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映白從宿醉中驚醒的時候,聽見了一句非常熟悉的台詞。
他那被酒精灌暈的腦子還沒有想明白“我是誰我在哪”這兩個深奧的問題,下意識地就感覺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
于是他邁過地下的一堆空酒瓶子,莫名其妙地去牆角拿了把傘,打開了自己的家門。
“嘩!”
門一開,一桶油漆迎面潑了過來,洛映白迅速撐開傘,兩指一扣,用了個避水咒,漫天紅雨紛紛揚揚地落下,他一身白衣,不染纖塵,神态安靜平和,眉目清俊秀美,就像剛剛從畫卷中走出來一樣,頗有一番仙風道骨的神棍氣質。
門外是一個拎着油漆桶的中年男人,他手裏的桶還在滴滴答答往外滴着紅油漆,整個人被洛映白吓了一跳,脫口道:“卧槽!”
“卧槽!”——安靜的美男子洛映白也默默在心裏驚歎了一句。
他終于明白剛才自己爲什麽下意識地要拿傘了!他竟然……重生了!
現在這個人,分明應該出現在兩年以前,那個難忘的、被人上門潑油漆的日子。
洛映白是個風水師,上一世就是在這個時間的前一天晚上,他幫人尋找被綁架的孩子,結果算出的方位不對,人家去了之後人沒找到,反而撿到了一件帶血的小衣服,當下就急眼了,報警之後拎着油漆桶上門來找他的茬。
他有點不敢相信,于是又确認了一句:“你是……王愛軍大哥?丢了孩子的那個?”
王愛軍回過神來,怒氣沖沖:“誰他媽是你大哥!你這個騙子昨天信誓旦旦地跟我們保證,隻要天亮之後向着東南邊二百米的地方找,一定能找到孩子,我們信了你的,結果今天就收到了這件衣服!我家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蹲監獄也要打死你!”
他身後還站着他的妻子和大兒子,神情都很憤怒。
洛映白想起上輩子的誤會,手一抄接住了那件衣服,解釋道:“不用擔心,這上面的是豬血。你們要找的孩子,現在應該在……”
“我呸!”孩子的母親周菊芳情緒激動,打斷了他。
洛映白及時後退,躲開了這句铿锵有力的“呸”,隻聽對方道:“你這個狗東西!上次我們按照你說的去找,根本就沒找到人,你現在居然還想裝神弄鬼!”
旁邊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也跟着說:“你在微博上冒充玄學大師給人算命,也是、也是傳播封建迷信的思想,我們剛才已經把你的行爲給……揭穿了。你再不說實話,就要被人肉搜索!”
他似乎很緊張,好不容易磕磕絆絆說出這幾句話,鼻尖都冒汗了。洛映白這才知道,原來上一世自己的微博賬号是這樣曝光的。他想起曾經評論區裏鋪天蓋地的謾罵聲讨,忍不住看了那個男生一眼,印象中這應該是王建軍的長子,叫做王懷志。
對方被他一看,緊張地往後躲了躲。
周菊芳還要說,洛映白忍無可忍,一擡手:“閉嘴。”
他道:“你們說了這麽多,也該我說了。王愛軍先生,我就問問你,我記得我昨晚的叮囑是讓你們在我指出方向後立刻去找孩子,你們立刻找了嗎?”
王愛軍一愣。
洛映白又道:“我還說卦象結果隻能你們兩個人知道,找到孩子再告訴别人,你們照辦了沒有?”
周菊芳道:“我們……”
洛映白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最後我剛才說衣服上的是豬血,你們驗沒驗過啊就說我說的不對?傷害了我的心靈賠錢嗎?”
說完之後,一家人三臉懵逼,洛映白長舒一口氣,神清氣爽——怪不得人人都說重生好,等的就是這一秒啊。
王愛軍跟老婆對視了一眼,那些事他的确是沒有照辦,當時因爲害怕洛映白是個騙子,就把他算命的事告訴了幾個親友,約他們一起去找……難道這很重要嗎?
畢竟人命關天,洛映白說爽了也就不再刁難,放緩了口氣道:“我隻說這一遍,一中對面的松橋網吧。你們現在如果有認識的人在附近,就讓他們立刻去接孩子吧。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王愛軍上樓之前還發過誓,再也不會被挨千刀的算命先生忽悠了,但洛映白說話時的口氣神情,卻還是讓他有一種無端想要遵從的感覺,于是王愛軍不由自主地摸出電話,給自己一個家在網吧旁邊的朋友打了電話。
他忙着打電話,沒有注意到身邊長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洛映白看在眼裏,淡淡一笑。
王愛軍撥通了朋友的電話之後,立刻請求對方幫忙尋找孩子。
不到五分鍾,那邊就把電話打了回來,王愛軍接起來,剛聽了一句就愣了。
周菊芳立刻沖上去,抓住丈夫的胳膊:“怎麽了?咱們家明明怎麽樣了?你說話啊!”
王愛軍呆呆地說:“孩子……找到了,什麽事都沒有。”
這次竟然,這麽輕易地,就找到了。
周菊芳松開他,隻覺得腿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王愛軍看看她,又看看洛映白,腦子都有些當機了——他之前對洛映白半信半疑,病急亂投醫請了他,然而聽了他的話,孩子非但沒找到,血衣服還被送來了,于是火上心頭,前來砸場,暗中發誓這輩子再他媽也不信什麽狗屁的玄學,結果現在得罪完了人,大師說話又靈了,孩子重新找到了!
三觀颠覆的太頻繁,簡直要瘋。
原來洛映白之前說是他們的失誤才沒有找到孩子,并不是借口,而是真的?其實大師沒有算錯!
他不由結結巴巴地說:“大、大師,之前是我們得罪了,實在太抱歉了!多、多謝你,你的損失我們一定賠償,還有這次的報酬,之前如果說少了,我再給您加!”
如果以他金盆洗手之前的地位,随便幫哪個高官富商看看風水就是幾十萬的收入,這家人經濟條件不好,收錢本來就是走個形式而已。洛映白一笑:“加錢就不用了,隻不過之前在微博上發表的言論,麻煩澄清一下吧?”
王愛軍剛要答應,王懷志就着急地說:“那微博我回去就删!”
洛映白挑起眉,唇角似彎非彎:“隻是删了嗎?”
上輩子那條微博發表之後非常心機的@了好幾個大v,很快就被轉發閱讀無數,其中造成的影響可不是一句删除就能算了的。洛映白素來好脾氣,也不是一定要和孩子一般見識,隻是這小子太熊了,不長記性絕對不行。
王懷志着急地說:“删了還不夠嗎?你還想讓我怎麽樣!”
他這輩子知名度最高的時候就是發完這麽一條微博之後了,看見好多人在自己的微博下面議論紛紛,王懷志甚至有種很自豪的感覺,班裏的同學也都知道了,還熱心地幫忙轉發,如果這時候再告訴他們一切都是假的,那自己可有多丢人!
周菊芳一想,也不由道:“洛大師,您看您能不能網開一面……懷志還是個未成年的學生,不懂事,也是替弟弟着急,發微博之前就沒想太多,他以後認識到錯誤就不會再犯了。事情鬧大了影響不好,你替他想想,他還要高考呢。”
這當家長的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自家的孩子,洛映白搖了搖頭,淺淺一笑道:“就是因爲不懂事才要好好管教,不是嗎?”
他意有所指:“對孩子,不要總是覺得年紀小就能縱容他,否則他能坑别人,也總有辦法讓你吓一跳。我倒是無所謂,就是擔心你們啊。古往今來,被熊孩子坑死的爹媽可真是不少。唉,生完孩子不教育,把他們養成混蛋坑自己,我真的不知道你們這過的是什麽瘾。”
王愛軍:“……”
洛映白語氣帶笑,仿佛揶揄,可是這分明是話裏有話,他臉上一紅,剛要詢問,忽然有個孩子的聲音傳過來:“爸爸媽媽!還有哥哥!”
他一轉頭,發現是自己的朋友正領着小兒子向這裏走,他們是剛剛從松橋打車過來的。
“明明!”
周菊芳連忙沖了過去,一把抱住他:“乖兒子,你吓死媽媽了!你要氣死我啊!你說你自己跑網吧去幹什麽?你才幾歲,真是不聽話!你這個破孩子……”
她又抱又罵,明明卻說:“媽媽,不是你讓哥哥帶我去的嗎?”
周菊芳:“你還撒謊!我什麽時候……”
她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
周圍一下子沒了聲,隻有不明情況的明明還在說:“我沒有撒謊呀。哥哥先讓我住一個網吧,然後又給我換了另一個網吧,說是媽媽讓我在那裏等……”
“是你帶走了明明?”
周菊芳打斷他的解釋,蹲在地上慢慢扭頭看向王懷志,心裏忽然想起洛映白第一次算命的時候跟他們說的“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消息”。
現在想想,自己告訴的不也就是幾個親人嗎,爲什麽明明會說不見就不見了?大師連這個都算出來了,自己卻根本沒往那個方向去想。
在她的注視下,王懷志滿頭大汗,結結巴巴地說:“媽,我、我不是……我是和弟弟逗着玩的。”
這句話話音還沒落,王愛軍就沖上去,狠狠抽了他一個嘴巴子。
憤怒、失望與不敢置信的情緒交織,他厲聲說:“混賬東西!你還是不是人?!”
看見這一幕,洛映白若有所思。
他上一世雖然算準了明明的去向,但也根本沒想過綁架孩子的竟然是他未成年的親哥哥,因爲王愛軍夫妻沒有照他說的去做,讓王懷志聽到了消息,連夜将明明換了地方,上吉化大兇,如果沒有後來洛映白再次算命,明明會在一個小時之後因爲饑餓走出網吧,不慎被車撞死。
幸好現在找的及時,挽回了一條人命。由王懷志的面相來看,對方印堂生蛇紋型細斑,眼下烏青晦暗,最近肯定遇上了什麽困難,連帶着這困難很有可能将他帶上歪路,日月兩角同時隐隐發腫,他的煩惱還和父母有關。但眼下缺少解決問題的契機,還不到改變的時候。
王愛軍和周菊芳罵了幾句想起來身邊還有人,連忙又讓王懷志跟洛映白賠禮道歉,表示回去之後一定立刻發微博澄清,公開道歉。
洛映白道:“好。”他頓了頓,又說,“或許很快又要再見面,咱們就不依依惜别了,幾位請吧。”
幾個人都一愣,說話的人卻已經微微一笑,轉身進屋,關上了房門。
洛映白顧不得管地上的一片狼藉,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迅速登錄了自己的微博。
他滑動鼠标浏覽片刻,唇角抽了抽。
嗬,好一片血雨腥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