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市區大力發展旅遊業, 這座獨特的小島也被一起開發,一來二去, 成了風格獨樹一幟的旅遊小島,遊客絡繹不絕。
三千年的文化底蘊加上鋪天蓋地的宣傳,吸引了無數文青上岸, 想在繁華都市中尋求一點安甯。南星不是文青,更不需要什麽安甯, 她背着大背包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天的隊,終于買到一張去小島的船票。
三十五塊錢。
跟她下了高鐵坐車過來, 司機說的一樣。司機是個小胖子,身體擠滿了主駕駛位,安全帶勒進他松軟的肚子,讓南星想起了端午的粽子。
“以前隻要8塊錢, 現在呀, 35,物價飛漲喲。”
司機很健談, 大多數走短途的司機應該都是個話痨。
他問南星從哪裏來, 一聽是北邊,就滔滔不絕說起了他去過北方, 那兒夏天舒服冬天也舒服, 吹的風啊, 都是幹爽的, 不冒汗。最後感慨說, 難怪你們北方人不愛洗澡, 不像我們南方人,一天不洗不舒服。
倚着窗戶往外看的南星看了他一眼,傳聞中的地域黑?
小胖子司機還在侃侃而談,反正跟過客說話,不用負任何責任。他又問南星玩幾天,知道是幾日遊後,立刻就給她制定了一條旅遊路線,極力推薦,熱情無比。
南星拿着船票在漫長的隊伍裏等船的時候想,她的手機落在車上,大半是因爲小胖子司機太能唠嗑讓她走了神,手機給震出兜裏了都不知道。
在網絡時代沒有手機,好比手腳都上了鐐铐,不自由,不自在,像個老古董。不能網絡購票,要規規矩矩排隊,在太陽底下暴曬。
她隻能慶幸自己隻是丢了手機,錢包還在身上。
輪渡遠遠從對岸駛來,在風和日麗下乘着水光靠近岸邊,艞闆緩緩落下,船上的乘客陸續下來,鬧哄哄湧向岸上。
等船上的遊客都走了,登船的遊客又陸續上船。南星以爲那船裝不下她了,但沒想到船像一頭獅子,将源源不斷的遊客吞進肚子裏,塞得滿滿當當。
就是氣味不太好聞。
熱天出遊擁擠的城市,對鼻子敏感的人來說,是一種巨大的考驗。
南星揉揉發癢的鼻子,不知道還要多久才靠岸。
獅子船載着滿船的遊客,劃開水流,以平緩的速度駛向那座繁華的小島。
船剛靠岸,遊客就鬧哄哄下了船。
剛到中午,太陽像冒着辣椒油,澆在遊人的頭頂上,火辣辣地疼。島上到處都是臉上抹了厚厚一層防曬霜的人,脖子以下卻是肉色,從遠處一看,很滑稽。
南星擺正自己被擠歪的帽子,正式踏進小島。
在輪渡看小島時,綠意蔥蔥。但上了小島,除了碼頭上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外,走了一會就沒再見到樹木了。
“要不要買張地圖啊,四水島那麽大,有地圖方便。”一個兜售地圖的中年大姐湊了過來,邊跟着南星的步伐邊推薦說着,見南星不怎麽感興趣,繼續說,“要找島上的美食嗎?住酒店嗎?裏面都有給你列出來,可劃算了,一圖在手,這島我有啊姑娘。”她見南星還是不感興趣,又說,“還有名勝古迹的介紹,還附贈五張明信片!”
南星終于停了下來,大姐見打動了她,高興道:“買一份吧小姑娘。”
南星看她的手,手上的旅遊手冊用紙包得四四方方,封面顔色是土黃色的,上面印了島上一角風采,上面有幾個非常顯眼的大字——品味四水島。她問:“多少錢?”
“不貴,十八。”
南星說:“貴了。”
“那十五。”
南星知道還能再減,隻是看她曬得滿臉大汗,還是給了十五。
她接過手冊就放進了背包裏,想拿手機跟馮源聯系,一摸,忘記手機已經掉車上了。她問:“方便借一下手機嗎?”
大姐盯了她一眼,下意識捂住袋子,說:“我也沒手機。”
說完就立刻走了。
南星現在覺得太陽更烈了,曬得人腦袋疼。她一連問了幾家店,店主一聽她要借手機,都警惕起來,紛紛說沒有。
人與人之間,毫無信任。
南星在碼頭的大樹下坐了一會,機票是馮源訂的,他知道自己下飛機的時間,再估算下她坐車來的時間,聯系不上她大概就會跑碼頭來。但很可惜,等了一個小時,馮源沒有出現。
南星準備去找間有空調的小店吃點東西,補點水,剛站起來,腦子有點昏沉。
她皺着眉頭一路走,沒有走太遠,見了一家小吃店關着玻璃門,估計裏面有空調,就走了進去。開門迎面冷爽,溫差瞬間變大,倒讓她不由抖了抖。
坐了好半天她才舒服了些,但人來人往的人潮中,依舊沒有馮源的蹤影。
她沒看見馮源,倒是看見另一個熟人。但這個熟人,她不想過去認。
不然她就變成跟蹤狂了。
邱辭走得很快,轉眼就沒入了人潮中,南星繼續坐在店裏盯看人群,希望馮源會出現。
她喝完一杯水,吃了點東西,這家店往來人客多。她坐了半個小時,服務員已經在打量她。南星又不動如山坐了半個小時,服務員看得更勤快了,過來得也勤,問她還要不要吃什麽,喝什麽,飽含着不吃就快滾,趕客的意思。
南星從店裏出來,又是迎面熾熱,一熱一冷,一冷一熱,頭更暈了。
想守株待兔找馮源不容易,但或許可以打聽鄭家三兄妹的住處,汪海集團名聲很大,如果是鄭老爺子來了,大概島上的人會收到什麽風聲。
但曲線救國的目的也完全行不通,鄭家人這次來似乎是靜悄悄行動,問了幾家店鋪,還有巡邏的人,都是一臉莫名。
南星想,她不過是沒了手機,就淪落到這種地步,如今社會的發展讓人覺得怪異。仿佛沒有手機,很多事都辦不了。從遠古到清朝時的人定勝天,現在好像變成人機勝天了。
四水島說小也不小,遊客茫茫如海,南星覺得如果還是找不到馮源,也找不到鄭家人,那她就隻有今晚去一趟陰陽中介所,拿馮源的聯系方式了。
“南星?”
倚在牆上的南星擡眼看去,見到邱辭的一瞬間,竟然不那麽嫌棄了。
邱辭本來還想調侃自己怕别是真的在跟蹤她,可見她臉色不大好,收回了話,問:“怎麽了?像是中暑了。”
南星皺眉,頭重,心口悶。
邱辭左右看看,見旁邊有家店,說:“你進去坐着,我去給你買藥。”
“等等。”
邱辭頓住腳步,手已經被她抓起,随後被她放了一張毛爺爺。他頓時一笑,這星星姑娘真是冷淡又分明,明明那麽不舒服,可還是一點情分都不願意欠。他晃晃錢,說:“買藥剩下的錢就算作我的跑腿費了。”
南星也正有這個意思,她重回店裏,又惹得服務員好一頓瞧。南星點了兩杯冷飲,冷飲剛上來,邱辭已經回來了,拆了包裝拿了支藥水給她,說:“藿香正氣水,很難喝,但很見效。”
南星喝了一支藥水,又坐了一會,總算恢複了些。邱辭問:“今天又不是很熱,怎麽中暑了,難道在太陽底下走了很久?”
“是。”南星看了看他,想借手機。
“等人?”
“是。”
邱辭略一想,說:“像你做事這麽利落的人,不會守株待兔等太久,除非是有什麽事。我猜猜……”
“我手機掉了。”南星欲言又止,想到馮源說雇主要盡快見面,她也想盡快完成交易,拿到貨,再去進行下一個交易,一刻都不想再拖,她終于拉下面子,問,“有手機嗎?”
“有。”邱辭把手機放她面前,又問,“你沒跟人借手機?就這麽一直在烈日下等?”
南星點開手機,發現手機連密碼和圖紋解鎖都沒有設置,她拿出馮源的名片看号碼,說:“借了,沒人借。”
邱辭好奇極了,按理說愛美人之心人人皆有,長得漂亮的人要借東西,不該一個都沒有。他問:“問了多少人?”
“八個。”
邱辭訝異:“八個人都不借給你?”
“是。”
邱辭問:“你是怎麽借的?”
“能不能借你的手機用一下。”
這話倒沒什麽問題,那就奇怪了。邱辭似乎想起了什麽,問:“你是用什麽表情問的?”
什麽表情?南星看着他,邱辭也看着她,冷淡的臉,疏離的眼,拒人于千裏之外。邱辭突然笑了起來,問:“這種表情?”
“是。”
“換做是我也不借給你,就算你長得好看,我也不借。”
已經撥通号碼的南星問:“爲什麽?”
“因爲态度不對,像别人欠了你八百萬。”
“嘟——”電話通了。
南星剛開口說自己是誰,那邊就火急火燎地說:“南星小姐你手機怎麽關機了,我在碼頭等了你半天也不見你人,你現在在哪,我過去接你,你在那不要動,我馬上就過去。”
南星要去看店名,邱辭在旁邊說了一聲,但南星還是去外頭看清楚了才告訴馮源。馮源千叮萬囑她不要走,就把電話挂了,似乎正火速趕來。
等她再回去,邱辭已經把賬結了。
南星還沒有把手機還給他,突然手機微震,屏幕亮了。南星無意看來電的人是誰,但目光一掠,就看見了“黎遠”。黎遠……她低眉想了想,好像在哪聽過。
邱辭接過手機,聽了兩句後說“好,碰見個朋友,一會就過去”,說完就挂了,仔細瞧了她的臉色确認無恙後,才說:“那我走了,再見。”
“再見。”南星末了又說,“謝謝。”
邱辭略意外,倒不是完全沒人情,像個刺球,把刺拔了,還是挺可愛的。他想了想又說:“要是那個人沒有接到你,你打我電話,我的号碼是1……”
南星沒有刻意聽,因爲馮源總不至于那樣不靠譜。
邱辭走了,南星又坐好一會,喘着大氣的馮源才過來,差點沒癱在凳子上,他喘氣說:“原來你、你在這個碼頭,我在另一個碼頭等了你半、半天,曬死我了。”
“有兩個碼頭?”難怪,南星猜他聯系不上自己會去碼頭,但沒想到會有兩個,她直接交代說,“我手機掉了。”
“等會我去買個,不提這些,走吧,我帶你去鄭家的别墅,他們快要罵死我了。”馮源又氣又急,起身說,“走走走,趕緊。”
再晚一點,鄭家三兄妹就要扣他的中介費了。扣錢=影響業績=影響年終獎,這是萬萬不可以的。
南星叫了服務員過來結賬,服務員一聽,說:“剛才那位先生已經把賬結了。”
“哦……”南星收起錢包,跟馮源出去,想到那來電,問,“你有沒有聽過黎遠這個人?”
馮源邊走邊說:“黎明的黎,遠方的遠?”
“對。”
“當然聽過,遠洋集團的未來繼承人啊,黎家的長孫。”
南星恍然,難怪覺得眼熟。鄭家的聲名在外,但不及黎家的十分之一,足以見其産業的龐大,經濟的雄厚。
邱辭跟黎遠是什麽關系?
不管怎麽說,南星不了解邱辭,但至少現在不讨厭這個人了。畢竟她擺着一張對方欠自己八百萬的臉去借手機,邱辭還樂意借給她。
讨厭不起來。
南星又回到了昨天白紙消失的地方,她俯身蹲下,五指摁在這青草地上。
“砰——砰——”掌心随着充滿生機的地下而跳動,似活人心髒,砰、砰。
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不是獸,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它們有命,卻沒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們活着的氣息。
有命的古董,才能夠活到離開地底的那一日,或者被考古家挖掘,或者被盜墓賊挖走,又或者是被無意闖入的人發現。
在時間的浩瀚長河中死去的古董,也化成了黃泥紅土,徹底消失。
遊覽博物館,總覺得陳列的古物生動似活物,不是沒有緣故的。
南星拍拍手上的泥,又抽出一張黑紙點燃,火光滅盡,褪了黑色,又出來一張白紙。白紙觸地,兩角成腳,走在這滿是寒露的雜草叢中。
它左右晃着“腦袋”前行,撥開的草彼此摩擦,窸窣作響,像是白紙在咿呀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