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小将軍從何而來?”尤三妹戎裝在身,他未認出是女子。
三妹在廣甯隻見到張铨,所以也不認識他。看他長胡子發白,威風凜凜,身後士兵扛柄大刀,猜出是劉铤,“劉老将軍,我等從京城來?”
京城?劉铤想不出是哪部分的。
“我們乃從京城來的遼東淨軍。”尤三妹說完,身後劉西拿着皇上谕旨給劉铤。
“哈哈,原來是尤副指揮使。”劉铤馬上想起張铨曾提起的尤三妹,“你這女娃,把老夫的眼睛也欺騙了。”他對習武的女子有着天生的好感,比如秦良玉,或許是因他沒女兒的緣故吧。
三妹俏笑道:“我們的指揮使呢?”
“哈哈,他們還在山上呢。”劉铤大笑。他知道這位是皇上禦賜給魏四的妻子之一。又回頭向劉招孫下令:“快将他們安頓下來,呵呵,你魏四哥的兵越來越多了!對了,快派人去通知他。”
魏四驚喜着回到城裏,見到已換回常服的尤三妹,情不自禁地撲過去将她緊緊擁在懷裏。
尤三妹竟滿心的歡喜,沒有拒絕他這親熱的舉動。
“魏四哥,我也來了!”栗香心裏有種很怪的感覺,撅着小嘴道。
魏四笑着放開三妹,到她身旁,雙手輕輕按在她的香肩,“不好好呆在京城,來這遼東作甚。”
“魏四哥,我們也來了!”小馬和小虎說着已推開擋在前面的栗香。
“哈哈,好。”魏四将他倆同時抱住。
“魏四哥,我們也來了!”說話的是劉西和張峰。
魏四望着他倆半晌,隻覺得陌生。
“乞丐,衍香茶廳。”劉西提醒。
“哦,是你們啊。”魏四想起來是到衍香茶廳時驅趕他們的護衛。
“哈哈,老夫今晚爲魏夫人擺宴接風。”劉铤大笑着走入。
魏夫人?魏四和尤三妹同時一愣。這個名詞還是第一次有人喊出。
“老将軍,我不是什麽魏夫人,我是副指揮使。”羞紅臉頰的尤三妹急忙道。
劉铤又是大笑,“哈哈,好,爲我們的副指揮使接風洗塵。”
晚上,周武、孫翼明、姚福成等也來到,好是熱鬧,興奮的魏四喝得稍微有點多。小馬和小虎欲去扶他,結果被王東和周永輝搶在前面,仿佛在告訴他倆魏四哥是他們的。
尤三妹輕輕走進,放下幾身男人衣服便離開。這裏有楊守勤夫婦托她帶給魏四的,也有楊留留托她帶來的。
次日,魏四将所有人馬集齊在校場檢閱。見這些人不論年長年少,高矮胖瘦,但個個皆精神飽滿,在寒風中站得筆挺,不由贊道:“徐大人的選兵之道果有奇特之處。”
連在遠端觀看的劉铤也不住點頭對身旁幾位統領道:“這些兵雖是初入伍,但這股精神頭确實了得。這就是氣勢,有氣勢才能獲勝。”
幾人紛紛贊同。
魏四開始訓話,“我們這支隊伍是獨一無二的,因爲它的名字是淨軍。何謂淨軍?”
“閹人的隊伍。”有兵答道。
“呵呵,不錯,因爲我是閹人,你們是我的隊伍,所以你們是淨軍。”魏四笑了下,“你們中是閹人的舉下手。”
指揮使都毫不避諱自己是閹人,咱們還怕什麽。舉手者約有兩百。
魏四示意大家把手放下,問道:“那剩下的大部分都不是閹人,爲何來這支隊伍呢?”
“殺敵報國!”有人慷慨激昂。
“有飯吃,有軍饷拿!”有人實話實說。
“好。”魏四朗聲道,“所以這支淨軍我的理解是‘幹淨之軍,明淨之軍’。我希望大家不要因爲是閹人或者不是便有隔閡,便有矛盾。你們能做到嗎?”
“能。”士兵們異口同聲。
徐光啓早按照能力提拔出八位百夫長,分管百人,所以不用魏四費心。他讓周永輝等人監督士兵們訓練,将這八人叫到一旁與他們認真商讨帶兵之法。
閻鳴泰向李如柏彙報進軍方案時,李如柏正在萬花樓裏擁着藍煙紅飲酒作樂。他聽後很是滿意,大喊:“李久,快給閻大人叫兩個美人。”然後熱情地招呼閻鳴泰坐下飲酒。
方案可總結爲十六字:“四路出兵,分進合圍,引努出洞,南路得利。”“努”指努爾哈赤,南路則是李如柏部。
“劉铤與杜松必會争功急進,努爾哈赤不得不出赫圖阿拉,分兵阻擊。在他們糾纏之際,後防空虛,大人恰可趁虛而入,輕而易舉拿下赫圖阿拉,立下奇功。”閻鳴泰仍在爲自己的方案得意,詳細解釋。
“馬林呢?”李如柏問。
“馬林部爲偏師,負責牽制努酋。以他的态度,諒也不敢與總兵大人争功。”閻鳴泰胸有成竹。
李如柏“哈哈”大笑,“好,報給楊鎬。告訴他這是最終方案,可以稍作修改,但主旨不能變。閻大人,你可是諸葛孔明在世,幹杯。”
他懷裏的藍煙紅将方案的全部内容牢牢記在腦中,待宴後李如柏爛醉如泥,她悄悄離開萬花樓。
楊鎬看完進軍方案,聽聞李如柏已拍闆,不作任何修改,送往京城。
皇太極比萬曆更早得到這個方案,他急忙來見父汗,詳細地彙報。
努爾哈赤有些心驚,喊來衆臣商議,這其中也有撫順降将李永芳。
“大汗無需緊張,馬上是大年,即使進攻,也必在年後,咱們有充足的時間準備。”降金後娶了努爾哈赤的侄女,卻一直毫無建樹的李永芳很有信心地道。
滿臉滄桑的努爾哈赤點點頭,“準備的時間足夠,隻是有什麽法子應付他四路軍馬呢?”
李永芳不屑地搖搖頭,“我了解明軍,相互傾軋,立功的想立功,看熱鬧的看熱鬧。看上去四路氣勢洶洶,其實不足畏懼。臣下的計策是‘任你幾路來,我自一路去’,大汗覺得可成?”
任你幾路來,我自一路去。好計策啊。對付任何一路,我大金都有勝算。皇太極對沉思的父汗道:“李大人此計極佳,可以采納。”
“令各旗加緊戰備,時刻準備出擊。”努爾哈赤決定采納李永芳的計策。
“好,好。”聽完方案,萬曆心潮澎湃。他的眼前是威猛的明軍從四面八法攻進赫圖阿拉,明旗招展的情景。
方從哲、葉向高終于舒口氣。皇上終于看中這個方案。
“這就要過年了哦。”萬曆自言自語一句,下谕旨,“依此方案,開春發兵,一舉剿滅努酋。兩位愛卿,糧草不可有一刻延緩,一切以遼東爲首。”
遼東各部明軍尚不知進軍方案,即将迎來大年,早已放棄訓練。寬甸這邊亦是如此,賀士賢資助的又一批糧草來到,而鎮江喬一琦消除對劉铤的誤會,也來拜會劉铤。
隔閡消除,将帥把酒言歡,忘記了山高水深,忘記了天寒地凍,忘記了前途兇險,很是快活。隻有魏四什麽都沒忘記,所以在衆人的歡笑聲中,他心中又多幾分擔憂,幾分無奈。
我能說什麽呢?說此戰必敗嗎?說全軍覆沒嗎?
“你好像不太高興。”尤三妹走到孤單站在外仰望夜空的魏四旁。栗香出屋,見他兩人在一起,又慌忙回屋。不隻是怕打擾他倆,還是怕驚擾了自己内心深處的小秘密。
魏四苦笑道:“三妹,是我連累了你。”
三妹瞪她一眼,“什麽連累不連累的,我喜歡這樣。”
“上了戰場你要記住一件事,不管發生什麽,你都要沖出去。”他相信以尤三妹的武功,自保完全不成問題。
戰場?三妹随即問道:“就要打仗了?”
魏四點點頭,“是一場大戰,決定明金命運的大戰。”
三妹沒有問下去,悠悠地與魏四一起仰望夜空。黑雲低低,讓人壓抑,似要降雪。
這夜一場大雪降臨,次日仍鋪天蓋地地飄落,沒有停下的意思。魏四那間房内擠滿了淨軍士兵,安靜地聽他講故事。
“有個人得了重病,最好的郎中給他診治後搖頭告訴他将不久人世。正值深秋,他讓給他送飯來的鄰居好朋友一個書生開窗,望着院中那棵樹,秋風掃過,黃葉落地。他想,待葉落盡他就離開世上。這之後他養成習慣,每日都讓書生開窗看一會樹上的葉子。日複一日,冬日來臨,那樹上卻有片樹葉總是不落下,特别鮮明。”
“爲什麽?”尤三妹好奇地問。
“是啊,爲什麽不落下來呢?”大家問着同一個問題。
魏四笑笑,繼續講道:“那人每天都等着那葉子落下,卻總不落。春天來了,樹上又長出很多翠綠的樹葉,而他的病竟在不覺中康複。他出了房間,到那樹下,在所有的葉子中一眼便找到它,這時他才發現那片樹葉是畫的。”
原來是這樣。大家大悟。
“他的鄰居,也就是那位書生,走過來笑着。他看出這位鄰居的心理,便畫了片樹葉挂樹上,給他希望。”魏四把故事講完。
衆兵陷入沉思。
“記住,在我們心中永遠有最後那片樹葉,它永遠也不會落下。”魏四感慨地道,“這片落葉的名字叫信念,生存的信念,活下去的信念。這就是我要告訴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