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從山頂下來時,發現孫方正往上爬。
孫方這幾天沒吃什麽,臉色蒼白,爬了一會的山,臉白得像紙,滿臉的營養不良。孫方看見她,空洞的眼神細細掃了她一眼,見她沒有受傷,便沒有問。他動了動幹裂得泛起白皮的嘴唇,說:“回去吧,你一個人來這裏,很危險。”他低聲說,“我不希望你像我妹妹一樣。”
南星看着他瞬間默然的神情,頓了頓,說道:“謝謝。”
孫方的語氣裏的确充滿了擔心,像是把她當成了他死去的妹妹來擔心着,讓南星無法拒絕他的好意。
“我會很快找到讓你妹妹複活的東西,這幾天你什麽都不要說,也不要做。”
“我能不能幫上忙?”
南星搖頭,孫方就沒有多問。他一向不多說廢話,總是老老實實做事,勤勤懇懇做人。他從小就因爲被拐的事自責,後來變成了自卑,好不容易在寶珠山裏過得開心了些,覺得日子步入了正軌,誰想一朝又回到了從前,這幾日就更加自責、自卑了。
南星問:“你爲什麽不報警?”
“警察來了,肯定會把阿媛帶走,要是不能夠破案怎麽辦?世界上的懸案那麽多,阿媛死的很蹊跷,不是嗎?”
南星微微皺眉,問:“你相信這是金王的詛咒?沒有懷疑過任何人?”
孫方答道:“有。”
“誰?”
孫方沒有絲毫遲疑,說:“老賀。”
南星微愣:“你爲什麽懷疑老賀,而不是懷疑當晚和你妹妹一起出去過夜的蔣正?”
“阿正沒有殺阿媛的理由。”孫方快速反駁着她,不樂意她懷疑自己的好友,“阿正說,那晚蠟燭燒完了,他去找枯樹枝,回來時聽見有人從屋裏逃走,阿媛已經死了。蠟燭是我交給他們的,燒剩沒多少了,我本來要再給他們拿一根新的,沒想到等我出來,他們已經走了。是我的錯……如果我一開始就不給他們舊蠟燭,阿正就不會離開那麽久。阿正不走,阿媛就不會死了……”
“那你爲什麽懷疑老賀?”
“在你眼裏,老賀跟我的關系一定很好對吧,可在我妹妹死之前,老賀根本就不親近我們。阿媛走了後,他突然就忙前忙後,像個兄長一樣照顧我。”孫方緊握拳頭,眼睛都紅了,“如果他不是心虛,爲什麽态度轉變這麽大?”
這麽分析不是沒有道理,通常犯人離開案發現場後,還會再回去,爲了觀察案情動向。老賀突然親近的舉動也令人懷疑,但,她知道不會是老賀。
“是老賀,是老賀……等阿媛醒過來,我一定要殺了他……”
孫方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充滿了仇恨。南星明白了老賀說那句話的意思了,再找不到兇手,孫方也别想活了。
現在的孫方,已經變成了行屍走肉。
南星也失去過親人,親眼看着親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但她活了下來,跟孫方一樣,她也要找到兇手。
“帶我去阿媛和蔣正那晚住的地方。”
孫方硬生生點點頭,本來精神還渙散,等站起來,就恢複了精神氣,隻是雙眼還布滿血絲,看着有些可怕。
他帶着南星爬到接近山腳的地方,那裏同樣有一塊平地,上面坐落着十幾間小木屋,但全都破舊不堪,已經沒有一個人住在這裏了。
孫方駐足的木屋很普通,一扇小門,一扇大窗戶。小門防止野獸襲擊,窗戶是怕野獸襲擊而留給人逃跑用的,這裏的木屋基本都是這種架構。
南星俯身進了裏面,一眼就看見地上的血迹。
“是阿媛的。”孫方見她看着那,喉嚨又一次發硬,低聲,“阿媛腦袋的血……”
南星探身從窗戶往外看,最近的木屋離了也有一米多遠。她低頭看着窗戶下的泥地,那裏的泥土很松軟平整,但是它旁邊的泥土卻很硬,硬到幹裂。
有人故意來把這裏抹平整了。
爲什麽?
南星跳上窗戶,如果從這個角度一躍往下跳,剛好就能落在那片松軟的泥土上。
掩飾腳印?
她回頭問:“阿媛去世後,寶珠山有沒有下雨?”
“沒有。”
南星輕輕點頭,這間木屋,同樣有阿媛的怨氣,比她住的地方,怨氣更濃,更讓人覺得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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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和孫方回到山下平地時,已經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
留下的淘金客平時淘不了多少金子,閑得沒事做,反倒準時準點吃三餐了。不然錢沒賺着,身體也垮了,兩頭虧。
老賀吃的是面條配榨菜,阿蛋是南方人,頓頓都少不了米飯,還給自己炒了個雞蛋。錢老闆最有錢,日子也過得最潇灑,用砂鍋做了個臘味煲仔飯,旁邊還有一罐啤酒和半個西瓜,在物質匮乏的寶珠山,簡直壕氣沖天。
蔣正吃饅頭,一旁的大碗裏放了三個大饅頭,見孫方回來,指了指碗就回自己屋裏去了。
他不敢見孫方,沒有勇氣面對他。
孫方其實并不責怪他當晚離開去拾柴火,因爲他知道蔣正心裏也不好受。
然而一日不抓到兇手,兩人就一日不能再像以前一樣。
老賀朝南星問:“吃午飯了嗎,我去給你下點面條吧。”
“我帶了。”南星盤腿在石子地上坐下,從包裏摸出一大袋壓縮餅幹,取了一塊吃。
錢老闆笑了一聲,說:“沒想到你侄女還挺吃苦耐勞,這種噎喉嚨的餅幹也吞得下,還買了一大包,比你更省啊。”
他說着就笑了起來,一不留神,被辣椒嗆着,咳了起來。看得老賀直笑:“先管好自己吧。”
南星慢慢嚼着餅幹,忽然一壺水遞到自己面前。裝在竹筒裏的水澄清,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着明亮的光澤。她擡眼順着那隻清瘦的手看去,見着一個腼腆少年。
阿蛋放開手,低聲:“那餅幹難咽,等噎了再找水,就來不及了。”
“謝謝。”南星看着在旁邊吃飯的少年,還是問道,“逃學?”
阿蛋頓了頓,沒想到一個陌生人會這麽直白地問他這種問題,連連看了她好幾眼,大概是覺得南星長得沒有攻擊性,也不是揣着八卦的心思問他,隐約有點關心的意思。
“戒網瘾。”阿蛋說,“我爸把我送進網戒所,那裏打得太厲害了,想死,可他們不接我回去。我那時候想,要是逃不出去,我就死在那。沒想到逃出來了,但沒地方去,就跑這來了。”
南星點點頭,看看他脖子上被蚊蟲咬的痘印,光着的腳背也有受過傷的痕迹,正是青春期,但人卻瘦得不行。
但阿蛋的眼裏沒有害怕,也沒有迷茫。
“南星姐,昨晚你住的房子是誰的,你知道嗎?那是阿媛姐住的。阿媛姐……幾天前剛剛過世……”阿蛋咬了咬唇,說,“老賀大概是覺得阿媛姐是被金王的詛咒殺死的,所以不避諱。但我覺得,阿媛姐是被人殺的。”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幾乎被那邊老賀和錢老闆互罵的聲音掩蓋了下去。
南星看着他問:“你不相信金王的傳說?”
“不相信,我喜歡科學,物理尤其學得好。”阿蛋說,“就是太偏科,每回考的總分太低,我爸就老覺得我不努力,不用功,其實我也沒多愛玩遊戲,但我爸覺得是,還把我送去網戒所……”
阿蛋說到這,有些煩。
在網戒所的日子,比寶珠山難受一百倍。
他換了一口氣繼續說:“阿媛姐死的那天,錢老闆出去了。錢老闆對阿媛姐特别殷勤,就連給阿媛姐換的東西,都比我們多。”
南星突然覺得他話裏有話,問:“你在懷疑什麽?”
阿蛋盯着她,說:“我懷疑是錢老闆殺了阿媛姐。我不相信詛咒,所以隻能認定這裏有人殺了阿媛姐,既然有,就要找一個最有嫌疑的人,一定是錢老闆。”
阿蛋說這話時沒有一點猶豫,像是笃定了錢老闆就是犯人。
南星沒有答話,她掃了一眼這裏的人,似乎誰都有殺死孫媛的可能。
老賀說是金王,孫方說是老賀,阿蛋說是錢老闆。
那錢老闆心裏是不是也有真兇人選?
可就算每個人都懷疑着誰,他們現在看起來,卻像是誰也沒有在懷疑誰。
她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也不會特意去找線索抓兇手。她唯一要做的,是找到跟孫媛冥冥中有聯系的東西,借了命,讓孫媛複活,交易就算完成,其餘的都不關她的事。
南星吃完餅幹,就重新拿起背包站起身。阿蛋問:“連水都不用喝?”
“嗯,我去附近轉轉。”
幾個人瞧着她離開,她一走,氣氛冷了不少。
好一會蔣正才開口:“我訂了機票,等阿媛頭七過了,我就走。”
衆人更加沉默,突然錢老闆冷笑一聲:“殺人兇手。”
蔣正愣了愣,神情瞬間憤怒:“你别以爲我不知道你對阿媛有企圖,那天去三寶山小木屋裏的人,是你吧?我拿了柴回來,聽見有人從屋裏跑了,那個人就是你!”
錢老闆氣得把砂煲一放,又一次冷笑:“什麽蠟燭燒沒了,什麽有人從屋裏跑了,都是你瞎編的,阿媛分明是你殺的。”
蔣正怒火中燒,正要去揍他,就見一直沒吭聲的孫方沖了過去,一拳揍在錢老闆的臉上。
錢老闆應聲倒地,牙都快被這拳打崩了。孫方抓了他的領子又是一拳,蔣正也過去搭把手,錢老闆瞬間被揍得毫無還手之力。
阿蛋吓壞了,還好老賀反應過來,忙過去勸架。
寶珠山下,亂成了一鍋粥。
驚鳥飛過,鳴聲撕裂。
還沒有走遠的南星聽見了營地的聲音,沒有回頭,也沒有回去。
隻是她聽見了一句話。
蔣正說,那晚他撿柴回來,聽見有人從阿媛待着的木屋逃跑了。
那時蔣正往前門來,那個人就隻能從窗戶逃走。
那個人做了什麽?是他殺了阿媛?
阿媛死後,那人一定回去過,還抹平了自己逃走時留下的腳印。
南星擡頭看着熾熱的烈日,日光刺眼,讓人精神恍惚。南星想,有些人,比金王的詛咒更可怕。
她收回視線,聽見一側有穩健的腳步聲,穿透陽光往那看,四寶山下,有人正往這走來。
那人背上背着個袋子,四五支不能完全裝下的工具冒了頭,在那人背後探出。他背光而行,地上的影子像一尊千手佛像。
被地上石頭吸引了目光的邱辭察覺到有人看自己,擡頭一看,就笑了。
“巧,我就說了,不能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