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辭失聲笑了笑。
“你先走,我過了半個小時再動身, 絕不往東南方,如果再碰見, 你就把你的八字給我合合, 說不定有天大的緣分。”
邱辭見她不答話地走了,像草原的獨狼, 孤傲冷漠。她絕對不是淘金客,但也絕對不是跟他一樣。等她走遠了,邱辭才盤腿坐下, 随手拿了地上石子擺布。
石子取之不盡,邱辭擺的陣不過兩個巴掌寬大, 但圖卻可以收盡這整個寶珠山。
太極八卦圖。
兩儀生四象, 四象生八卦,陣裏的陰陽魚在遊動。
兩條黑白魚在石子陣上擺尾戲水, 活物一般。
它們最後停留的地方,所指方向, 并不是東南方。
邱辭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 松了一口氣,他可不想有跟蹤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亂石子, 陰陽兩魚瞬間消失。
寶珠山山山相連, 形成了一個圈, 從這個“圈”出來, 三四百米外還是山。
南星回頭看了看身後,沒有邱辭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來,從裏面暗格抽出一張黑色的紙張,點火燒成灰燼。
紙遇火,很快就燒開了。火光散去,本該變成灰白的紙,卻變成了一張白色的紙。像那火光隻是爲這黑紙褪去了顔色,隐約中,有墨水香氣。
南星将紙抛入空中,無風乘行,卻飄向遠處。
她快步跟上紙飛往的方向,一直随它前行。
紙飄過一條寬敞的幹涸河流,停在了對面。南星跳下河床時,才想起這條河她來時也爬過,老賀曾說這河本來有水,聽說是清朝時河流改道,這河床就幹涸了。河本來沒這麽深,但在這裏發現了金沙,淘金客瘋狂淘沙運到附近去洗,這河床就變深了。
南星站在幾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順着這溝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兩邊陡峭的峽谷中。有風聲,獸聲,鳥鳴,順着“峽谷”而來,聲音隐隐凄厲。
她爬上河床,那白紙才再次動了起來,像盡責的導遊,帶她進了又一座山林。
這座山跟寶珠山差不多的地質,但山勢沒有寶珠山的幾座山那麽陡那麽險。
隻不過估計沒有人走,這裏連路都看不見,到處都是擋人的鈎藤,一不小心,就會被攔路的刺頭勾了衣服,劃拉出一道口子來。
白紙在空中像被風打亂的雪花般翻滾前行,南星時而擡頭看那白紙飛往的方向,時而看看後面,沒有人跟蹤。
白紙飛上山頂,又開始往下。
從山頂下來,對面仍是一座山,而白紙停留的地方,就是這座山的山腳下,不再往前,稍留片刻,瞬間化作灰燼。
南星愣了愣,沒想到會是這。她剛才在山頂已經觀察到對面山巒的形狀,雖然山巒走勢如龍,但形态卻如受驚長蛇。
龍脈雖好,但形态如蛇,卻是大兇,蛇形畏怯退縮,葬在這裏,隻有兇,兇至極緻,甚至會亡國滅家。
沒有人會選這種地方來做葬地的。
可偏偏白紙停留的地方就是這裏。
南星蹲身探地,剛抓了一把泥土,手勢就頓住了。她回頭往身後看,高有兩米的雜草聲音簌簌,有人正往這邊走。她低頭看看手裏的土,從背包裏抽出一個袋子,把泥裝入。等她将袋子放回背包裏,那人也終于走出來了。
出來的人卻是阿蛋,意料之外的人。
阿蛋撥去勾住腿的鈎藤,見了南星笑道:“我見你往山上爬,想過來告訴你這兒有條捷徑可以到這,但你走的太快,我從捷徑過來,都比不上你上山下山的速度。”
南星了然,難怪剛才她一路留意後面都沒看見人,阿蛋卻出現在了這。
“南星姐,你在找什麽嗎?你要去哪,我帶你去吧,這兒我熟悉。”
“到處走走。”南星說,“走吧,回去了。”
“嗯。”阿蛋手裏還拿着一把砍柴的刀,刀身很長,磨得很亮。鋒利的砍刀劃過擋路的雜草,開起路來很快,他在前頭帶着路,一會開口說,“南星姐,你不是來淘金的吧。”
南星跟在這瘦小的少年身後,問:“你看得出來?”
阿蛋立刻笑了起來:“當然啊,沒有哪一個淘金客像你這樣的,不帶淘盤,不帶砍刀,還背着個又沉又重的背包爬山。”
“那你猜我是做什麽的?”
“不知道,不過肯定也不是老賀的侄女,老賀的長相是出了名的醜,南星姐長得這麽漂亮,怎麽可能有血緣關系。而且老賀對你客客氣氣的,根本不像個長輩。”
阿蛋說着話,見前面有草攔路,擡手去砍,沒想到草下面藏了一根帶刺鈎藤,手沒入草裏,立刻被鈎藤纏上,尖銳的刺刺進肉裏,痛得他立刻收手。收手速度太快,那鈎藤又堅硬,一時沒扯斷,反倒把手勁一扯,沒抓穩的刀被慣性一甩,砸在阿蛋的腳背上。
被砍出一條傷口的腳立即滲出血,将鞋面都染紅了。
阿蛋吃痛坐下,急忙脫掉被豁開一道口子的鞋,腳背鮮血如注,如噴泉湧出。
南星忙随手拔了旁邊的草給他捂住,取下背包從裏頭拿藥和紗布。
“還好……”阿蛋慘白着臉說,“還好有鞋子擋了擋,不然我的腳就要廢了吧。”
南星看了他一眼,倒是樂觀。
“不過鞋沒用了。”阿蛋還是很心疼,又問,“補補還能穿吧,鞋太貴了,買不起,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買到的。以前阿媛姐還在的時候……她就常幫我補鞋……補衣服,她對我,就像對親弟弟。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幫我補鞋子了……”
阿蛋念叨着,又想起了孫媛。想着,眼底就有了憤恨:“南星姐,錢老闆就是兇手,他真的就是兇手,爲什麽你不懷疑他?”
“這些話,你應該跟警察說。”
阿蛋頓了頓,“嗯”了一聲。
南星見他的腳沒有流血了,又敷了點藥粉,用紗布替他纏上。
“沙沙……沙沙……”
又有人往這邊走。
正纏着紗布的南星沒有空站起來看看是誰來了,那人也沒有想到這裏有人,等撥開雜草,一眼看見有兩個人,略微意外。
南星擡頭一看,兩人眼神對上,撞出巨大的誤會來。
南星眉眼一挑,把手裏的紗布纏好,說:“好了,你讓他背你回去吧,反正等會他還是會摸來營地的。”
邱辭頓了頓:“這裏不是東南方,是你爬歪了。”
他真的不是跟蹤狂。
南星瞥了他一眼,拿起背包和砍刀就走:“我開路。”
“我……”邱辭哭笑不得,完了,變态的帽子扣得死死的,取不下來了,他沖快步走的她喊道,“喂,把你的八字給我。”
南星沒回頭,她知道邱辭不是在跟蹤自己,但爲什麽走的路線全都一樣。她皺了皺眉,回頭朝邱辭看去。
邱辭沒有俯身背阿蛋,遠目眺望,看的地方,是剛才白紙停留的位置。不過一會,就收回視線,念着“冤家啊冤家”,才把阿蛋背了起來。
南星的眉頭擰得更深,折出兩個川字。
回到營地,錢老闆正在門口放的長椅上曬太陽,見多了個陌生人,問:“新來的?面生啊。”
整個寶珠山都是他送貨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每個人都打過照面,他沒印象的,隻能是個新人。
“對啊,新來的。”邱辭問背上的人,“你住哪?”
阿蛋指了一間屋子,邱辭把人背進屋裏,這屋子窄小,不過東西收拾得很整齊,屋裏的木縫裏還别有鮮花,看着有些雅緻。
他放下阿蛋就出來,瞧瞧這附近,全是小木屋。
錢老闆是個不錯的商人,察言觀色的技能一絕,他立刻說:“空房子多,你愛住哪住哪,随便挑間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
邱辭見南星站在遠處,多看了幾眼,錢老闆就又笑說:“看來你倆認識。”
“算是吧。”
南星回頭看了邱辭一眼,越看越覺得奇怪。邱辭朝她笑笑,也不說話。
錢老闆覺察到兩人似乎有什麽八卦可扒,問:“老兄,你在想什麽?”
想着怎麽拿下那個美人吧,他可以幫忙啊,成人之美,是他錢老闆最樂意做的事了。
邱辭歎了一口氣,說:“我在想,哪裏有黃河,我想去跳一跳。”
洗一洗他不是跟蹤變态狂的嫌疑。
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不是獸,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它們有命,卻沒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們活着的氣息。
有命的古董,才能夠活到離開地底的那一日,或者被考古家挖掘,或者被盜墓賊挖走,又或者是被無意闖入的人發現。
在時間的浩瀚長河中死去的古董,也化成了黃泥紅土,徹底消失。
遊覽博物館,總覺得陳列的古物生動似活物,不是沒有緣故的。
南星拍拍手上的泥,又抽出一張黑紙點燃,火光滅盡,褪了黑色,又出來一張白紙。白紙觸地,兩角成腳,走在這滿是寒露的雜草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