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裏呆的好好的,怎麽想着上戰場?那裏又危險,又苦。”顧盼問道,也不知是不是這些大小姐聽了幾本話本,便也異想天開,全然不知軍隊裏的艱苦,戰場上的可怕。隻是少年心性,想當然的爲國殺敵,抛頭顱灑熱血,讓自己的名字,也在青史上留名——曆史的書寫就那麽塊地方,豈是人人都有資格留上幾點筆墨的?
不想她這話一問出,姐妹幾個當即紅了眼眶,更有一個名喚左顔的,低聲抽泣起來。
不知情的,還當顧盼怎麽了她們,一個個委屈得,叫人心疼不已。
“怎麽哭了?我又沒說什麽重話,若真是冒犯了什麽……那也是不當心的,各位姑娘,千萬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粗鄙之人。”
“将軍!”
不料左箐忽的跪了下來,她這一跪,其他幾個也紛紛跪倒在地。
顧盼心頭一驚,這裏畢竟是落楓山莊,要是叫莊子裏的人看見了,成什麽樣子,她也百口莫辯。
于是走上前去,将左箐拉起來。
左箐一個自小嬌生慣養的,哪裏敵得過顧盼的力氣,輕輕松松,便被她拎起來放回了座位上。
顧盼一個個的拎了,方才含笑道:“姑娘們這是做什麽,有話,便好好說話。我既非天家貴胄,又不是年老的長輩,哪裏能受姑娘們的跪拜。”
她雖笑着,可話裏話外,透露着幾分寒意,左箐姐妹幾人都覺得背脊發涼,險些連哭也忘了。
半晌,還是左箐定了定神,不敢再跪,隻是委屈道:“箐兒,是求将軍救咱們姐妹出苦海。”
“怎麽?”顧盼擡眼望了望門口候着的丫頭小厮,心想自己本不該管這事,可人家幾個來了,總沒有客人把主人趕出門的理。倒不如聽她們說幾句,能勸的,就勸勸,不能勸的,就找個借口溜了,大不了就一直呆在牢房裏,反正餓不死。
“将軍不知道,箐兒上頭,還有幾個姐姐,都是陪着幾位嫡親的姐姐做了媵女。雖然我們是庶出的女兒,不配當正妻,隻配争個妾,可也不至于作爲媵女。兩月後,四姐姐也要出嫁,定了我與舒兒柔兒,蘭兒顔兒自然要跟着七妹妹一起的。我等實在不願受此辱,求将軍收留,我們姐妹願肝腦塗地,以報将軍大恩。”
左箐這些話,聽得顧盼心煩。
什麽叫“不配當正妻,隻配争個妾”?
她們不服氣的,是出嫁了還得在“嫡女”的手下伏低做小,事事以她們爲優先。倘或能與嫡女不共侍一夫,就歡天喜地心中感激了?
顧盼有意與她們說上一說,卻也知說了也是白說。
連正妻的位置也不敢坐的人,你跟她講男女平等、女性應該自強自立?
開什麽玩笑。
“倘或你們真的不願,可以去與莊主說。想來莊主深明大義,也不是不疼惜兒女之人。”
“将軍不知道,父親對我們姐妹,自然是極好的。可是……”左箐說着,望了一眼門外的人,心有忌憚,卻也隻能豁出去了。
想必此時,左夫人已經知道了她們來尋顧盼的事,礙着客人面不好發作,等她們回去,自然沒有好果子吃。還不如将一切全盤托出,求得顧盼同意她們入了赤鬼軍,日後不必自由自在,不必再受當家主母的氣,豈不是好?
隻可惜,畢竟年歲不大,又是深居閨中沒見過世面的,總歸太過天真、太過想當然了些。
“可是母親,卻是極爲疼愛嫡出的姐妹們,而不待見咱們的。總歸都是父親的骨血,她在私底下,卻當我們是下賤的奴仆。箐兒姐妹,實在受不得這氣了,還請将軍大發慈悲,救救箐兒姐妹。”左箐淚如雨下,她的幾分妹妹也被牽扯了傷心事,哭得一個比一個傷心。
一個女孩子哭,或許能叫人憐惜。一群女孩子哭啼不停,就叫人覺得心煩了。
“若你們執意不想嫁,大可出家當尼姑去。”顧盼道。左柔一愣,當即出聲:
“做尼姑?吃糠咽菜還得幹活,多苦啊……”
左箐瞪了一眼左柔,急忙解釋道:“箐兒姐妹不怕吃苦,隻怕吃毫無意義的苦。做姑子是清閑,可每日裏無所事事,久而久之,人也廢了,更不說此舉會爲家族蒙羞。箐兒不孝,卻也斷不能如此。入了軍營,雖也辛苦勞累,可保家衛國,流的血汗是有意義的,父母顔面山也有光。還請将軍給我們一次機會,我們定然不負将軍的期望。”
顧盼冷笑一聲:“好啊,隻是赤鬼軍收人向來嚴格,不是随意什麽人,都能入軍營的。你們想進去,得先做一件事。”
聽得顧盼同意,左箐姐妹幾個皆是喜不自勝,異口同聲地回答:“但請将軍吩咐。”
“上戰場是要殺人的,你們怕不怕?”
“不怕!”
“好。”顧盼從靴中掏出一柄短刃,丢至前方的地面上,“誰若能用它,取一人首級予我,我便收她入赤鬼軍。”
五個姑娘望着地上那柄短刃,面面相觑,一時無言。
方才還意志堅定,一個比一個慷慨激昂,此時望着地上的短刃,像是望着什麽毒蛇猛獸,莫說是近前一步,能撐着不慘叫着逃跑,便是她們多年來的教養。
顧盼也不催促,一隻手撐着腦袋,另一隻手搭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擊着,敲擊聲十分有規律,隐隐,與心髒跳動的頻率相似。
左家姑娘隻覺得心似乎被什麽攥住,一下一下,一會兒捏緊,一會兒又放松,逼得她們幾乎窒息。
隻聽“嘭”地一聲,竟是左顔吓得歪道在地,帶了椅子發出一聲巨響。
顧盼輕笑一聲,起身拾起了那短刃,從容地塞進靴子裏,笑道:“姑娘們還是另尋他法,軍營,不是你們閨房取樂的地方。”
說罷,徑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