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演武場,除卻骁衛營的人,便隻餘他們兄妹。喬永慕于一個時辰之前,有着宮人來請,已然回去了。
燕平生說了什麽,她并沒注意聽,隻聽得一聲震耳的“是!”
氣力雖顯不足,可是氣勢驚人。
一聲喝罷,衆人紛紛散去,燕平策小跑到顧盼身邊,擔心地望着她:“姐姐可還好?哪裏不舒服?”
顧盼擡眼,望着場上剩餘的三個男人,他們雖都滿懷關切的望着自己,顧盼卻覺得有幾分發冷。
避過了燕平策伸來扶她的手,默默地爬了起來,望着燕平生:“如此草菅人命,當真可以?”
“他們犯下軍規,理應受罰。”
“犯錯固然該罰,哥哥可以棍棒重責,也可将他們趕出去,卻不至于,要了他們的性命。”
“殺雞方能儆猴,若不叫他們知道後果的嚴重性,日後必定還會再犯。”
“以暴治軍,隻會惹來怨聲載道,嚴重了,甚至軍心不齊。”
“所以,哥哥隻能做一個将軍。”燕平生道,顧盼忽就明白過來,不禁沉默。
宋長束自也是明白的,否則便不會有今日這一出,他本就想看看燕平生會如何反應,如今看來,這段時日自己受的屈辱,當真值得。
唯一不明白的,就隻有燕平策了。
他茫然地望着自己兄姐,也不知姐姐爲什麽就生了氣,也不知哥哥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隻知道,自個兒姐姐現在一定非常生氣。
“姐姐,我餓了,咱們回府吃東西可好?”燕平策說着,挽住了顧盼的手臂。
之前被躲開了,他并不在意,便是再被躲開十次百次,他也能執着到顧盼肯讓他挽住手臂爲止。
顧盼這次卻沒拒絕,由他拉着自己出了骁衛營。
二人騎馬并行,一路上,顧盼都沉默不語。燕平策便是說個不停。
本來嘛,燕梓桑平時就不是個話多的,姐弟兩一起時,都是燕平策在說,燕梓桑在聽,燕平策也早就習慣了。
顧盼本來沒心情去聽,奈何對方在自己耳旁說個不停,吵得她頭疼。
知道燕平策是想要寬解自己,顧盼也不忍拂了他的意,打起精神正要答話,忽聽得一聲喝:“什麽人!”
緊接着,便有一隊巡城兵趕來,圍住了他們。
“瞎了你的眼了!”燕平策罵道,直用馬鞭抽了爲首的一鞭子。
力道之大,足足将人抽得翻到在地。
爲首那人本要放聲大罵,忽看清了馬背上坐着的人,當即便笑出了聲:“原來是燕二公子,小的眼拙,沒見着二公子與小姐,該打,該打。”
燕平策看見他就煩,不耐地揮了揮鞭子:“滾!”
爲首的一面點頭,一面後退。隊中有個年輕士兵,似是新來的,見狀十分不解:“大人,他們宵禁時間外出,理應......”
“理你的頭!”爲首的一腳踹了過去,“可知這二位是誰,有你說話的地?”
被踹的士兵一臉委屈,卻不敢再說些什麽。
顧盼不禁覺得心中更加煩悶了,輕夾馬腹,胯下馬便向前而去。
燕平策本打算着教訓教訓這個不長眼的小士兵,見顧盼忽的走了,連忙騎馬趕上。
“姐姐這是怎麽了?”燕平策忙問,顧盼卻不理他,徑直向前。
燕平策隻覺莫名,一路在追,直追到顧盼屋子外面,吃了閉門羹,仍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這一夜,不止燕平策,便是宋長束,也被攔在了門外。
顧盼一夜未眠,是以第二日去與燕梓桑練招時,眼底一圈黑暈,精神也不大好。
連着幾招,顧盼都沒能招架上——那是她早就學會應對之法的。
她心中有話要問,卻不知該怎麽問。
燕梓桑卻恍若不知,隻是如同以往一樣,嚴厲而不帶半分溫情。
再一次被摔到地上,顧盼索性呈大字躺着,眼見着燕梓桑過來要一腳踩下去,才連忙爬了起來,嘟囔道:“你就不能關心關心我。”
“明知故犯,是他們活該,爲此煩心,是你蠢——何須關心?”
“你知道了?”
“昨兒鬧得沸沸揚揚,整個京城,有幾人不知。”燕梓桑道,索性盤腿坐下。
“你覺得,哥哥做的沒錯?”
“你卻說說,錯在何處。”燕梓桑道,拿過一旁的水囊,飲水解渴。
“我想着......好歹留他們一條命。”
燕梓桑望着她,半晌,歎了口氣:“你可曾經曆過戰争?”
“之前和燕璋被追殺,算不算?” “戰場上,不怕人困馬乏,不怕糧草不足,更不怕天災。最怕的,便是這些臨陣倒戈,爲了一己私欲,便投降對方,在軍中爲細作的人。讨好百戶長,能得什麽?無非是少值一兩輪夜,發放東西時多那
麽一兩個子兒。爲着這些,他們便不惜曲意逢迎,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把大家都當成傻子——這樣的人上了戰場,面對敵軍的威逼利誘,如何能堅持自己?”
“那也隻是假設,爲防萬一,趕他們出去,納入黑名單,日後不再參軍便好?” “這等子人,出了事,第一個保全自己。受了罰,第一個責怪别人。趕了他們出去,他們隻會覺得哥哥不公,朝廷不公。隻要有一個投了敵,将他所知——兵力、布防等等如實告知,對于陳國而言,便
是大難。這種事賭不得,隻能斬草除根。” “你雖非富貴人家,想來也不至于貧困。溫飽之餘還能有些許閑暇,也接觸不了政事、軍事,不知在戰場上,随意一個士兵,都有可能更改。你覺得殘忍不解,是因爲你沒有嘗過,仁慈所帶來的後果。
平凡人家的兒女,可以有恻隐之心,但是三軍之将,不能有,明白嗎。” 顧盼搖搖頭:“越是位高者,越應‘仁’,燕家兒女之所以‘不仁’,爲的,便是不做位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