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江這才想起,自己這些天,把袁不君那視作珍寶的茶葉,禍禍得差不多了。
好像……還剩個十來片,夠自家師父喝上幾次了。
雖如此說,可還是下意識地挪動腳步,離這屋子遠一些,再遠一些。
剛挪了幾步,一張長凳破空而來,直擊面門。柳含江當即倒了下去,鼻子下面全是血。
“師父,這可是百年的金絲楠木,你這麽随便亂扔,砸壞了怎麽辦。”柳含江顧不得精心準備的衣裳被劃破,把長凳護得好好的,下一秒,就看見自家師父提了把菜刀就沖了出來:“我砍死你個敗家玩意兒小兔崽子。那可是仙露芽,我統共就三罐,你給我都禍害了。要是你拿來喝也就罷了,竟然給我滿地亂扔。我今兒不砍死你,對不住祖師爺。”
柳含江連忙爬起來就跑,不忘扛着長凳:“什麽啊就牽扯到了祖師爺,上次我不小心踩了根菜苗你也說對不起祖師爺,祖師爺成天哪來的那麽多事。”
“好小子,竟敢對祖師爺不尊重,你給我站住,我今兒非殺了你祭祖不可!”
“哎喲我的師父诶,你什麽耳朵什麽腦子,我分明是對你不尊重!”柳含江辯解道,兩人圍着屋子追逐叫喊。
觀門子笑看了一會兒,走回屋裏,見燕梓桑拿了本書看着,不禁笑了:“怎麽樣,你師伯與師弟,很吵吧。”
燕梓桑将書合上,答道:“弟子已然習慣了。”
“你的事,師兄已與我說了。倘或爲師不同意,你該如何?”觀門子說着,拿起燕梓桑方才那本書來一看,不禁又笑了。
這是他師兄袁不君小的時候胡亂寫的,現在叫袁不君看,都看不下去。也不知燕梓桑是從哪裏翻出來的,還看得這麽認真。
“倘或師父不允,弟子隻能自己想辦法了。”燕梓桑道,早已有了決定。
這樣的情況下,放任她去恣意妄爲是決計不可能的,卻又不能強壓着不許——她那個性子,有幾個人管得住她的。
“那你說說,到底想要做什麽?”觀門子問道。
“宜舒公主的事,師父想必已經聽說了,陳、楚二國之間的戰役,一觸即發。她……擔不得此大任。”
“可她敗了犬奴,不是嗎?”
“是,犬奴人性子莽撞,不懂得行軍,隻是湊在了一處。叫她處理,自然沒有問題。可若面對楚國,面對那一個個身經百戰,計謀多端的将領,她應付不來。隻要有一點失誤或是半點遲疑,便會連累大局。弟子,不敢賭。”燕梓桑說着,雙眼直視着觀門子,“況且,她也不愛這樣厮殺的生活,強迫着去做的事,總歸不會全心全意,是做不好的。”
觀門子失笑,這丫頭嘴硬。
犬奴雖難對付,卻不是對付不了。燕梓桑有把握,所以才讓顧盼去帶領赤鬼,即便中途出了些差錯,也是她爲了磨練顧盼而一手策劃。
可面對楚這樣一個泱泱大國,她便是再驕傲,也沒自信能夠在這場時日不會短的戰争中,掌握全局,全身而退。
一個不好,便是馬革裹屍。
而燕梓桑,身爲燕家的孩子,身爲赤鬼的将領,不可能不上陣。
即便她此次立了大功,奏請辭去一身職務,陳帝同不同意,是一回事。即便陳帝真的同意了,她也會遭受口誅筆伐,被唾沫星子給淹死。
所以這一仗,不得不上,必要的時候,燕梓桑不得不死。
既然必死,便叫真正的燕梓桑去死好了,那個冒牌貨,換個身份,作爲一個小小的,暫且還不至于舉足輕重的荊憐,參與這場戰争與否,不會有太多人在意。
觀門子看得透,是以也沒多做反對,甚至在來的路上,便已經說服了自己師兄。
倘或撐不過這次移魂換魄,也是她們自己的造化不夠。
“也罷,便也試上一試,隻有一點。倘或不成功,也就算了,倘或成功了,绾绾,你需得答應爲師一件事。”
“什麽事?”
“到時爲師自會說明,但你需以燕氏一族起誓,到時,必須全然聽我的話,按我說的去做。”觀門子說得認真,是從沒有過的認真。
這是他唯一的條件,倘或燕梓桑不允,他便是打斷她的四肢,廢了她的功夫,也不會放她出去亂來。
燕梓桑思考半晌,開口道:“我燕梓桑,以燕氏列祖列宗爲誓。”
“好。”觀門子似是松了口氣,“走吧,去找你師伯,看看要提前準備些什麽。”
觀門子師徒二人出去時,柳含江正縮在老黃牛後面,一面害怕,嘴上又不肯服輸:“那次也是,隻是一個果子而已,吃了便吃了,你就将我吊起來,吊了整整三天。”
“吃了就吃了?那是雪頂上開的漿果,十年不見得結一次果的。我費心得了兩顆,一顆給了你師叔,一顆打算自己留着慢慢嘗,你倒好,吃了一口嫌味道不夠,喂給路邊野狗了。吊你三天算是好的!”袁不君緊握菜刀,要不是怕誤傷了老黃牛,菜刀隻怕就扔出去了。
柳含江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有恃無恐:“那果子本來就不好吃,甜得什麽似的。我是怕甜掉了你的牙,我是爲你好。”
“爲你的頭!你給我從老黃身後出來,今天我非剁了你不可。”
“不出,有本事,你連它一起砍了!”柳含江伸着脖子道,夾在中間的老黃牛表示自己很無辜。
“雀兒,過來。”燕梓桑忽的開口,袁不君師徒兩都沒能明白,這丫頭好好的叫什麽鳥,卻見那頭老黃牛,緩慢地走向了燕梓桑,站在她身邊,顯得很是親昵。
袁不君看了,那叫一個不是滋味。
他跟這頭老黃牛這麽多年的感情了,也沒見它用頭蹭過自己。
這丫頭才來了幾天,怎麽人啊牛啊的都被迷得神志不清的。
唯一明白實情的觀門子不禁一笑,果然,還是懷念,還是不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