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最終卷終

第十六章  最終卷(十六)

沈欣聽傭人說邱辭和南星突然不見了,她走到門口, 發現門鎖沒開, 以爲他們走了。她正覺得奇怪, 聽見窗戶那邊有動靜,繞到窗台那,又發現了兩人。

她看看窗戶, 仍舊完好。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問道:“你們真是兩個怪人, 還能穿牆不成?”她調侃完就說,“兩位還有什麽要問的?”

“沒了。”南星又說, “謝謝。”

沈欣微微一笑, 一會才說:“我不知道你們突然打聽黎康城的事做什麽,但一定不簡單……我希望我的丈夫能回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裏依舊平靜, 似乎是長久的等待已經磨滅了她的希望, 或許也是因爲覺得, 她的丈夫不可能回來了。

南星沒有接話,因爲黎康城确實回不來了,被奪舍的前提, 就是将宿主殺死, 黎康城早在當年,就已經被葛洪殺了。

她暗暗歎息, 沒有将真相說出來, 至少沈欣還能有盼想。她和邱辭一起跟沈欣道别, 離開了這座幽靜的小院。

車子拐彎時,南星看見沈欣還在看着那間屋子,久久沉思,像是在回憶着什麽過往。她緩緩收回視線,說:“葛洪真的該死。”

開着車的邱辭騰手摸摸她的頭,說:“可以計劃抓他了。”

“嗯。”南星略一想,說,“我原先想用自己來做誘餌,但葛洪太狡猾,怕他懷疑,不肯輕易跳進陷阱,會打草驚蛇。所以我想拿阿月的消息來做誘餌。”

“可以,黎康城不知道趙奇和你的事,所以讓他做掩護很好。”

南星還沒細想,手機就響了,一看,就說:“曹操。”

邱辭還沒回過神,嗯?曹操?一會就見南星接通了電話:“趙奇?什麽事?”

邱辭這才明白過來,說曹操,曹操到。原來南星也是會說笑話的,但冷得很。

“黎康城來電問我阿米的近況,我說她恢複得很好,他說想過來探望,我說阿米需要靜養,不方便見,回國後再去拜訪他。他說他有一種特效藥,可以醫治阿米。”

“這麽答很好。”南星低眉細想,說,“趙奇,我想用阿月的消息引誘出兇手,想要你的配合。”

“阿姐你說。”

“等過兩天,你問黎康城那種特效藥是什麽……”

趙奇細細聽着,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爲什麽要這麽跟黎康城說?簡直像是在引誘他過來。難道……南星在懷疑黎康城什麽?

他不解,但無論如何,在南星和黎康城之間,他還是選擇相信南星。

隻因爲她是阿米的姐姐,從今往後,也是他的阿姐。

南星挂了電話,目光落在前面,又見兩條遊魚。她看着擺尾遊過的魚,又想起了拂袖,那個一生侍奉南家的人。

邱辭也留意到她在看陰陽兩魚,說:“南星,厲婆婆說過,找到你之後,要我盡力幫你,而這兩條魚,也要交給你。”

南星看着它們,問:“它們除了能找人、能通往陰陽兩界,還能做什麽?”

“似乎沒有,所以我不明白,爲什麽厲婆婆她臨終前要特意交代這個。它們在你手裏能做的事,在我這裏,一樣能。”邱辭笑道,“快,捏捏它們的尾巴,看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

南星還真伸手去捏了捏穿過前窗的魚尾巴,并沒有什麽變化。邱辭見她真去做了,一瞬顯現的天真無暇,讓他一笑:“我的星星姑娘越來越可愛了。”

南星一頓,收回了手:“别誇。”

可愛什麽的,她隻有在很小的時候聽過。陌生又遙遠,也不習慣。可愛,似乎象征着某種程度的懦弱。

這是她固有的思維,所以不想聽見這個詞用在自己的身上。

“看來你是要我誇你漂亮,好好好,我誇,我誇,我的南星是世界第一美人。”

南星差點忍不住要堵他的嘴,羞不羞,這麽誇。

邱辭不逗她了,車子從郊外回來,進入車如流水的車道上,掠過一間間商鋪。邱辭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開始留意兩邊店鋪,遠遠看見一間珠寶鋪子,調轉方向盤,往那邊開。

南星以爲他要停車吃飯,誰想下了車,邱辭就牽了她的手直奔珠寶店。她問:“去做什麽?”

“買戒指。”邱辭說,“你不是答應我的求婚了嗎?”

南星有些恍惚,停下步子不願走了,她看着他,說:“我後悔了。”

“爲什麽後悔了?”

“葛洪還沒有死……”

“就算他沒有死,我們的時間也會繼續往前走。不能因爲他沒有死,我們就要把自己的時間也停下來。”邱辭看着還在顧慮各種的她,說,“幾百年來,你都是那麽過的,從今往後,我不會讓你再這麽過。找仇敵和結婚是兩件事,并不矛盾。”

南星從來沒有聽誰對她說過這種話,就連認識了幾代的陶家人,也沒有。

不矛盾?似乎真的不矛盾。

她遠比不上邱辭那樣豁達。

邱辭是她的救贖。

如果不是他,就算她殺了葛洪,那似乎也沒有讓時間繼續的念頭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再次擡頭看他,說:“我要挑一枚漂亮的戒指,你付錢。”

邱辭看着眉目舒展的南星,美得讓他怔然,随即一笑:“是,遵命。”

他要挑最好看的戒指,給他最喜歡的星星姑娘。

世界第一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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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康城發現自從南星出現後,無論什麽事都不順利。

黎家的事,李蕊的事,還有南月的事。

全都因爲南星的出現而發生了變故。

南家的人,都該死。

舒服地度過了幾百年的黎康城,因爲最近的事十分不痛快。而最令他不痛快和不安的,是邱辭的存在。

他對這個年輕人實在是很在意,南星的身邊總跟着個邱辭,如果對南星下手的話,邱辭會不會是一個變數?

南星不像南月那樣無用,當年他調查南家時,知道南星是被南子安選做繼承人的,南子安那隻老狐狸培養的繼承人,肯定不會簡單。而且這八百年來,南星并沒有荒廢自己的所學。

偷命師?

可笑。

她還妄想爲南家人開生途嗎?

黎康城完全明白南星的用意,然而他不會給她機會。

但要怎麽樣才能殺死南星,不能一次擊殺的話,自己反而有可能被殺。南星能殺彭方元,那自然有殺他的辦法,可是他卻不知道殺死南星的辦法。

不能冒險呢。

他還是得找到南月,将她當做試驗品。殺了南月,自然就能殺了南星,南星遠比南月要棘手。

但趙奇不肯告訴外人南月在哪裏養病,甚至連趙奇的爸爸都不知道,那趙奇怎麽會告訴他。

距離太遠,他根本沒有辦法找到南月,當時又沒有在她身上下追蹤咒,着實失策。

黎康城想得久了,頭略有些疼。忽然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了一眼,國外的來電。他剛接聽,就聽見趙奇低沉的聲音:“黎伯伯,你真的有什麽特效藥,可以救阿米嗎?”

黎康城微頓,說:“有,但是阿米不是恢複得不錯嗎?”

“是,她的傷口正在慢慢愈合,但是頭一直很疼,每晚都疼得睡不着,我怕她再這麽下去,會撐不住。”趙奇說這些話時,似乎真的看見了臨死前喊疼的湯米,以至于聲音都有些哽咽。

這聲音在黎康城聽來,情真意切,毫無做戲的成分。他歎氣說:“這可不是小事,你趕緊回來吧。”

趙奇追問道:“黎伯伯找的是哪位醫生?真的能治好阿米嗎?”

黎康城沒想到他在湯米的事上會這麽小心翼翼,向來信任他的趙奇竟會爲了湯米用上質問的語氣。都說愛情能讓人變得像傻子,趙奇就是了吧。

他說:“黎伯伯不騙你,我找的并不是什麽名醫,而是上回那個懂奇門幻術的朋友,我跟他說湯米突然在家中消失,爾後身受重傷出現在自家庭院中。他聽後覺得很是怪異,可能并不是遭了什麽歹徒的襲擊,而是遭了邪祟。”

趙奇緊握電話,說:“我也這麽懷疑,我查遍錄像都沒有找到她,可事後她卻回來了,依舊沒有出現在錄像裏。黎伯伯,你一定要幫幫阿米。”

“我當然會幫你的未婚妻。你們現在在哪,我去找你們。”

“黎伯伯的朋友在國内對吧?我現在就帶阿米回去。”

黎康城蓦地冷笑,回來更好,這倒更讓他覺得省事,他說:“那你們回來吧,回國後給我電話,我立刻和我朋友過去。”

“好,謝謝黎伯伯,謝謝您。”

黎康城笑笑:“客氣。”

——你将南月送回我的虎口中,我謝你還來不及。

他的心情終于愉悅起來,低眉一算,李蕊也被折磨了幾天,任她意志再堅強,也熬不過半個月。現在他要好好想想怎麽抓住南月,李蕊的事先放放。不過說不定等他辦完南月的事,李蕊已經因爲日夜無眠死了。

黎康城想着,突然笑了起來,真是令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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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早晨很冷,黎康城自己開車出的門,趙奇回來了,帶着湯米。

似乎是因爲趙奇父親仍對湯米有嫌隙,所以趙奇連家都沒有回,而是住進了一棟公寓。

他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将車子停好後,就走進大門口,摁了電梯。

進入電梯後,他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殺了趙奇。

還是殺了吧,反正他沒有任何用處。

他冷冷一笑,擡眼看向監控,想将它毀了。但這一擡頭,卻發現監控沒有亮。正當他以爲監控器壞了,電梯猛地一震,停了。

黎康城微頓,發現電梯四面附着着一些奇怪的氣息。

他很快就發現這裏根本不是電梯,而是一個幻境。

一如那天他困住南星所用的幻境。

黎康城立刻明白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趙奇什麽時候跟南星聯手了?南星發現他将黎康城奪舍了?

什麽時候的事?她是怎麽知道的?

黎康城此時才覺得自己到底還是小看了南星,小看了這個由南子安親手挑選的繼承人。

就算他醉心禁術,但依舊和南星有共同點——師出南家,又怎麽會沒有一點相像。

他立刻明白南星這是在嘲諷他,在跟他宣戰——你永遠是南家的弟子,你所學的,都出自我們南家。

黎康城頓覺厭煩,冷聲:“你以爲這樣就能困住我!”

他反手拍向“牆壁”,念咒開門,震得電梯劇烈震動。那鋼門上,頓時出現了一道裂痕,整個電梯瞬間不見,這裏仍舊是房子的大門口,剛才的确是在幻境。

他冷笑一聲:“出來,南家人什麽時候變成地溝裏的老鼠了,連正面見我的勇氣都沒有,那你還怎麽替你祖父報仇,替你們南家三百條人命報仇!”

暗夜中,有人緩緩走了出來,那個姑娘雙眸漂亮,卻帶着恨意——是想要殺了他的眼神。

黎康城笑了起來,說:“我很意外你會這麽快鎖定我的身份。”

“你很快就沒命意外了。”南星知道他不容易對付,就算是在跟他說話,他毫無動作,也沒有松懈。

黎康城禁不住嘲諷:“你好像忘了一點,我是你祖父的師弟,是你的師叔啊,我不但學了南家所有的咒術,還有禁術,我通通都會,你拿什麽來殺我?”

他說話之際,南星突然覺得腳腕微涼,低頭看去,不知什麽時候兩條毒蛇纏腳,直接從她的腳腕迅速遊蹿上來。她心頭微驚,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幻術。

果然那兩條毒蛇隻是遊蹿,并沒有咬人,不多久就消失了。

“隻是兩條蛇,你就怕了,你拿什麽跟我鬥?”

話落,地面震動,一條蟒蛇拱土而出,張開血盆大口朝南星咬去。南星立刻往後一退,手上已經有黑白兩魂,朝蟒蛇飛出。

黑白化紙,猶如利器,瞬間将蟒蛇切成幾段。但它們沒有停下來,直接朝黎康城飛去。

黎康城側身躲避,一張白紙從面頰飛過,在他臉上割出一條血痕。

等他回身,那黑白紙張已經不見蹤影。腳下泥土微動,他當即一腳踩踏,泥地刹那烙了一個鞋印,深陷半米,似被炸出的土坑。

他低頭盯看,地上有黑白紙張,爛在了泥坑中。突然兩條黑白影子從地下鑽走,飛回南星手心。

黎康城上前要追擊,土坑轟然崩塌,牽動得連後面的那幢公寓都“砰”地炸裂,無數碎石飛散,朝他壓去。

黎康城心有驚詫,幾乎是那瞬間就爲自己布下銅牆鐵壁。

但那公寓跌落半空,陡然消失,不見蹤影。

他這才看出這裏的一切都是幻境,就連公寓都是幻境!接二連三被戲耍的黎康城不由勃然,南家人都該死!

他震破壁壘,沖到南星面前,卻不想她面前撲騰飛起萬千黑白紙張,橫着鋒利的邊沿,如暗器那樣飛刮而來。

黎康城的衣服和裸丨露在外的身體立刻被割開數道口子。

不等他往後退,腳下赫然出現一副太極八卦圖,邱辭已經在他背後出現。

那圖還未完全形成,南星就看見遠處又出現一個黎康城,而在近處,滿身是傷的“黎康城”卻一動不動。

邱辭猛地明白過來,一直在進攻,被他們圍困的黎康城,根本就是個傀儡。

“呵,我就知道,你還有幫手,你以爲,你真的能将我傷到這種地步?”毫發無損的黎康城傲然負手,站在遠處盯看他們,臉上全是譏諷,“别說殺我,就連我的身,你們都近不了。”

“未必吧。”邱辭一笑,說,“無論你站在哪裏,都在我的八卦圖中。”

黎康城微頓,下意識看地面,分明沒有任何圖的氣息。待覺察到周圍的氣流有變,他才知道上了邱辭的當。

剛才他身處安全的地方,但現在那八卦圖已然在附近。

腳下沒有,身邊也沒有。

他蓦地擡頭,就看見一張巨大無比的太極八卦圖似漁網從天罩下。

轉眼入陣,陣内乾坤碰撞,硬生生擊打他的身體。

黎康城沒有見過這種陣法,想要逃離,但這裏沒有一絲縫隙,也沒有任何破綻。

再留在這裏,他必死無疑。

葛洪立刻舍棄黎康城的身體,以死魂之軀離開陣内,離開刹那,施展禁術,瞬間将八卦陣化爲自己所用。

巨大的吸力立刻将南星和邱辭吸入陣内。

原本對付葛洪所用的乾坤之境,已然變成葛洪手裏的刀,開始剜割困在陣内的南星和邱辭。

這種陣法本就不是常人的軀體所能承受的,否則葛洪也不會舍棄黎康城的身體。

邱辭深谙自己的八卦圖,但爲葛洪操控,隻能躲避不斷碰撞的乾坤。

然而躲避太過消耗精神和體力,邱辭試圖去開啓陣門,被葛洪發現,立刻将陣門堵住,不斷讓乾坤碰撞,讓他們連門都碰不到。

南星不懂乾坤走向,幾次被它們擦身而過,如果撞上一次,隻怕她的身體也會支離破碎。

突然有乾坤飛來,眼見避之不及,邱辭忽然出現,撞上他的手腕,幾乎将腕骨撞碎。

邱辭臉色刹那慘白。

在陣内的兩人已經渾身是血,但陣内的劇烈碰撞仍未停下。片刻黑白兩魂飛來,擋住那不斷碰撞的利器。但紙張的身體隻是碰一次就被撞毀,并不能阻擋多久。

邱辭自知不将陣毀了就無法出去,但毀陣,也會讓他重傷。

他一旦重傷,南星一個人能不能殺葛洪?

可再這麽下去,他們都别想活命。

萬分之一秒的思慮,邱辭做出了決定。

毀陣!

他以掌觸地,往下重壓,掌中咒術鑽入地底,沖破了八卦陣,瞬間打亂陣法。

八卦陣陡然消失,邱辭生生吐了一口血。

“邱辭——”

南星俯身扶他,已然察覺葛洪的陰冷之氣在靠近自己。她猛然轉身,抽出早已準備好的匕首,反身掠到葛洪背後,朝他的血滴刺去。

葛洪反應迅速,但仍被她刺入脖子。

然而并沒有刺中血滴印記。

葛洪急忙後退,拔出脖子上的匕首,利器上可見血液,但不是他的,而是南星的。他忽然明白了什麽,仰天大笑:“原來你要這麽殺我。沾上你的血,就能殺我了,是嗎?那我是不是同樣可以這樣殺了你?”

匕首劃過他的手掌,沾滿了他的血。他朝已經重傷的南星撲去,隻要這支匕首刺入她的身體,那她就死了。

南家人将會徹底消失,永世不再入生途!

南子安,你到底是比不過我的!

沾血的匕首已點在南星的眉心間,突然魚尾橫掃,将葛洪硬生生地拍飛了。

大如鲸魚的陰陽兩魚遊動在南星身邊,焦躁不安。魚尾巴都被匕首割破,它們不斷交纏遊走,血沾魚尾,嘶鳴起來。

南星意外地發現,它們不懼怕南家人的血。南家人的血天生就有淨化的作用,一般非正常出現的生靈都會忌憚南家人的血,但它們非但不害怕,反而似乎十分愉悅。

她擡頭看去,突然看見它們的背後,有個巨大的人影。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人。

“祖父——”

南子安微微低頭,看着南星,巨大的身影在半空中,宛若神明。

葛洪也察覺到了一股讓他無比憎惡的氣息,蓦然擡頭,看見那虛幻的身影,頓時惱怒:“南子安!!!你陰魂不散!你已經死了八百年了!八百年了!”

南子安隻是平靜地看着他,幾乎沒有任何動作。南星知道祖父并不是真的魂體,隻是一個幻影。

她似明白了什麽,緩緩朝陰陽兩魚伸手,不用她說什麽,魚已經遊向她的手掌。

觸碰的瞬間,漸漸縮小,化成劍柄、劍身,無比鋒利的黑白長劍。

葛洪已經再次手執匕首,如鬼魅前行,要殺南星。

邱辭見狀,在葛洪臨近時,猛地起身抓住葛洪的手,以肩将他撞倒。幾乎在他倒地的瞬間,黑白紙張又再次飛出,層層交疊,将他壓在地上。

“南星——”

南星快步上前,緊握陰陽魚劍,将它深深刺入葛洪脖後的血滴印記中。

似骨頭分離了肉體,葛洪嘶聲大叫,叫聲足以顫動大地。

南家人的血正在吞噬他的血,融合之際,似在對他剝皮抽筋。

“啊——”

葛洪失去了一切力氣,他絕望地對天怒吼,然而血在被什麽東西迅速吸走。

他想起了彭方元被吸走鮮血的模樣了。

猙獰、痛苦、絕望。

葛洪不甘心,千年大計,卻輸給了一個小姑娘。

最後還是輸給了南子安。

呵。

他越來越痛苦,沒有了血液的死魂身體漸漸化成灰燼,他眼睜睜看自己的雙腿變成一堆灰,一點一點地消失,這個過程很漫長,那種疼痛也是一點一點折磨着他。

腿消失了,手消失了,五髒六腑,全都化成了灰燼。

葛洪死了,徹底消失了。

始終握着劍的南星看着那一堆灰,不由一笑,瞬間失去所有的力氣,往旁邊倒去。

“南星!”

邱辭伸手抱住了昏死過去的南星。

劍咣當落地,擲出一聲沉悶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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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沉,晚霞滿布天際盡頭,映得弄堂裏霞光萬丈。

陶老闆看看表,到了澆花的時候。他将花灑裝滿水,澆着花。不一會大黃叫了起來,他以爲是去超市屯糧的馮源回來了,探頭喊道:“馮源,你回來了?快去把飯煮上。”

但沒有馮源的應聲,他這才想起剛才大黃叫的時候銅鈴響了,那肯定不是馮源,怕是來客人了。他放下花灑,走到店裏一瞧,卻看見渾身是血的邱辭背着同樣滿身是血的南星走進來,大黃焦急地在一旁轉悠。

陶老闆大驚,上前去看南星的狀況,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邱辭看見陶老闆,笑了笑,疲憊得幾乎沒有了力氣,他說:“葛洪死了。”

陶老闆愣了愣,頓時老淚縱橫,既爲了南星高興,也爲了南家高興。

葛洪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雙眼含淚,顫聲說:“快、快把南星背進去。”

邱辭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還有力氣,見到陶老闆時就已經覺得沒有力氣了,但他還是提着灌鉛的腿走了進去,直至将南星放到床上,才倒在一旁。他側身撫着南星的臉,一手抱着她,也爲南星高興。

懷中人睡得很沉,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唯有滿心愉悅。

在夢裏,南星久違地看見了她的父母,還有祖父。

這一次,夢境沒有崩塌,沒有變成夢魇。

沉睡的南星,眼角有淚珠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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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沉睡了三天,馮源天天跑過來探個腦袋問:“還沒醒啊?還沒醒啊,不會變成睡美人吧。”正削着蘿蔔皮的他一想,推了邱辭一把說,“快去親南星一口。”

一隻手還吊着紗布,眼見的地方都是傷的邱辭被他一推,臉都白了。他輕輕歎息一聲,馮源好奇問:“你爲什麽歎氣?”

邱辭看着他,說:“我歎我爲什麽身受重傷,不然就可以揍你了。”

馮源吓得蘿蔔都要掉了,抗議說:“爲什麽揍我?”

“想揍。”

“哇,你這人不講理。”馮源抖了抖手裏的蘿蔔給他看,“我還努力了給你做午飯,你揍我,我就罷工,讓你吃陶老闆做的菜。”

邱辭想到陶老闆的手藝,語氣溫和了:“不揍了。”

“哼。”馮源又認真說,“不過你真的得去試試親南星一口,說不定童話是真的呢?”

邱辭“哦”了一聲,沒告訴他,這兩天他早試過了,早起一親,睡前一親。然而童話沒有成真,他的星星姑娘還是在睡覺,沒有醒過來。

他走到南星房門口,敲敲她的門,多希望她能應一聲,但沒有動靜。他說:“我進來了,南星。”

南星的衣服和身都已經讓保姆換過洗過了,現在的南星躺在床上,除了臉上有點細碎的傷痕,看不出她剛剛血戰過,真像是在睡覺,安安穩穩,又舒服的模樣。

邱辭坐在床邊看着她,說:“南星,你到底去了哪裏,連魚都找不到你了。你快點醒過來吧,再不醒,我要瘋了。”

南星沒有任何反應。

邱辭自言自語說:“好吧,看來你不怕我瘋。”

他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說:“王子來了王子來了,星星公主你還不醒。”

南星依舊睡得香甜,完全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邱辭輕輕歎息一聲,如果不是南星的睡相太好,又有陶老闆說她每次疲累時都是用睡覺來恢複體力,他真的會擔心瘋。

“哪裏有王子?”

在床邊坐了半晌的邱辭聽見聲音,蓦地一愣,偏頭看去,南星微微睜眼看他,又問:“我怎麽沒看見。”

邱辭頓時露了笑,俯身在她唇上用力親了一口,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在這,看見沒?”

南星一笑:“臉皮真厚。”

邱辭笑看她,問:“睡好了嗎?”

“嗯,我做了很多好夢。”南星仍然躺着,回味着夢裏的一切,“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

她緩緩坐起身,說:“我休息好了,有力氣爲我們南氏一族開生途了。”

——解開死陣,開生途,讓所有困在陣中的親人都可以轉生。

或許一年、兩年後,她走在路上,看見的嬰兒,就是其中一個南家人。

屋内除了兩人,不知什麽時候小黑小白,還有陰陽兩魚也遊了進來。正抱着南星開心的邱辭輕輕歎了一口氣,無比真誠地對它們說:“要不,我教你們怎麽搓麻将?”

否則,他還怎麽安心跟南星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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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皎潔,銀白月光滿鋪庭院,似夏日淩晨五點的光景,安靜得沉寂。

邱辭陶老闆馮源将院子裏的桌椅搬走,站在廊道看着庭院中的南星,沒有誰說話,怕驚擾了這種安靜。

院子的地面上,畫着一張巨大的符文,南星畫了足足半個小時,絲毫不敢出錯。

筆點朱砂,畫得滿院紅意,與白色月光相輝映,似連月色都變成了胭脂紅色。

許久,馮源才開口問:“南星小姐這是要做什麽?”

“開生途。”陶老闆說,“南家人離開死陣後,還不算徹底脫離束縛,南星還要爲他們開生途,指引前往轉生的地方。”

馮源了然:“原來這個符文是開生途用的,但那麽多人,很難指引吧?”

他是陰陽兩界的人,知道生途,但平時一個人兩個人去還好,這三百多個人,那得多大的能耐。南星小姐真的很不簡單呀。

很快馮源就知道南星是怎麽開生途的了,符文已成,死陣現出了它原本的模樣。

那是一張巨大的網,線連線,密不透風,就連一根手指頭都伸不出來。那張紅色大網下面,有數百個魂魄被死死縛着,就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

但他們沒有哀嚎,南家人的骨氣哪怕是過了幾百年,也不會消失。

他們靜靜坐在大網下面,似乎并沒有在這個地方待上多久。

南星在夢裏見過他們無數次,可沒有一次看過他們被困在死陣中的模樣,一瞬心有酸楚,她擔負的算什麽,她所謂的苦也至少是自由的,被困在死陣中的族人,沒有自由地度過了幾百年,才是真的苦。

早在一旁站着的邱辭将盛了葛洪的血的瓶子遞來,見南星發怔,輕聲說:“南星,快解開死陣吧。”

南星輕輕點頭,接過瓶子。她以筆沾血,走到死陣中心,血漸漸凝聚在筆尖,形成血滴,終于緩慢地脫離筆尖,落在死陣之中。

似畫龍後最後的點睛之筆,死陣瞬間“活”了,裂開一道如眼睛般的通道。

南星擡手施咒,念着旁人聽不懂的話。馮源忽然覺得背後有風,回頭看去,不由訝然。

店内古物忽然飛出一雙雙眼睛,鑽入死陣的“眼睛”裏。他突然想起來,那古物裏的眼睛,都是南星收集來的。

他恍然大悟,原來南星早在幾百年前就開始爲南家人的轉生做準備了。

眼睛可以找到葛洪,卻也能牽引南家人離開死陣,重返生途。

在找仇敵,處處險境的情況下,她還能考慮到這點。

馮源明白了爲什麽南子安會選擇南星來拯救南家的天劫。

換做是他,也會毫不猶豫選擇她。

那些眼睛再次從死陣出來時,已經不再是一雙眼睛,而是牽引着一個一個的身影。

那是南氏一族的人。

南星看着那些從死陣中走出來的人,都是她的親人,她熟悉的人。

南星在陸續走上生途的親人中,看見了分别了八百年的父母。

“爹爹,娘。”

他們似乎聽見了女兒的聲音,緩緩轉身,目光落在了南星的臉上,慈祥而溫和地看着她。

南星眼裏頓時有淚,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

“星兒,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就算分别數百年,做父母最放不下的,依然是自己的女兒。

南星有淚滾落面頰,輕輕點頭。她目送親人踏上轉生的路途,漸行漸遠。

是不舍,也是開心。

終有一日,他們會再見的,雖然可能迎面不識,然而南家的三百餘人,再不會困在一個地方。

直至南家人全部轉生,那死陣光芒漸散,直至化作塵土,徹底消失不見,似乎一切也都結束了。邱辭見南星仍戀戀不舍,輕輕摸摸她的頭,說:“可以放下重擔了,南星。”

“嗯。”南星一瞬有些茫然,重複了八百年的生活忽然要發生變化了,不知今後會怎麽樣。她想起始終站在旁邊的人,偏身看他。不,沒有什麽茫然的,她的餘生,有邱辭。

并不孤獨。

邱辭低頭抵着她的額頭,說:“你這麽看我,我會忍不住抱你的。”

“那你抱抱我吧。”南星沒等他抱,已經枕在他寬厚的胸膛上,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我又想睡覺了。”

“那就睡吧。”邱辭又問,“一起?”

南星禁不住從他胸膛上離開:“登徒子。”

邱辭笑了起來,笑顔爽朗如月。南星喜歡他這麽笑,總是能讓她的心情好起來。她墊腳在他唇上印了一記,說:“我們結婚。”

葛洪死了,死陣已解,祖父在她身上留下的咒術也消失了。

從今往後,她也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樣,擁有正常的壽命和身體。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和邱辭一起變老,一起死去。

一起擁有下輩子。

然而下輩子的事,她不想去考慮,餘生隻想和他一起,過正常人的生活。

真正自由自在的生活。

“好,結婚。”邱辭俯身抱住她,低聲,“然後我要好好看看你的背,想辦法除去這些傷。”

南星沒想到他還在想着自己的傷,無時無刻不爲她着想,連她都開心得忘記了的傷,他始終記得。

她想到剛才父母的叮囑,有些後悔沒有拉着邱辭告訴他們,有人會照顧她了,他們不用再擔心。

這個人很好,很好。

一直站在廊道的陶老闆和馮源看着他們,連馮源都忍不住說:“真好。”

陶老闆輕輕點頭,慈祥地看着他們,他終于可以放心了,南星也變成了一個正常人,可以跟邱辭一起過正常的生活。

庭院裏,響起了一陣手機鈴聲。

懷抱着南星的邱辭聽見是自己的鈴聲,拿了手機一看,心又高懸起來。

“怎麽了,曼曼,是不是我哥怎麽了?”

電話那邊聲音緊張得都僵了,卻是掩飾不住的歡喜。

“阿辭,你哥醒了!”

邱辭微微愣神,漸漸展顔,長長松了一口氣。

他偏頭對南星說:“南星,我哥醒了。”

南星回了神,也是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說:“走,我們去醫院。”

“嗯。”邱辭反握她的手,緊緊握着,笑笑說,“我要去告訴我哥和曼曼,他們多了個弟妹。”

兩人緊握的手上,兩枚戒指在月色下閃縮着光芒,皎潔如月。

一如兩人的心,純白似月。

往後,再沒有什麽能夠分開他們。

&&&&&

深冬的早上冷風刮得入骨,馮源一大早就被陶老闆差遣,去買了十幾個超級大的紙箱,回到店裏,就看見陶老闆正将架子上的曆朝古玩擦拭幹淨,已經擺了一桌。

他吓了一跳,說:“陶老闆,你把南星小姐的東西全擺桌上,不怕她揍你啊?”

陶老闆瞧着總是一驚一乍的他,說:“南星已經和邱辭去過二人世界了,揍什麽。”

“哦……”馮源拎着紙箱進來,說,“難怪今天這麽安靜,唉,也沒人做午飯了,想念邱辭的手藝。”他見他還在擦拭,問,“您老讓我買那麽多紙箱幹嘛?”

“把木屑裝進去,然後把這些古玩也放進去,木屑鋪厚實點,别碰碎了它們。”

馮源好奇問:“這是要運往哪裏嗎?”

“南星說了,這些東西已經沒有用,讓我捐給博物館。”

“我要是館長一定開心死了。”馮源邊說邊想了想館長收到東西的表情,就覺得樂呵,他又問,“南星小姐和邱辭去哪裏了?”

小心翼翼拿着古玩的陶老闆笑了笑,說:“誰知道呢。”

冬天的暖陽洋洋灑灑地照耀着清晨的弄堂,又溫暖,又安靜。陶老闆看着外面的陽光,微微笑說——

“天氣真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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