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以十三副盔甲起家,曆經大小戰數百,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快創了大金這大好局面,完全可以冠之以軍事家的美譽。他不會傻到用騎兵攻城的地步,他有一套很完整的攻城戰術體系,大緻可分爲三撥。
沖鋒在前的是楯兵,所有楯兵都推着楯兵。所謂楯車,就是在一塊厚木闆上加上輪子,再繃上幾層厚牛皮,由于牛皮韌度高、彈性好,所有火槍弓箭都射不破,無數明軍就是葬送在這支部隊的手上。
第二撥爲弓箭手,躲在楯車之後,斜向上發射弓箭。
最後一撥才是騎兵,這時候城牆已基本被毀,騎兵過去隻需做一件事:砍腦袋。
此次流程亦是如此,無數楯兵推着楯車毫不畏懼地向城下挺進。他們無需畏懼,在此之前的多次戰鬥中,他們的牛皮都讓明軍的火器和弓箭屈服。
漸漸靠近城牆,他們發現預料中的火器和弓箭沒有來臨。難道明軍知道這些都是無用的?
沒錯,知道沒用,何必浪費時間呢,直接使用有用的不就得了。最前面那個城樓上的孫元化大喝道:“發!”
紅衣大炮發出可怕的巨響,噴射出可怕的火舌,在金軍隊伍中爆炸。
于是牛皮破了,于是躲在楯車後的金兵隻聽到聲晴空霹靂,就飛了起來。飛得高的還在閉眼前往城頭張望到底是何方怪物有這麽大神力,将他們送上了天堂。
當然也有沒飛起來的,甚至還來不及滿足好奇心,便到了陰曹地府。
“賊至矣!”袁崇煥緩緩走上中樓。他深知此戰的重要性,對大明,對自己。他沒有必勝的把握,他隻有必死的決心。
對了,還有魏四呢。他嘴角露出笑意。
“開打了!”在覺華島可以聽見甯遠城傳來的響聲,魏四獨自肅立在山崖,自言自語道。其餘人都在他的命令下歇息,他卻忍不住過來眺望。
望是望不到的,隻能想,想着甯遠城的戰鬥場面。
“是何物?”高坡上穩坐寶馬的努爾哈赤驚問。象他這個歲數,像他這樣世間萬事都經曆過的人,也被這巨響驚着了。
“不過是火炮罷了!”代善道。
“我知道是火炮,但明軍何時有了這麽厲害的火炮了?”努爾哈赤的目光中滿是驚奇。
話音剛落,巨響接二連三地來臨。放眼望去,在鋪天蓋地的金軍中,到處像是在開花般。
“小小火炮何足懼,任何東西都擋不住我努爾哈赤前進的腳步!”這時的努爾哈赤反而平靜下來,蔑視地道。
金軍的主攻方向是西南面。這種地方一般屬于無人管狀态,但也可能是西管南也管。
這次還好是後者,守西城的朱輔管了,守南城的祖大壽也管了。當奮勇頑強好不怕死的金兵踏着戰友的屍體到了城下,架起雲梯,拼着命往上爬時,迎來了無數巨石。
被擊中的**迸裂,爲被擊中的也摔下去,皮開肉綻。這還不算完,他們猛然發現收到的攻擊不僅來自頭頂,還有左側、右側、後側,簡直無法躲閃,令人痛不欲生。火器和弓箭對付牛皮不成,對付人皮還是綽綽有餘的。
大家一定記得甯遠城獨特的“山”字型構造,這個構造使敵人受到了全方位的攻擊,能夠替他們遮擋的隻有同伴的屍體,頓時城下屍骨遍布,血流成河。
然而,不能退縮,因爲大汗的威名在那,因爲大金勇士的精神在那。雲梯被推倒再次架起,金兵義無反顧地不斷地進攻進攻再進攻,毫不在乎死傷。
“挖!”努爾哈赤見此情景,厲聲下令。
命令很快到了最前方,金兵們改變策略,在頭上蓋牛皮木闆,沖到城下死角,用大斧、刀劍對着城牆猛劈猛鑿,竟然很快鑿開幾個兩丈寬大洞。
按理城牆該倒塌了吧,然而沒有。原因很簡單,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将城牆凍住了。
這個寒冷的冬天讓努爾哈赤可以踏冰攻向覺華島,也給他出了這個難題。
這不算難題,金兵們相信。你不垮我就挖個不停,等全都挖空了,還能不倒塌嗎?
“快用魏公公的法子。”這時,見這邊形勢危機,匆忙趕過來的祖大壽大喊。
是啊,怎麽把這法子忘記了呢!可是能管用嗎?管不管用,用了再說,總比這什麽也不用強吧。
很快棉被到了,很快稻草鋪好了,很快火藥裹好了,很快用火點燃了,很快扔到城下了,很快……
沾滿了火藥的棉被開始劇烈燃燒,随着寒風四處飄散,飄到哪裏,燒到哪裏。燒到哪裏,哪裏就會陷入火海,即便就地不斷翻滾,也毫無作用。
管用,魏公公的法子真得很管用呢!
于是很快這個法子傳開,很快甯遠城下盡是火海,很快英勇無比的大金“打洞”隊全軍覆沒,很快……
努爾哈赤發現了問題所在,雖然主攻方向在西南,但四面都在攻擊,太過分散。于是他再改變策略,全力攻擊城池一面。他選擇了南城,因爲他覺得南城似乎撐不住了。
努爾哈赤的判斷沒錯,祖大壽有些撐不住了。
金兵不再挖牆,全力以赴地架起雲梯,向上湧去。死了的死了,沒死的就把自己當做是死了,隻顧向上爬。金軍的弓箭兵不斷向城頭射箭給以火力支持。
在這種不要命的猛攻下,南城守軍死傷過半,更有許多金兵上了城牆,與明兵肉搏。
祖大壽這時沒想到逃跑,也無處逃,他嘴中大罵不停,手中大刀砍個不停,試圖将上了城牆的金兵趕下去。
坐鎮中樓的袁崇煥看到這一切,向預備隊,來自廣西的“狼軍”統領林鳳翔下令,“跟我來!”
他親自領着兩千狼兵迅速趕到南城,厲聲大喝:“把敵人趕下去。”
四周都在激戰,咱卻閑着。早已蠢蠢欲動的林鳳翔一揮手中鋼叉,“殺!”這些比狼還要兇猛的“狼兵”高喊着“殺”沖向金兵。
沖上城牆的金兵馬上發現來得這支隊伍大大不同。他們的刀更鋒利,他們的氣勢更逼人,特别是那位拿鋼叉的,就像在捕殺野兔一樣叉了一個又一個金兵。
祖大壽見援兵到來,精神大振,大吼道:“殺,殺光他們!”
上了城牆,除了摔下去是無法退回的,這些金兵全部斃命,金兵的攻勢被遏制。
城下屍體堆滿,屍體之上是同伴的腳。金兵踏着同伴的屍體繼續着猛攻,雖然自己很可能會成爲被其他同伴腳踏的屍體。
受“燃燒瓶”的啓發,城上的防守開始以火爲主,什麽火把、火球,隻要能燒的着的東西就點燃扔下去。這招還真絕,在這個嚴寒的冬天,金兵都穿着棉衣,遇火即燃,燃了隻有翻滾滅火,結果又殃及到其他戰友。
冬日的夕陽格外紅,與紅通通的甯遠城交相輝映,不覺間已是黃昏。
努爾哈赤目光嚴峻,西望斜陽,無奈下達了暫停攻擊的命令。
甯遠城牆上,軍民歡呼不已,直沖漸漸灰暗的天空。
“火藥已經不多了!”孫元化來彙報。
“節約點用,要用到關鍵處。”袁崇煥叮囑道。紅衣大炮威力大,但消耗的火藥也大,這點在之前被忽略。
然後各城将領來彙報大緻傷亡及城牆損壞情況,南城是重災區,所幸林鳳翔的狼軍及時補充。但這已是袁崇煥手裏最後的底牌,已無兵可以調遣。
“敵軍對東城的攻擊較弱,末将明日調派些兵力來南城。”滿桂道。
祖大壽大喜不已。
袁崇煥猛然想起魏四在臨走時說的一句話:雖夜戰非敵所長,也要小心敵人夜襲。“不用明日,就現在。向全體将士傳話,今夜決不可掉以輕心,堅守崗位,以防敵人來攻。”
“袁大人是說敵人會夜戰?”滿桂略有懷疑。
袁崇煥點點頭,“不得不防!”
“你都在這站了一天,那邊也不響動了,可以回去了吧。”尤三妹輕聲道。
魏四愣了下,“哦,三妹,你啥時來的?”
“豈止是我,你自己看。”
魏四轉身一看,孫撫民、秦良玉、孫天賜、秦家三兄弟等人都在後立着。
“大家早就來了,不忍心打擾你。”三妹補充道。
“哈哈,如此最好,來生火,大家就在這聚餐。”魏四大笑道。
“不可以。”一個洪亮的聲音阻止,是火炮手葛雄。那邊的三間屋已造好,有一間堆放着火藥。
魏四一拍額頭,“我差點忘了。葛雄,你恪盡職守,值得表揚。”
葛雄難爲情地道:“謝魏公公誇獎。”
魏四再回頭望向甯遠城方向,心想袁崇煥應該會堤防敵軍夜戰的。然後轉身對衆人道:“走,回屋,痛吃一頓!”
努爾哈赤憤怒至極。薩爾浒時,面對人數是自己一倍多的明軍,面對大明猛将杜松、劉铤,他鎮定自若,指揮自如;而現在,對方是一個連名字也未聽說過據說還是個文官的袁崇煥,卻被阻在城外。
想到這,怒不可遏的努爾哈赤站起,下達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命令:“夜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