對得罪了您,我道歉,我補償!我以後再也不幹壞事了,我要做慈善……不不,是您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夏羨甯輕哼一聲,拎着他的後領子,就生生把一個大活人單手從地上提了起來,順帶向後推出去一點,淡然道:“站好。”
他一開口,歐子恒仿佛回到了當年被教導主任支配的恐懼中,連忙站好了,眼睛仍然看着洛映白方向。
按理說夏羨甯是警察,向他求助顯然更正常,但對方那張不近人情的厭世臉實在讓人不想靠近,歐子恒反倒覺得剛剛還被他罵做“裝神弄鬼的騙子”的洛映白成了主心骨。
他永遠也忘不了自己面對那個人頭萬念俱灰的時候,洛映白擋在面前的背影,實在是太有安全感了!
洛映白看了一眼他的面相,失笑道:“你不用擔心,此劫已過,你暫時不會有事了。這件案子咱們的夏處長一定會查清楚的。”
夏羨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沒有反駁:“走吧。”
兩個人向外走,歐子恒不敢攔了,好在穿着警服的苟松澤還在,讓他有些許安心。
洛映白出門的時候,随手拍拍苟松澤的肩膀:“小心一點。”
苟松澤一愣,看了他一眼,洛映白沖他眨了眨眼睛,雙手插在褲兜裏,吊兒郎當地走了。
一直到将歐子恒的房子旁邊徹底搜查完畢,所有的人才陸陸續續回到特偵處,又給一群明星做完筆錄出來,苟松澤總算找到時間扯住洛映白:“說真的,你當時到底是怎麽知道歐子恒有危險的?”
“信息時代,高科技方法。”洛映白道,“我要說是微博上刷出來的,你信嗎?”
苟松澤道:“你覺得呢,表哥?”
洛映白哈哈一笑:“既然不信,你就别問。”
苟松澤“切”了一聲:“不說算了,那你自己小心點,别哪天被人給宰了。”
洛映白知道他這樣問其實是在關心自己,微微笑了笑,點點頭,忽然也想起一件事:“對了,我還沒問,你和羨甯最近是幹什麽去了?爲什麽臉色都這麽不好,啧啧啧,一副縱欲過度的樣子。”
“我呸,你才縱欲過度!”
苟松澤白了他一眼,又道:“這件事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也不知道羨甯哥最近怎麽了,不是失眠就是做噩夢,前天辦事回來,我們一起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窩着休息一會,結果他睡着睡着居然哭了你知道嗎?我的媽,當時吓得我……要不是看他身上陽氣旺,我都要懷疑他被什麽東西給魇住了。”
洛映白道:“不會有什麽東西這麽想不開找到羨甯身上,活着不好麽。”
苟松澤道:“不知道。我想你有時間問問吧,别人問他又不會說……不過也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我本想查探一下他的夢境,但法力不夠,怕被打死。”
他說到這裏,夏羨甯的身影在門口晃了一下,苟松澤連忙閉上了嘴,洛映白道:“好啦好啦知道了,那我走咯。”
苟松澤道:“等一下,是羨甯哥送你回學校嗎?那其實我也順路,等我換個衣服。”
洛映白掏出五十塊錢拍給他,笑嘻嘻地道:“你打車更順路。”
他說完之後真的不等人,向外走去,苟松澤跟在他身後憤怒地叫嚣:“又來這套,我不就是想搭個車嗎?你倆真行!真可以!靠,我祝你們……”
夏羨甯回頭,用眼角刮了他一下,苟松澤幹笑道:“……一路順風……”
“根據筆錄和人頭化驗的結果,我懷疑歐子恒被人下了飛頭降,但又不完全相似,應該是這類蠱術的一種變體。”
兩個人上車的時候,天都快要亮了,夏羨甯簡單地跟洛映白說着案情。
他所說的飛頭降是蠱術中的一類,用一種叫做飛頭蠻的妖物制成。
洛映白博覽群書,聽他稍微一提已經想起出處。飛頭蠻最早出自于幹寶的《搜神記》記載,傳言中這種生物的頭可以離開脖子任意飛舞,外形似人,多爲女子,又名會跳舞的美人頭。将其頭顱單獨捕捉制成蠱後,可以附在他人身上,七日之後,被俯身之人頭顱離體必成枯骨。
但這顯然又和歐子恒所遇到的情況有些不一樣,洛映白打了個哈欠:“萬變不離其宗,反正那頭應該是飛頭蠻的沒錯,這種東西可不好藏。我覺得可以去歐子恒最近常在的地方看一看。”
夏羨甯“嗯”了一聲,又說:“我今天晚上抓的是個厲鬼,身上的怨氣很重,可它沒有找仇人報仇,卻偏偏跑到了歐子恒的家裏。”
洛映白道:“喔,這麽說的确很奇怪。”
夏羨甯言簡意赅:“明天再查一查。”
洛映白的眼珠轉了轉:“那你現在要回去補覺嗎?”
由于他們的工作性質,特偵處的人經常是晚上行動白天休息,就算夏羨甯回去了,也有人24小時值班。
夏羨甯道:“先送你回學校。”
洛映白道:“宿舍今天檢查衛生,我不回去了,我要回家睡覺。羨甯,反正咱倆都要睡,不如……你跟我回去,一起睡?”
夏羨甯拒絕:“……不。”
洛映白道:“爲什麽不?”
在他面前,夏羨甯總是會不知不覺多說幾句廢話,他扭頭睇了洛映白一眼,眼神卻是很柔和的:“爲什麽不不?”
洛映白道:“今天看見了很可怕的鬼,我自己睡會怕。”
目前父親洛钊帶着母親江語佳出國了,洛映白要是現在回去,空蕩蕩的大房子裏除了定時前來的鍾點工還真是就他自己。
可是你說風水師怕鬼,那不是扯淡麽?
夏羨甯一挑眉,語氣淡淡的,但那說話的内容怎麽咂摸怎麽不對味:“對,你怕鬼。你不但怕鬼,你還怕床硬,怕被子不暖,怕睡覺有光,怕需要自己放洗澡水……我跟你在一起會睡不着。”
洛映白傷心道:“你明都知道我膽子這麽小,居然還要拒絕我,你要眼睜睜看着我吓死嗎?真是喪盡天良!喪心病狂!喪……喪身失節!”
雖然最後一個好像不對,但他是中文系的研究生,知道排比句要三個以上構成才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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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上小學就學過了——夏羨甯冷漠臉,自顧自開車。
洛映白“啧啧”道:“看看看看,這是什麽态度?小時候你總拉着我一起睡,好啊,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看不上師兄了。咱們幾年沒見,你就連這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肯滿足我,對我的态度越來越差。是不是過幾年,你就連我是誰都要記不得啦?”
夏羨甯:“……”
洛映白道:“對了,剛才你自己說的,當了大官就不認我。等到日後你結婚生子辦喜宴,你媳婦問你,通訊錄裏有個叫洛映白的,請不請他啊。你就說,洛映白,那是誰啊?噢,有點印象,也不是很熟,還是算了吧。”
夏羨甯:“……”
洛映白演的聲情并茂,眼看還大有唱上幾句的意思,夏羨甯實在忍無可忍,又拿他沒法,無奈扶額,按着洛映白把他的頭轉過去:“你看看窗外。”
洛映白:“咦,到我家了哦。”
夏羨甯解開安全帶,自己倒先下了車往裏面走:“走吧。”
洛映白笑逐顔開,連忙下車追他:“好師弟,真乖!”
如果算上上輩子的時間,洛映白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房間裏的一切陳設如舊,被褥家具幹幹淨淨,顯然他不在的時候依舊有人每天打掃。
洛映白一向習慣把所有的心情都藏在笑容後面,很少能有人窺探到他真實的想法,反倒是夏羨甯洗了澡出來,一邊擦頭發一邊瞥了他一眼,問道:“你情緒不好。爲什麽?”
他在床邊坐下,洛映白躺着,腦袋枕在手臂上看着天花闆:“沒什麽,就是覺得很久沒有回來了,心情很複雜。”
夏羨甯沒再說話,把毛巾放到一邊,熟門熟路地又掏了一床被子,在洛映白身邊躺下,過了很久,他才說:“松澤跟你說了我做噩夢的事?”
洛映白道:“所以真的做了噩夢?夢到了什麽?”
夏羨甯道:“不知道。”
他頓了頓,轉移了這個話題:“你走的時候,我還以爲你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沒想到會将近一年。”
洛映白微微一笑:“是不是覺得對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夏羨甯側頭看了他一會,坦誠地說:“我的朋友不多,你不在,很無聊。”
他雖然出身高官之家,但母親早逝,父親并不經常在家,雖然很受祖父疼愛,但這畢竟不能代替父母朋友,更何況夏羨甯自己又是個性格非常高傲冷漠的人,就算别人想和他相處,也得要他看得上才行。
直到後來來到洛钊這裏學習陰陽術士,從小被洛映白死纏爛打着一起玩,夏羨甯才算是有了人能陪着。可以說,這個不着調的師兄在他的生命中占了很重要的比例,夏羨甯沒有考慮過自己對他是什麽感情,親情?或者友情。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不能沒有洛映白。
——雖然大多數情況下,洛映白很煩,但是他還挺喜歡被煩的,反正洛映白不去煩别人就好了。
洛映白順手拍了拍夏羨甯的頭,忽然有點心疼:“對不起。”
上輩子他離開的比這還要久,最後一直到死都沒再見到夏羨甯,現在看來,這個師弟一個人過的似乎并不是很開心。
夏羨甯微微一哂,沒有說話,很多的話他不用說洛映白也都明白。
洛映白又道:“羨甯,我跟你說件事。”
他頓了頓:“我的微博好像有了特異功能,它會預言。”
夏羨甯:“???”
洛映白沒提重生和回家大禮包的事情,簡單地把微博功能給他講了一遍,夏羨甯拿起他的手機研究了片刻,看見洛映白發的那個笑臉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洛映白滿臉無辜,好像隻是巧合。
夏羨甯又默默把目光移開了,他不是苟松澤,知道洛映白什麽時候在開玩笑,什麽時候又是在說實話,認真道:“這個功能你别再跟别人提了。”
洛映白點了點頭,夏羨甯又道:“防患于未然,這不是壞事。如果照你那樣說,我想或許你的微博上粉絲越多,就能收到更多人的求助,幫人解決困難,你也會有福報。”
洛映白聽他這麽一說,倒是突然想到或許這種方法真能有辦法解決他母親的病症,不管怎麽樣,有希望都得試試,看來他真應該想辦法提高一下“白哥哥瞎算命”的知名度。
可是心裏這樣想,嘴上卻非得要撒兩句嬌才行,洛映白故意抱怨:“可是如果找我的人多了,會很累哎,忙不過來了不能睡懶覺怎麽辦?”
這家夥又在裝死了。夏羨甯無語了一下,道:“那就讓他們來找我。”
洛映白:“嘿嘿。”
夏羨甯聽他這樣帶着點小得意的笑聲,心裏也是一陣柔軟,不由也笑了笑,道:“睡吧。”
洛映白翻身,再翻身,拽着他的袖子控訴:“真讨厭,外面這麽亮,根本睡不着嘛,我最怕睡覺的時候有光了!”
夏羨甯:“……”看,給他點臉煩人的勁又上來了。
他雙手攤開:“萬物不侵,天光屏退。”
一團黑霧從他掌心平平升起,瞬間在房間裏彌漫開來,整個房間好像被一層黑紙罩住了,任何的光線聲音都不能進入。
他不等洛映白後面那句“這裏黑漆漆靜的像個墓地一樣,好恐怖啊”冒出來,右手順勢變掌爲扣,向着半空中一彈,頓時有道小型煙花在半空炸開,流光散去後,繁星漫布在天花闆上,柔和的星光灑滿了整張大床。
夏羨甯做完這一切,順手掀起被子,将洛映白連着腦袋一起蓋住,簡短道:“說話是狗,睡。”
洛映白:“……”
他本來想看看夏羨甯到底是怎麽回事,結果兩個人一塊躺了兩個小時,夏羨甯安安穩穩,簡直像是睡眠标兵,既沒有失眠,也沒有說夢話,最後倒是洛映白撐不住了,自己也跟着睡着了。
他是被夏羨甯的電話鈴聲吵醒的,電話那頭的人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反正夏羨甯從頭到尾就說了一個字,“嗯”。
洛映白問:“怎麽了?”
“剛才松澤打電話過來,說是歐子恒要去拍戲,他想請人一起去片場保護他的人身安全。”夏羨甯看向他,“你去嗎?”
以歐子恒的人品,他的仇人黑粉就是排隊領号也得排出去三條街,如果單從作案動機來分析,恐怕這輩子都别想找到兇手了。
但是經過昨晚的調查,特偵處發現就在前一陣已經連續死了兩個明星,性别都是男性,有屍無頭,是靠DNA檢測才辨明身份,因爲當時懷疑是變态殺人狂所爲,卷宗歸到了刑偵部,所以并沒有引起夏羨甯這邊的重視。
這就證明很有可能跟娛樂圈内的糾紛有關,不知道歐子恒跟那兩名死者有什麽共同點,洛映白道:“跟微博有關系,我去。檢查過那兩具屍體了嗎?怎麽說?”
夏羨甯道:“身上隻剩下骨架,頭顱不知所蹤,食指指尖均有暗紅色斑點,應該就是飛頭蠻無疑了。”
飛頭蠻這種妖怪多出現在西南山區少數民族聚集地,他又給嶽玲發了語音,讓她去查一查歐子恒接觸的圈内人裏,有誰來自那邊,自己和洛映白去片場調查。
洛映白聽着夏羨甯打電話,知道應該走了,但一身懶筋沒有抻開,躺在床上不願意動彈。
他覺得自己有點不要臉,明明好不容易把夏羨甯磨回來,想看看他怎麽睡不好覺了,結果自己反倒先睡的比誰都死,現在居然還覺得沒睡夠。
不過反正他也沒怎麽要過臉,早都習慣了,所以洛映白沒動,躺在床上眨着眼睛看準備起身的夏羨甯。
夏羨甯面無表情,伸手在洛映白肋骨旁邊一戳,快準狠地胳肢了他兩下,然後淡定地看着洛映白像隻炸毛的兔子一樣跳起來:“喂,你缺不缺德!”
夏羨甯抱着手看他,挑眉道:“精神了,走吧。”
洛映白嘀嘀咕咕地下床,但就在夏羨甯轉身的一瞬間,他卻突然發現對方的臉上竟然隐隐有淚痕——這對于夏羨甯來說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他又做噩夢了?到底夢見了什麽!
可是有些話如果他真的想說,第一個告訴的人肯定會是洛映白,如果沒有主動提,那麽很難會問出來。
洛映白脫口道:“羨甯,你……”
夏羨甯回頭,他微微一頓,又幹笑道:“我去洗把臉,你把被子疊了啊,那個,住我家總不能白住吧?”
夏羨甯沉默了一會,發自靈魂地拷問他:“……師兄,你爲什麽要洗自己根本就沒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