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灼見他模樣,頓時生羨,對仙藥的想往愈加強烈,焦急問道“仙藥可帶來?”
跪地的李可灼舉起放着鮮紅藥丸的盤子,高呼:“皇上若服此藥,必會藥到病除,龍體康複。”
躺床上的朱常洛微微擡頭望去,那仙藥紅潤晶瑩,甚爲誘人,完全不同于那些黑巴巴醜陋的藥丸。
“此藥是否有效,臣還未有查明,皇上能否稍後服用?”方從哲仍忐忑不安。
“小輔子,水。”朱常洛不理會他,已急不可耐。
王朝輔端來溫開水,朱常洛探手從盤中拿起藥丸吞下,再猛喝兩口水,閉眼躺下。
殿内鴉雀無聲,衆人屏息等待皇上的反應。
過了會,他睜開眼,竟坐起來,而臉上的蠟黃色紅潤許多。他又大口喘氣幾下,臉上露出笑容,誇個不停,“仙藥,果然是仙藥。”
衆人懸着的心終于放下,李可灼連聲高呼“天佑吾皇,皇上萬歲”。
“李可灼,你是個大忠臣。”朱常洛又誇,“這仙藥果然不同凡響,你立下大功,朕痊愈後,必會給你加官進爵,表彰你的忠心。”
“微臣謝皇上。”李可灼幸福得無以複加。
朱常洛笑容更加可親,“明日你再獻一丸,想來朕便可以完全康複。”
“隻是……”李可灼猶豫起來。
“難道你不願獻上?”朱常洛有些不高興。
“微臣決無此意。”李可灼忙道,“微臣尚還有一丸,本就要獻給皇上的。隻是當年仙長曾指點過微臣,第一丸服用後,必須要等三日才可服第二丸。所以微臣的本意是三日後獻上,還望皇上勿要心急。”
朱常洛轉怒爲喜,“好,朕聽仙人的指示。”
皇上吃下仙藥病情好轉的消息瞬間傳開,既讓人喜又讓人疑,于是引李可灼獻藥的方從哲成爲衆矢之的。
太醫院的禦醫們不會信什麽仙藥神丸,總覺得皇上隻是心理作用,暫時的精神煥發而已。他們表示,若方首輔再引人獻什麽“仙藥”,便會集體辭職。
接着大臣中很多人上疏彈劾方從哲,既不能制止内侍亂用虎狼之藥,又濫引荒誕之人進宮進獻荒誕之藥。方從哲左右爲難。
魏四也得知皇上服下李可灼所獻紅色仙藥病情好轉之事,不由皺起眉頭。想起進京時在涿州碧霞元君道觀的所見所聞,他驚慌着去見王安。
“皇上萬萬不可再服那藥。”他對王安斬釘截鐵地道。
皇上轉危爲安,王安也很高興,他對仙藥無一絲懷疑,甚至認爲是上天的恩賜。疑惑問道:“爲何?”
是啊,爲何呢?魏四不知如何解釋。
“王公公,皇上宣。”恰此時,王朝輔來到。
魏四無奈搖頭。
三日到,皇上派人催藥。壓力山大的方從哲壓下,希望能拖延下去。而朱常洛已迫不及待,連連派人,到了午後,幹脆傳來聖谕,若不獻藥以抗旨論處。方從哲頂不下去,隻好喚李可灼攜藥與他去面聖。
葉向高望着這一切,一言未發。
朱常洛穩坐龍案前,氣色好了許多。看到這些,方從哲稍微踏實些。
皇上望着色澤鮮豔的藥丸,難掩心中喜悅。接過仙藥,就着宮女端來的人參湯服下。
待皇上服罷藥,方從哲立即勸他上床休息。朱常洛毫不在乎地擺擺手,“朕今日井深感覺特好。李愛卿獻藥有功,明日定當重賞。”
明日?方從哲不解。
“哈哈,明日朕便可以臨朝。”朱常洛站起踱着方步,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
“皇上且再養幾日,待完全康複後再臨朝不遲。”方從哲忙伏地委婉相勸。
朱常洛似已完全康複,“朕等不及了,明日臨朝。”
天空萬裏無雲,偶有大雁排成行南飛,走出乾清宮的方從哲徹底舒口氣。
皇上的平安就是他的平安。
王安見皇上病勢恢複如此之快,令各監各司連夜布置,挂燈懸彩進行祝賀。
忙碌到後半夜,王安正欲歇息片刻,王朝輔飛跑着奔來,說皇上的病情出現反複。
王安大驚,立刻傳谕太醫院衆禦醫進宮。
朱常洛已昏迷過去,禦醫們加緊施救仍是不醒。禦醫報皇上脈相已極其微弱,王安不敢遲疑,立刻宣召内閣輔臣、六部九卿衆官員進宮。
當方從哲率衆官來到乾清宮前時,禦醫們正垂頭喪氣從殿内走出,在他們身後哭聲大起。泰昌帝駕崩。
方從哲霎時癱倒在地,雙眼模糊,看不清現在,看不到未來。身後衆臣皆伏地磕頭大哭起來。
還有個人也看不清現在,看不到未來。此時的她正趴在龍床前發自内心地嚎啕大哭,她就是西李選侍。在哭聲中,她産生恐懼。
皇上離去,可我連貴妃還沒被封,将來我會怎樣?會怎樣?會怎樣?
想到這,她抹着臉上淚水,急忙去找魏四。魏四,隻有魏四能幫我,他一定能。
乾清宮内無人入睡,魏四也不例外。朱常洛的暴病而亡讓他隐隐有種奇特的感覺,讓他對未來既向往,又有些害怕。不由望向被客氏緊緊抱在懷中的朱由校,這位新皇帝。
西李選侍忘記了一切,沖進來便拉上魏四的左臂,“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客氏心頭頓時泛起酸意。
“等着他的登基。”魏四指着朱由校。
西李不停搖頭,“不行,不行,等到那時我就什麽都沒了。”她的長發亂蓬蓬的,雙眼仍是淚水汪汪,宮服的胸前濕了一大片,垂頭喪氣的模樣多于悲傷。
見魏四面無表情,她更焦急,搖動他的臂膀,“快,快想想辦法啊。明日大臣們便會入宮‘哭靈’,我該怎麽辦呀?”
魏四望着這位喪夫的新“寡婦”,思考片刻,決定幫她。“如今隻有一條路可走,但風險很大,你敢不敢做?”
聽到有路,西李目中頓生光彩,“快說,你說的我都敢做。”
不要臉。客氏聽得,心中罵道。
“首先要阻止大臣們入宮。”魏四目光中透着堅定,“此法或難以擋住他們,但可以給他們傳遞一個信息,那就是選侍您的存在。”
“然後呢?”西李焦急地問。
魏四又望一眼朱由校,“将他藏起。大臣們必會索要,這時你就提出條件。”
“好,他們隻有答應封我爲皇後,我才将他帶出來。”西李是個女人,女人都喜歡要挾這個手段。
魏四苦笑一下,“選侍,是皇太後。”
西李尴尬應道:“嗯。”
“客氏,明日你抱着他暫時藏起來,若無選侍召喚,便不出來。”魏四開始布置,“王公公一定在皇上靈床前,我這就去招集人手,關閉宮門,守在外面。”
然後又交代西李幾句明日如何說,如何做,魏四趕緊去行動起來。他對這段曆史很熟悉,知道最終以西李選侍的失敗,移出乾清宮而告終,但他見西李如此可憐,又生憐憫,隻好相幫。當然,他也有僥幸。若此舉成功,那麽……
九月初一,泰昌帝夜間駕崩後的第一個清晨,方從哲、葉向高領顧命大臣們來到乾清宮瞻仰皇上遺容。劉一璟、左光鬥、楊漣等人皆在列。
泰昌帝未服紅丸前,以爲将離開人世,便谕旨了二十多位顧命大臣。因爲兒子還小,他生怕人少照顧不周到。
一衆大臣走到乾清宮前愣住。宮門緊閉,一夥太監手持木棍,兇神惡煞,不許任何人進入。
這情景将楊漣的暴脾氣瞬間引發,他從衆臣中挺身而出,便往裏沖。方從哲、葉向高等還在糊塗眼前情景,愣在那不知如何辦。
這些太監都是魏四昨夜趁王安無暇,臨時聚集的乾清宮人,在皇上身邊驕橫慣了,舉起木棍面向楊漣,氣勢很盛。
楊漣全然不顧死活,怒斥道:“狗奴才,皇上駕崩,正是臣子哭臨之時,誰敢淩天子從官!嗣君幼小,不知安否,你等阻門不容顧命大臣入,意欲何爲?”
這些太監雖然猖狂,那是因爲有皇上。而現在皇上已去,那魏四隻說是西李選侍指令,靠得住嗎?在楊漣凜然正氣下,不由開始退縮。
“若再阻攔,便當以忤逆謀反論罪!”楊漣氣勢盛人,跟着一聲怒吼。
在太監們被這氣勢吓住,遲疑之時,楊漣已向前撥開木棍。後面群臣見他如此,都有不肯示弱,大聲呵責着這些奴才,一擁而入。
魏四遠遠看着第一招被破,心裏隻願西李選侍能态度堅定,守住第二招。
衆臣進了暖閣,見到皇帝靈床前的王安淚流滿面,正專心緻志擦拭皇上臉上污穢。
見大臣們進入,王安難掩悲痛,泣不成聲哭訴道:“各位大人,老奴有罪未照看好皇上。這孩子,一生命苦,不該這麽早走啊。”
衆臣紛紛安慰王安。自然是稱贊王安的教導有方,功勞無人可比拟。
諸位大臣開始在皇上遺體前發自内心地哭别。與他的父親相比,這位皇上不貪财,開通聖明,雖然比他老子好色,但瑕不掩疵,衆臣還是非常喜愛的。
哭畢,劉一璟四處張望未發現朱由校,便問一側的王朝輔:“依禮皇長子該在靈前宮後,怎麽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