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四沒怪袁崇煥,因爲這是他交代的。
我方的損失高于敵人,能算是勝利嗎?魏四不願居功,雖然他知道若無他,覺華島将會被徹底毀滅。
甯遠大捷隻是暫時讓朝廷和内宮的矛盾平息下來,緊接着又完全爆發。爆發的起因是楊漣、左光鬥等人的請辭,接着便是幾乎所有官員的辭呈。
葉向高頓時沒了主意,這是以集體罷官來威脅内廷,因爲每份辭呈上都寫得很明白:魏閹禍國,若不除去,永不爲官。
**星前幾日已辭職,可那是因爲年歲已高,願用餘生緻學。葉向高連個讨教的人都沒,他隻有抱着厚厚的辭呈去向乾清宮。
王體乾、劉若愚、李永貞都很高興,這些眼中釘主動辭呈最好不過,而衆官以罷官威脅的主角魏四卻高興不起來。
他不會因爲威脅而主動離宮,也不允許這些清官離開,雖然他們有各種各樣的毛病。
“葉大人,我想明日見見這些大人。”魏四道。
他們恨不得撕了你,你還要和他們相見?葉向高愣住。
“就在文華殿吧,我一個人去。”魏四又道。
“萬萬不可。”王體乾三人勸阻。
魏四一笑,“這些人都是正人君子,講道理的人,有什麽怕的?對不,葉大人。”
葉大人尴尬而笑。
人文書院内,鄒元标搖頭不止,“胡鬧,瞎胡鬧,侪鶴兄爲何不阻止呢?”
“可别忘了我現在和你一樣,平民百姓。”**星苦笑道。
“他們這樣做不是眼睜睜的讓奸邪小人當權嗎?不是把辛苦而來的大好局勢拱手相送嗎?”鄒元标很是氣憤。
**星撫慰他,“南臯兄不用焦急,讓咱們靜觀其變吧。”
“你是說會有變數?”鄒元标望着他。
“可别忘了他們的目的是魏四離宮。”**星若有所思。
說到魏四,鄒元标心頭泛起那種很奇怪的滋味,“我想他不會離宮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星點着頭。
“那他們這樣做不是自斷前程,不是毀我大明嗎?”鄒元标頓時眼睛圓睜,憂心之極。
**星也很擔憂,“若真如此隻能說明魏四便是那亂政之人。天意所定,我們又能做什麽呢?”
鄒元标聽出另一層意思,“侪鶴的意思是那魏四能平安渡過這個危機?”
“南臯兄,您覺得有這個可能嗎?”**星反問。
鄒元标皺眉沉思會,帶着猶豫道:“别人也許不能,可這個魏四,老夫覺得有可能。”
**星笑道:“有可能最好不過,我也可以安心離京了。”
鄒元标還想挽留,“侪鶴兄爲何不肯留在我人文書院呢?”
“呵呵,南臯兄在京,我在别處,不是可以爲國家培養更多的棟梁人才嗎?”**星道。君子也好面子,都是天下名人,留在人文書院有些寄人籬下的感覺。
鄒元标也想到這層關系,便不相勸,說起其他,“前日曾有人來我人文書院勸我開辦女學,侪鶴兄猜得到是誰嗎?”
“開女學?”**星最先驚愕的是這個。
鄒元标點點頭。
**星道:“除了唐武氏時辦過女學,女子可以參加科考外,史上再無。此事非同小可,是何人有此驚天之膽,有此動地之識?”
鄒元标苦笑道:“侪鶴兄就不肯猜一下嗎?”
“魏四?”**星脫口而出。
鄒元标點頭,“不錯,是他。他向我講了一大通道理,令我心動。我已有此意。”
**星也是開通之人,“女子上學未嘗不可,史上蔡文姬、李清照皆是女子,所作之文我輩也難以匹及。但若真是實行起來,恐怕阻力不小。”
“确實如此,所以他最後說了一句話,原話是這樣的:鄒先生已到古稀之年,生時不多,若做易事太過輕松,豈不是在浪費生命?”鄒元标腦海裏盤旋着魏四的話。
“哈哈,所以南臯兄便中了他的激将法。”**星笑道。魏四啊魏四,你說的話雖然不中聽,卻總能讓人心動。
“是啊,我若在做易事,豈不是枉費餘生。”鄒元标坦白承認自己已被魏四說動,“若侪鶴兄能與我一起辦這難事,我會更有信心。”
**星沉思良久,道:“既辦女學,自是用女先生最好,侪鶴倒可以推薦一人。”
“何人?”鄒元标急問。
“點唇。”**星笑道,“我這也是有私心的,還請南臯兄成全。”
“哈哈,這個私心老夫喜歡。點唇,好,就讓她到我這來吧。”鄒元标知道老友的私心,若能成功辦起女學,必能青史留名,趙點唇自會在其中。
所有遞上辭呈的官員都來到文華殿,他們沒想到魏四會來,而且是一個人來的。
望着魏四鎮定自若地走到最前面,轉身面向,目中毫無怒意,也無恐懼,衆人不由一愣。
葉向高開口說話,“魏公公見諸位辭呈中無不提到他,有心來見,與大家開誠布公地談談。”
“談什麽談,他在我們就走。”楊漣大喝道。說完便轉身,衆臣跟着大呼跟着。
“得臣猶在,憂未歇也。困獸猶鬥,況國相乎?”魏四在後淡淡地道。
楊漣等人停下來。困獸猶鬥,更何況我們呢?我們這樣不敢面對一個閹人,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我想先講一個故事,我想大家都知道,但我還是想講。”說完魏四講起方才這句的由來。
春秋時,晉國發兵去救援被楚攻打的鄭國,可是晚到一步,鄭國已投降了楚軍。這時晉軍主帥荀林父主張退兵,可副帥反對,最後由于意見不一緻,晉軍被楚軍打得大敗。
晉景公得到這一消息,很是氣憤。晉軍将領回國後,晉景公立即叫人把敗軍将領帶上殿來,大聲斥責,追究責任。那些将領見國君大發雷霆,跪在一旁,不敢吱聲,過了一會,荀林父想到自己是主帥,這次大敗應負有責任,就跪前一步說:“末将罪該萬死,現請求一死。”
景公盛怒之下,拂袖示意衛兵來捆綁荀林父。這時,大夫士貞子上前阻止,不慌不忙地對景公說:“三十多年前,先君文公在對楚的城濮之戰中大獲全勝,晉國舉國歡騰,但文公面無喜色,左右感到很奇怪,就問文公:‘既然擊敗了強敵,爲何反而愁悶?’文公說:‘這次戰鬥,由于我們采取了正确的戰略原則,擊破了楚軍的左、右翼,中軍主帥子玉就完全陷入被動,無法挽回敗局,隻得收兵。但楚軍雖敗,主帥子玉尚在,哪裏可以松口氣啊!困獸猶鬥,更何況子玉是一國的宰相呢?我們又有什麽可高興的,他是要來報仇的!’直到後來楚王殺了子玉,文公才喜形于色。楚王殺子玉,是幫了我們晉國的忙。如果說楚國被先王打敗是一次失敗,那麽,殺掉子玉是再次失敗。現在您要殺掉林荀父……”
景公聽了士貞子的話,恍然大悟,笑着說:“大夫别說了,我懂了,我殺了荀林父,豈不是幫了楚國的忙?這樣,我們不是也将一敗再敗了嗎?”
于是,景公當場就赦免了荀林父等将帥。
“困獸猶鬥,更何況各位大人呢?”講完這個故事,魏四繼續道,“魏某既然在諸位眼中一文不值,又何必害怕呢?”
“我們不是害怕,我們是不屑與你一鬥。”這次說話的是左光鬥。
“鬥?爲何要鬥呢?雖然我在内宮,諸位在朝廷,但都是爲我大明效力,爲皇上效忠,鬥從何來?”魏四反問。
楊漣怒道:“宦官當權,爲臣者若不鬥,豈不是白拿國家俸祿,枉爲人臣!”
魏四一笑,“既然要鬥,你們都走了,誰和我鬥呢?”
“要想我們留下,就請你離開皇宮。”楊漣想啥說啥,毫不給魏四留情面。
“我是不會離開的。”魏四道,很坦然。
“你不離開,那我們就離開。”楊漣道。得到衆人響應,紛紛跟着大呼“離開”。
魏四道:“你們一直自命清官,一直自吹自擂忠君愛國,一直痛斥我魏四是亂政之人。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你們在亂政,還是我?”
葉向高覺得有必要說話,“沒錯,你們離去後,小人們便有機可乘,占據朝廷重要位置,這個國家怎還了得!”
“葉大人說的沒錯,你們難道要眼睜睜看着我亂政嗎?”魏四跟着道。
衆臣皆不語。
“楊大人,你的‘二十罪疏’不成立,難道你就不想繼續搜集我的罪證,來個‘三十罪疏’或者‘四十罪疏’嗎?”魏四望着楊漣道。
“隻要你有罪證,我便會彈劾你。”楊漣毫不畏懼。
“你都要辭官了,還如何彈劾我呢?”魏四反問。
楊漣愣住。
“要說的我已說完,你們是否還要辭職,自己好好考慮權衡一下吧。”魏四已向外走,穿過衆臣。
困獸猶鬥,何況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