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人能救他們。
無數陳國的士兵,守住了小小一座城所有的出口。
他們将城門緊閉,隻聽得内中的慘叫,卻不知發生了什麽。
多年來對燕梓桑的信任與忠誠,讓他們從不去問,從不去想,隻要燕梓桑做的,就一定是對的,哪怕一時不理解,也會在事後恍然大悟。
燕梓桑便是他們的神,對于神的指令,向來隻要執行便好。
所以他們雖然疑惑,卻壓下疑惑,盡管聽見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也假裝聽不見。
也不是沒人想過要反抗,可對方是厲鬼将軍。
那張猙獰的面具,便叫一些人軟了手腳。
那在鮮血中浸泡過一般的身子,又叫一些人軟了手腳。
那淩厲迅捷的動作,一槍橫掃,數人倒地的氣勢,更叫大多數人隻知逃跑。
到最後,還剩下那麽些敢于反抗,有力氣反抗的,又哪裏是燕梓桑的對手?
一個是久經沙場的屠夫,一個是普通至極的百姓。
一邊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财狼虎豹,一邊是牛羊。
牛羊哪裏經得住虎豹?
不論反抗的、逃跑的,殊途同歸。
便是躲在井底深處,瑟瑟發抖的一對小姐妹,也被挑斷了腸子。
顧盼清楚地感覺到燕梓桑面上的淚痕,她能夠感受到那分絕望、那份肝腸寸斷。
她想要停手,可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仿佛成了一具受人操縱的傀儡,隻知屠殺。
除卻淚水還能不受控制地湧出——便是這唯一的不受控制,也被惡鬼面具所遮擋,除了她,無人能知曉。
她已經不是她了。
都說夢和現實是相反的。
可這個夢實在太過真實,再加之林青淮等人挂在嘴上卻又避忌的,宋長束曾使過的手段,燕梓桑曾受過的苦楚。
讓她不自覺地,在心中種下了一顆小小的,名叫懷疑的種子。
燕平生說過,有了疑惑,便該去尋出答案,有了懷疑,便該去問個清楚。
叫這麽顆種子深藏心底不去拔出,日久天長的,便會長成滔天大樹。
它的根莖,會将名喚信任的橋梁肢解得四分五裂。
她很想問問宋長束,夢中之事,是真是假。
可宋長束至今未醒。
即便他醒了,自己又怎麽能問得出。
他剛剛才被手足出賣,浴血奮戰卻不得救自己哪怕一個至親。
受了這樣大的刺激、這樣大的委屈,哪裏還容得她的質問?
顧盼有些茫然,她該怎麽辦,去問林青淮他們麽?
他們會據實回答嗎?
答案會是什麽?
如果夢到的是真的,她該如何,殺了宋長束?
她做不到,盡管她明知,燕梓桑失控,多半是被宋長束下了蠱。
蠱,她吃夠了蠱的苦了。
宋長束一見到她便下蠱,是不是意味着,當初見面時,他便将她當作敵人。
那麽爲何要與她發生關系。
是爲了羞辱她麽?
陳國民風内斂,女子失貞大過失命。
他是想借此折磨燕梓桑麽?
要不然,怎麽會一次次的,不顧她的意願,強行發生了關系,又不許她離開?
顧盼不知該怎麽想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宋長束......宋長束怎會如此殘忍?他那樣一個陽光明媚的人,怎會如此陰暗?
他對父母孝,對君王忠,對姊妹仁,對将士義。又怎麽會是個陰險毒辣之輩?
一切都隻是她的猜測,她基于,那個夢境是真是的,一個猜測而已。
萬一是假的呢,萬一隻是一個噩夢。
她也常常做噩夢的。
她也常常于夢中驚醒,夢中有鬼怪,有異人,有許許多多令她害怕的東西,可沒有一個是真實的,是存在的。
都是假的。
夢與現實,是相反的。
夢中的東西,是不存在的,都是假的。
顧盼不自覺喃喃道,幾乎洗腦一般,連門被敲響了好一會兒,都沒察覺。
“主子,主子?你沒事吧?”楚宮遙擔心地聲音從門外傳來,将顧盼的神智喚回。
“怎麽了?”顧盼道,目光卻仍有些渙散。
“謝三公子來了,主子可要見?”聽問顧盼沒事,楚宮遙略略松了口氣。
顧盼要是再不說話,她隻怕就要踹門沖進去了。
“仁舟?”顧盼一怔,忙道,“請他進來。”
話音剛落,門應聲而開,謝彬劃了輪椅進來,面上仍是那一抹笑:“姑娘近日可好?”
說着,見到顧盼憔悴的模樣,不由得一怔:“看來是不太好。”
“你怎麽來了?”顧盼問道。 “自宋府出事,仁舟便一直着意打探姑娘的消息。得知并未被捕,心中舒了一口氣,同時更加擔心起來。姑娘身懷六甲,哪裏受得了折騰。幾番打聽之下,未得知姑娘的消息,便猜測姑娘躲了起來。再
大膽一想,便打算來碰碰運氣,不料,在下還是有幾分運氣的。”謝彬笑道,見顧盼低着頭不言語,想了想,便道:“可是遇到了什麽難處?如果有在下能幫得上忙的,姑娘盡管說。”
“仁舟,倘或......你最信任的人,其實一直拿你當作仇敵,處心積慮的害你,逼得你傷了你不願傷了的,做了不願做的事......你會如何?”顧盼問道,低垂着眸子。
謝彬是聽說過那一夜的血戰的,傳說中癡傻了的宋昭武,在深夜裏獨戰骁衛營衆士兵。打破了他癡傻的表象,從而也笃定了他欺君的事實。
聽顧盼如此說,謝彬還以爲她說的是宋長束。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逼着殺了人。
不就是宋長束麽?
“暫且保身,積蓄力量,奮力一擊。”謝彬緩緩笑道,“如今敵強我弱,再怎麽拼搏,也不過螳臂當車。倒不如将自己的力量積蓄起來,找準時機,一擊緻命。”
“直接,與之敵對麽?”顧盼似是喃喃自語。
“對方既行了如此背叛之事,姑娘還想着與之冰釋前嫌不成?”謝彬詫異道,隐隐覺得,他與面前這人說的,不是同一件事。 “不是,我胡亂說說的,仁舟不必放在心上。”顧盼仰頭,綻放出一個虛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