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破非一人能成,護國也非一人力挽狂瀾。便是你天下無敵又如何?安君乃是當世第一高手,宋國照樣滅亡,百年過去,又有誰還會說自己本是宋人?登高者寒,你越是站在高處,越會引得旁人的注意,越會給自己、給身邊人帶來危險。不若默默無名,反可平安一世。”曲清河抖出折扇,鋪開來,微微晃動着。
風涼,在這夏日裏,最能解熱。
“我曾默默無名,換來的,卻是家破人亡。”燕梓桑望着前方,視線似乎要透過牆面,穿越到多年前那個午後。
一群歹人登堂入室,燒殺搶掠。
她緊緊護着年幼的弟弟,看着母親在賊人前從容赴死。
母親不曾害怕,她的脊背筆直。她看着賊人,恍若看着最爲髒污之物,不屑、鄙夷,惹怒了對方。
身首異處。
倘或自己能用心習武,那一日,便能同賊人一戰。
雖不可退敵,也能護着母親與弟弟,撐到救援前來。
可她沒有。
大錯因此鑄下。
母親是被她所殺。
自己的無能,就仿若給了敵方一柄利刃。
他們用着這柄利刃,熱飲燕家人的血。
他們都是她所殺。
她該死。
“绾绾。”曲清河打了個哈欠,滿是疲倦的聲音讓險些陷入癫狂的燕梓桑清醒。
“修習《山海經》,需得心境平穩。你這樣,我怎麽放心教你?”曲清河雙眼似阖未阖,好像真的困得緊了。
“我能夠讓自己平穩下來。”
“那便等平穩之後再說。”曲清河又打了個哈欠,順帶伸了個懶腰。
他數日不曾洗漱,又是這樣炎熱的天氣,動作一大,那酸臭混合些許腥的味道便在屋中暈染開來,便是昏迷不醒的顧盼,也似乎要被熏得起來大吐一場再說。
“師兄這次,是真的應承我了?”燕梓桑不去糾結這“明日複明日”,她隻抓住了一個重點。
“嗯。”曲清河點點頭。
“這次應承的,一定能做到嗎?”
“這可不一定了。”曲清河往後靠,椅子前腿便懸了空,晃晃悠悠的,搖椅一般。
“師兄,算我求你。”燕梓桑無法,隻得軟下聲音。
她垂下眼,無奈中帶了些許委屈。
畢竟是自己捧在手心寵着長大的師妹,曲清河最受不了她示弱的模樣,隻好歎道:“好,若我練成了,你能夠平穩自己的心境,一定教你。若我練不成……臨死之前,一定替你把《山海經》奪回來,好不好?”
燕梓桑點點頭,又道:“我要帶她回去。”
“不行。”曲清河想也沒想就拒絕。
“她是赤鬼軍的将領。”這個理由似乎無懈可擊,可曲清河仍然不同意:
“我不放心。”
“師兄可以一同回去。”
“不想去。”
“……”
“我遷就了你一件事,你總該也遷就我一件。總不能事事都聽你的,這買賣虧本。”
“……”
“你若非要帶她回去,那麽之前說的是,我也反悔了。”
“師兄,大丈夫應當言而有信。”
“那你當我是小女子好了……要不要我去換身衣裳?順便洗個澡,之前不覺得,今兒這麽覺得,這麽臭啊。”
“師兄,一諾千金。”
“她值千萬金。”
常說“修羅惡鬼”燕梓桑性子倔強,隻要是她想做的事,便沒有做不到的。
可她師兄若是認真倔起來,這位“惡鬼将軍”,也是半點辦法也沒有。
旁人面前,她可以固執己見,可以誰也不顧,隻顧着自己。有時脾氣上來了,便是當真陳帝的面,也幾乎克制不住。
可在曲清河面前,不管用。
論說,她說不過這個無賴。
論打,雖說曲清河受了傷,又幾日沒休息,可顧盼還真沒十成十的把握能夠打得過曲清河。
畢竟曲清河學會了觀門子的所有本事,又練了《山海經》這樣的功夫。隻是他生性不愛打架,又顧念自己乃是師妹,總是讓着不出手,外人看來,才覺得他不堪一擊。
能憑一己之身鬥敗九大高手的人物,怎麽會是無能之輩。
隻能講理,若曲清河肯講理的話。
“此次大家費了極大的功夫,隻爲救出她。若人還是沒有蹤影,對士氣是個打擊。大敵當前,士氣不能衰。”
“你确定,這次大費周折,隻是爲了救她?默爾尊一部損失不小,連退數十裏。短期内,不敢再有什麽動作。绾绾,你利用師兄,師兄沒意見。可若是在師兄面前,還玩這些虛招。師兄可就要生氣了。”曲清河說着,最後一句,已帶了幾分嚴厲,“雍和的那封信,你做過手腳。”
“是。”燕梓桑承認得幹脆,她也沒有什麽不能承認的,“師兄去的那間屋子,的确是默爾尊的住處。可是她,卻關在另一處。當晚被帶去默爾尊屋子的,是假扮成她的楚宮遙。”
“他想做什麽。”曲清河的聲音平穩,聽不出什麽情緒。
“勸降不成,便要求娶。求娶失敗,惱羞成怒。”
“你不說,是怕我殺了他,壞了你的計劃?”
“是。”
曲清河長歎一口氣:“罷,罷了。你這丫頭,狠起來,六親不認。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默爾尊見來人不對,大怒之下,殺了她怎麽辦?你可是答應過師兄,她不會死的。”
“她不會乖乖等着默爾尊來殺,既然決定讓宮遙過去,宮遙便已做好了用命來換的覺悟。換的,便是時間。她若不利用這點時間逃出去,又何必叫宮遙去。躲得了今日,躲不了明日。”燕梓桑說着,視線移到顧盼的身上,“她沒叫我失望。”
“也不知她是該高興還是難過,遇上你這麽個師父——帶她去吧。”
“師兄?”燕梓桑有些疑惑,方才曲清河還那樣堅決,怎麽突然之間,就改變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