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含笑虛扶了季祖隆一把:“伯父說笑了,桑兒不過應邀而來罷了。”
顧盼說着,拿出了季瑤宸所給的帖子,遞上前去。
季祖隆看過,方才松了口氣,笑道:“三丫頭在屋中備嫁呢。按理新婚前日,是不該見母家之外的人的。可夫人不同,請吧。”
季祖隆說着,給季夫人一個眼神示意。季夫人便引着顧盼到了門前。
那門上總算是貼了兩個大紅的“喜”字,勉強算得了幾分喜慶。
顧盼敲了敲門,很快,門便從裏面開了。
季瑤宸身着婚服,頭發梳得順順的,披在肩背上,散發出的,是劣質的桂花油的味道。
“進來吧。”季瑤宸道,轉身便入了屋中。
在那個狹窄的梳妝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個胭脂盒子,都是見了底的。
或許是因爲不夠用,季瑤宸面上并沒施以粉黛,卻顯得自然靈動。
那眉目之間本該是神采飛揚的,卻被宿命掩去了所有顔色。
“你便是燕梓桑?”季瑤宸坐在了梳妝台前,選了一盒還能入得了眼的胭脂,用指甲挑了一點在手心化開,細細塗在雙頰之上。
“是。”顧盼随意坐了下來,見壺中茶水冷得冰涼,便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舒暢!
在宋府時,每每要把茶水放涼了再喝,都會被告知對身子不好,然後直接倒了。
鬧得她好一段時間沒喝過涼的了。
雖然現在已入冬,可還是甘之如饴。于是一口氣喝了兩三碗,直到覺得腹中飽漲之後,才撂下了碗。
“燕姑娘不愧殺伐果決之人。”季瑤宸從鏡中冷冷看了她一眼,“小人一直有個問題,想求姑娘解答一二。”
顧盼雖然不知道自己喝冷茶與殺伐果決有什麽關系,卻也清晰地聽出了季瑤宸語氣中的恨意:
“說罷。”
“姑娘向來有仇必報,其手段狠辣,聞着無不心驚膽戰。爲何此次卻大發慈悲,願放小人一把?”
“所以你是怪我,替你們家求了情?”顧盼眨了眨眼,顯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起先,小人百思不得其解,近幾日,方才明白過來。姑娘不愧爲‘修羅惡鬼’,這般歹毒的方子,也能想得出來——叫我在胡彬身邊受一輩子折磨,豈非比殺了我要好?就這麽死了,才是便宜了我。”季
瑤宸又拿起眉黛,對鏡細細描摹。
“折磨?”顧盼不覺惱了幾分,“仁舟溫潤有禮,性子又極好,哪裏配不上你,又哪裏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他既那麽好,你怎麽不嫁?”季瑤宸道,“他便是有千般好萬般好,不是我喜歡的那個,嫁過去,便是這世上最大的委屈折磨。”
“哦?那你的心上人呢?到了這個時候,怎麽不來救你,與你遠走他方?”顧盼冷笑一聲,唇角閃過一絲譏諷。
季瑤宸頓了頓,又描摹着另一邊的細眉:“他若還活着,我又怎麽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别告訴我是仁舟做的。”顧盼的嘴角抽了抽。
“姑娘都說了,他溫文爾雅,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說着,似乎想起什麽痛苦之事,季瑤宸将眉黛置在桌上,雙目緊閉,半晌,才睜開眼,眸中淚光閃爍。
她不急不忙的給自己挽着發髻,不去管一旁的錦盒,而是從懷中摸出一支素淨的銀簪,小心戴好:“姑娘覺得,他們是怎麽帶我回來的?”
季瑤宸回過頭,望着顧盼,咬牙切齒道:“所以,你爲什麽要求情,爲什麽要給他們希望。給了希望之後,爲什麽又不将之狠狠打碎,叫他們品嘗絕望的滋味?” “你可知道,當我知道你的身份時,有多麽激動欣喜。當時多麽欣喜,如今便多麽失望。你怎可幫他們?怎可爲了他們而來回奔波?你怎可不報仇,不用你的仇恨将他們打入無間地獄,受永世不得輪回
之苦?” “你倒怪起别人來了?”顧盼怒極反笑,“若非你們沒有做好十足的準備,若非你們沒有制定好完美的計劃,若非你們不是在實力不濟的情況下,便要承擔此事,怎麽會有這樣的結局。自己做的抉擇,當然要承擔風險,承受責任——這一切是你們無能之過,如今卻把罪名按在别人之上,自己卻是最爲清純無辜……你大小姐當得多了吧?如此推卸責任,即便當初真叫你們成功出逃,日後也過不得半點好日
子!” 顧盼最讨厭的,便是别人将莫名其妙的罪名冠在她頭上,一時也顧不得胡彬的臉面,一邊逼近季瑤宸,一面道:“就像現在,你的情人被人所害,你所謂的報仇方式,卻是等着别人來動手。從未想過以
自己的本事,自己想方法做了此事……”
“我不過一個閨閣女子,既無權勢,又沒功夫,更不懂醫毒之理,要怎麽報得了仇!”
“那便說明你無能!身無長處,是爲無能,推卸責任,是爲無恥。如此無能無恥之人,你那情郎真是瞎了眼了,才會愛得丢了性命。”顧盼說完,隻覺怒氣上湧,不願與之多說,轉身便走。
還未開門,忽聽得一聲尖叫,随即便是一聲悶響,那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顧盼回頭一看,季瑤宸倒在地上,血從脖頸噴湧而出,她的右手,拿着一把小刀。
季祖隆等人許是被尖叫聲引來,闖進門一看,卻被這場景驚在了原地。
卻是季夫人先反應過來,大叫一聲便暈了過去。
也不知是誰拉住了顧盼,高聲道她是兇手,要送往通政司。
顧盼不耐煩地抓過他的手腕,狠狠一擰。
又是一聲慘叫。
“季瑤宸是自殺,與我無關。”顧盼冷道,将那人一推,便往外走,也無人敢攔她。
顧盼上了馬車,心中罵個不停。
她就不該過來,哪怕是爲着胡彬也……胡彬?
顧盼不由得一愣。 胡彬若是知道季瑤宸死了,又将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