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河低頭看了一眼:“喲,這會兒不念着男女授受不親了?”
蘇胭渺趕忙松了手,心中又羞又慚又慌:“是屬下的不是,還請公子告知,他在哪,還……在嗎?”
她不敢說那個字,仿佛一說出來,浣君商的命運就下了決斷。
那個字似乎能拔山涉海,來到不知身在何方的浣君商面前,給予他最後的,毫不留情的一擊。
“活得好好的,隻不過,你暫時别去見他的好。”
“不,我要……”
“你要去便自己去,反正我不去。”曲清河擺擺手,起身到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品嘗,如品嘗瓊漿玉液,令人回味無窮。
蘇胭渺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一時也慌了,手足無措的站着,想要說些什麽挽回,卻又怕多說多錯。心中委屈難過,又不敢叫顧盼瞧見。
那模樣,着實可憐得讓人心疼。
“師兄,别鬧了。”顧盼忍不住開口,曲清河卻搖搖頭。
“不是胡鬧,她和我,隻能去一個。”
雖然話語中還帶着幾分玩笑意味,可顧盼知道,曲清河這是認真的,想了想,對蘇胭渺道:“師兄能這麽冷靜,想必無大礙。許是被誰救了,那邊有着這樣的要求。你也别擔心,一會兒我先去看看,有什麽情況,回來第一個告訴你,好不好?”
蘇胭渺哪裏有說“不好”的資格,隻能感激地沖着顧盼點點頭。
“我有說要帶你去嗎?”曲清河的聲音在此時傳來,蘇胭渺整個人一僵,面色發白,白得如同深淵的冰雪,死氣沉沉。
“師兄?”顧盼喚道,曲清河并不理。顧盼隻得下地,想去拉他,才沒走幾步,便是一陣暈眩。
天翻地覆,星河倒流,日月同生。
她直直地向前栽去,被曲清河接了個滿懷。
“你這個樣子,還跟着我去?想去哪?”
顧盼低着頭,看着曲清河衣裳上的竹紋。
也不知是哪家繡娘所繡,栩栩如生,風吹過,幾乎能聞到竹葉獨有的清香。
“畢竟,他是爲了救我。”
那日,顧盼爲暗箭所傷,要被燕梓桑帶走。
離着她并不遠的林青淮四人便要沖上來相救。
攔路的犬奴人或許不是他們的對手,燕梓桑卻是他們所不敵的。
燕梓桑将顧盼交給犬奴士兵,自己對上了林青淮四人。
她厭憎背叛,林青淮曾經的背叛,讓她給密如血親的四人都打上了叛徒的烙印。
以前不過忍耐不管,此時便是帶了私憤。
所以四人皆爲重傷。
若不是念着顧盼用得順手,她也必不會留下他們的性命。
這四個,奄奄一息,雖走了燕梓桑,可不得不面對其他的敵人。勉力堅持着,也就守不住陣法。
守不住陣法,自然便被打散。還是赤鬼軍的人,将奄奄一息的三人找回,浣君商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雁門城外的這篇土地,不知埋葬了多少熱血男兒。
遇上曠日持久的戰争,無暇去斂屍骨,他們便一層層,腐爛、融化,交纏在一處,直至分不清何人是何人,隻得停留在原地,随風而逝。
活不見人,便是死不見屍。
這已是赤鬼軍默認的事實。
但凡失蹤的士兵,一月不歸的,便當作陣亡。
浣君商半年沒有消息。
隻是他們不敢說,看見蘇胭渺那形容枯瘦,似乎随時随風而倒,魂歸故裏的模樣,誰也不敢将這樣殘忍的事實,告訴這柔弱的女子。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多少個午夜,蘇胭渺從夢中驚醒,卻隻能掩唇而哭,不敢驚擾了任何人。
她心裏也清楚,當時浣君商受了那樣重的傷。
他爲了保護自己,受了那樣重的傷。
四個人中,她的功夫最弱,平時出任務,也大多受到其他三人的保護,可沒有一次像這一次,讓她那樣肝腸寸斷。
她卻連爲浣君商哭喪守孝的機會也沒有。
楚宮遙剛剛能下地,便不顧一身傷痛,喬裝混入了犬奴的營地,接應顧盼。
林青淮傷重不醒,生死不明。
她要振作起來,至少爲了照顧好林青淮,她不能倒下。
所以她近乎于瘋魔的自欺欺人,相信浣君商還活着,相信第二日一醒來,浣君商便回坐在她的床邊——就像是以前每一次任務過後,他守着受傷的自己一樣。
一次次期望,一次次落空。
到了最後,蘇胭渺已然不知是什麽在支撐着自己。
林青淮的情況始終沒有好轉,她不适應軍營的生活,幾乎每天躲在林青淮的房間裏不出去,犬奴來襲,她也幫不上任何忙。
雖然沒有人要求她,也沒有人怪罪她,可她自己也明白,自己不知何時,活成了行屍走肉。
直到顧盼被救回,她仿佛又找到了希望。
她的主子,一直是她的希望。從自己第一次見到她,從她将自己從煉獄中救出的那一天開始。
隻要她在主子身旁,便能夠感受到光。
那是黑暗之中,唯一的一縷光。
這縷光拽了拽曲清河的袖子,垂首低眉,聲音中附了幾分哀求:“師兄,求你了……”
低沉的尾音像一隻猙獰的手掌,狠狠攥住了曲清河的心,要将之硬生生扯出來似的,疼得無法呼吸。
“你先把傷養好,師兄就帶你去。這個模樣出去,走不了幾步,又得給你送回來。至于小師妹那邊,我會去與她說,總之,不再強迫你就是了。”
顧盼點點頭,眉眼間染上困倦。她打了個哈欠,眼中覆上一層水霧,模糊了整個世界。
頭略略一歪,便靠着曲清河,就這麽睡着了。
幾日後,曲清河帶着顧盼離開了雁門城。
他們的目的地,是距離雁門城三百裏的一處山莊。
盡管來的路上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看見浣君商的時候,顧盼還是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