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啊,原本以爲今夜開始就是由我來擔任近侍呢。”燭台切說,“沒想到加州還在這裏。也多虧我來了,才能讓加州免于應對這種棘手的狀況。”
所謂棘手的狀況,大概就是指一旁的主君了。
阿定歪歪頭,露出了困擾的神色,似乎在猶豫應該挑哪一位近侍留下來。
“主君……”加州将早已握不住的刀收回鞘中,微惱着詢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您要讓燭台切留下來嗎?”
主君忽然變了一個人,而燭台切卻是一副早就知道的表現。要說這裏沒有問題,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但是,話裏話外,他還是希望主君能讓自己留下來。
燭台切看一眼加州,笑說:“主君不介意的話,還是讓我留下來照顧主君吧。加州到底是不擅長這些事呢。”
加州微震,小聲追問道:“我不擅長什麽事?這是什麽意思?”
燭台切一副無奈的樣子:“看吧,這就是不擅長的表現了,一副一頭霧水的樣子。”
加州總覺得自己被無聲地鄙夷了,可他又實在摸不着頭腦。燭台切所說的“擅長的事”到底是指什麽呢?
于是,他隻能寄希望于阿定的決策。
“主君,請讓我留下來吧。”加州認真地說,“這是我作爲近侍的最後一個晚上了。”
“……主君!”燭台切并不相讓,緊追其後,“請讓我代替加州照顧您吧。”
阿定的眼簾微阖,似乎是在斟酌着二人的話。
說實話,作爲櫛姬的她,實在是不喜歡自作主張的男人。
由她來挑選、由她來決定,這才是正常的狀态。
旋即,她笑了起來,說:“我是一個貪心的人。就請二位都留在這裏吧。”
加州和燭台切同時愣住了。
然後,她就回去睡覺了。
——被莫名其妙的争風吃醋打攪了心情,以至于連進食的心情都沒有了。
燭台切苦等一夜,無事發生。
加州清光在一旁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問道:“什麽啊,燭台切先生所說的‘擅長的事情’,就是等在門口啊。”
燭台切:……
——才不是!!
燭台切唯一的慰藉,就是他會成爲照料主君的人。
這可是好不容易在三日月面前争取來的權利。
三日月還特地提醒過他,要注意鶴丸那家夥,别讓他的惡作劇再驚擾到主君。言辭之間,似乎是有些生氣的意思。
也不知道三日月是在對什麽東西感到不悅。
***
次日,阿定從三日月口中得知了新的近侍人選。
——竟然是燭台切。
阿定着實有些害怕。
從早上起身開始,燭台切已經緊緊地盯了她好久了,像是要從她臉上瞧出什麽來似的。
趁着燭台切守候在門外的時候,阿定扯一扯三日月的衣袖,小聲道:“真的必須是燭台切大人嗎?他……對我的态度有些奇怪呢。”
三日月笑眼微彎,回答:“他很懂得如何照顧人。”
阿定煩惱地卷了卷自己的發尾,很是愁悶。繼而,她想到了答應清光的事兒,便對三日月道:“三日月殿,如果我想要把大和守先生帶回來,需要做些什麽呢?”
“……大和守?”三日月的聲音有些詫異,“怎麽突然萌生出這樣的想法呢?”但他也并沒有深究,而是耐心地回答了阿定的問題。
“也不是辦不到,隻不過有些難。”三日月慢悠悠地回答,“大和守不認識您,他爲什麽要跟着您回來呢?要想說服他離開有着深刻羁絆的沖田總司,那可是十分困難的。”
這樣一說,阿定也犯了難。
她連曆史都不了解呢,要去貿貿然說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确實是很難。
“不試試看又怎麽知道呢?”縱使如此,阿定還是鼓起勇氣,小聲地說,“……加州大人一直對我很溫柔。我真的不想看到他傷心的樣子。”
——沒錯,不僅僅是爲了見到一期,也是爲了加州清光。
三日月安靜了下來,眸中有一分深意。
面前的這個孩子,明明連自己也照顧不好,隻是個任人擺布、随波逐流的傀儡罷了,卻還在想着伸手幫助别人。
且,那個“别人”,對她還懷有惡意。
該怎麽說呢……?
她似乎根本察覺不到惡意,擁有蒲草一樣堅韌的性格,意外得很強大。
對于她來說,這些被付喪神們視爲“惡意”的行爲,譬如架空她、放置她、欺負她,那都是對她溫柔的表現。
也許,這是因爲她從前的人生實在太過糟糕了吧。在那段不愉快經曆的襯托之下,付喪神們便顯得溫柔起來了。
“那就試試看吧。”三日月欣然答應了。
——感受一下自己的無能爲力與渺小,然後放棄這種天真的想法。
“啊……”阿定微呼了一口氣,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三日月殿的恩典,我會一直銘記的。”
“你不能一個人前往那個時代,這太危險了,必須挑選幾個人随行。”三日月說,“上次我交給您的名冊還在吧?請從中挑幾個中意的名字吧。如果要選我的話,那是我的榮幸。”
阿定手忙腳亂地翻起了名冊,試探着問道:“能挑選一期一振嗎?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呢。”
“抱歉,他很忙。”三日月神色不改,淡笑着回答,“請改挑别人吧。”
“那那那、那就……”阿定手忙腳亂,挑着自己會念的名字,“藥研藤四郎大人,加州大人,笑面青……這個、這個字不會念啊……青大人!”
三日月看着她忙亂的樣子,唇角的笑意愈深了。他問:“不選我嗎?主君。”
阿定微怔一下,望着他的視線有些愣——三日月笑起來的模樣,實在是好看,讓人忍不住就想答應他的話。
“可三日月殿很忙吧……?”阿定小聲地說,“如果打擾了您的工作的話,我會很愧疚的。”
三日月歎了一口氣,道:“不選我的話,也沒什麽事。……啊,還有,最重要的問題是,主君得說服他們出陣。”
他說罷,打量她的眼神就有了分促狹。
這是她的第一個困難——說服對審神者存在不臣之心的刀劍出陣。
對于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女子來說,這已經足夠困難了吧。
可阿定卻并沒有氣餒,而是認真地應了聲“好”。
***
阿定先找的人,是藥研藤四郎。
她見過藥研一次,對藥研的印象很好。因此,這一回她毫無芥蒂地前來了。
“……出陣?”
聽到主君的要求,藥研有些遲疑。
他放下手中筆,問:“主君爲什麽要選我?主君……相信我嗎?”
阿定鞠了一躬,說:“藥研大人在戰場上待了那麽久,一定很厲害吧。”
藥研沉默了。
這副誠懇的樣子,還真的沒法拒絕。
他總覺得對這位主君有些愧疚——因爲隐瞞了兄長一期一振的事。所以,他更無法将拒絕之辭說出口了。
“好吧。”藥研說,“就交給我吧。”
***
然後,是加州清光。
因爲加州已不再是她的近侍,所以兩人見面時,難免有些别扭。尤其是,她還在加州的房間裏。
擔當近侍時,加州一直居住在她起居室的外間,這還是阿定第一次來加州的房間,難免好奇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房間幹淨簡潔,與加州本人倒也相符。
加州清光手忙腳亂地把放着指甲油的抽屜合起來,問:“什麽事?”頓了頓,别過頭去,問,“有事的話,找燭台切光忠就好了。他一定很樂意爲你解決的。”
不知爲何,阿定聽了很想笑。
“那可不一定。”阿定搖了搖頭,“有些獨一無二的事,是隻有加州大人才能做得。”
加州愣了一下,不知爲何,耳根紅了起來。“主君在說什麽傻話呢。”他訓斥道。
“加州大人願意和我一起去江戶時代嗎?”阿定的膝蓋向前磨蹭了一下,她傾身湊近清光,仔細問道,“如果您在的話,我也許就能說服大和守大人了。”
加州并沒有回答。
——這确實是獨一無二的,隻有他才能做的事情。
“……我……”加州清光的唇形動了動,道,“抱歉,我不能去。”
“啊……?”阿定有些失落,“是很忙嗎?”
“不。”加州說着,眼神微動,“那不僅僅是大和守的時代,同樣也是與我有着深刻羁絆的時代。如果我也去的話,我怕……我會變成和大和守一樣的……”
阿定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加州看她懵懂的樣子,心底有幾分糾結。
“是嗎……”阿定重打起了笑顔,說,“沒關系的,我去懇請其他的人。”
她那本就绮麗的容顔,因爲笑意而越發耀眼了。加州晃了晃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頰。
——這是他從前不敢做的事情。
“怎麽了?”阿定歪了頭,渾然未覺他的變化。
加州想到了前夜那未能說出口的話。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小聲道:“主君,我……我……”
“怎麽了?”阿定的眼神很純澈。
“我對你……”加州蹙緊了眉,聲音幾乎是從喉間擠出來的。
“……诶?”阿定一副不解的樣子。
“對你……”加州清光閉起了眼,咬牙切齒。
他一個勁地在心底吼着那句話,反反複複地張口再閉口。
最終,他脫了力一般,頹然對阿定說,“……我對你很感謝。”
……很感謝。
除了這句話,他竟然什麽都不敢說出口了。
阿定微紅了臉,一副腼腆的樣子,搖頭道:“沒必要感謝我的。加州大人陪伴我的日子,我很開心。”
不知爲何,加州想要笑了。
是自嘲的笑。
這個女人完全沒有察覺,自己想說的到底是什麽啊。
***
阿定想,加州不答應,這不要緊,再找别人就是了。
阿定下一個要拜訪的目标,是名爲“笑面青江”的男人。
雖然叫做“笑面”,阿定卻覺得這個名字有些陰氣森森的。
——直覺是這樣告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