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四就是這樣的人。次日他随汪文言來到佐佐木的客棧時,便知道自己又要想辦法來解決這個難題。
栗香見到魏四,先滿臉的喜悅,接着是滿臉的渴求,希望魏四能解救出她哥。
汪文言簡單地說了下佐佐木在日本的經曆,魏四腦海裏不斷回憶日本戰國時期豐臣秀吉死後,德川家康崛起的那段曆史。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德川的時代已經到來。佐佐木先生卻爲此苦惱,實在讓人想不通。”魏四說着坐在佐佐木對面。
佐佐木已酒氣熏天,“哈哈”大笑,“德川家康何德何能,若不是先主生前相護,早已被其他諸侯所滅。先主一去,狼子野心便露出,實在可恨。”
“你們先主又如何,若不是織田信長魂斷本能寺,毫無根基的他趁而起事,又怎能成爲你日本‘戰國三傑’之一。”魏四反駁道。
汪文言吃驚望向魏四。他對日本國的事怎會如此清楚?說出的名字聽也沒聽過。
栗香臉龐露出笑容,小酒窩似隐似現,仿佛早就知道魏四的能耐。
佐佐木的酒醒了大半,“你,你怎會知道這些?”
魏四并不回答這個問題,繼續道:“豐臣秀賴年幼無知,一切都是他生母澱夫人做主。此次戰敗,她委曲求全,有意懲治作亂份子,希望能平息德川家康的憤怒。若我猜不錯,德川家康必會放過她母子一馬,并希望他們能積蓄力量,再次作亂。”
“爲什麽?”佐佐木疑惑問道。他突然覺得魏四比自己還了解日本。
“因爲德川家康需要對手。”魏四笑着道。
汪文言聽得很糊塗,“既然他要一統日本,自是要消滅對手,何故要留下對手呢?”
魏四笑着解釋,“因爲有了這個對手,便會吸引出更多對手,他便能逐一消滅。當那些對手都被滅後,就是這母子倆的末日。”
“不可能,先主武功才智無以倫比,早有預料,隻要大家聯手,滅德川何難?”佐佐木不服氣地道。
魏四搖搖頭否決他的觀點,“兩年前的關原之戰,豐臣秀吉留下的‘五大老’有四人參與,德川家康一人對抗那三人聯手,結果如何?德川獲勝。所以德川是滅不掉的,因爲他是曆史的必然。”
“五大老”是豐臣秀吉去世前委托輔佐幼子豐臣秀賴的五大諸侯。他怕漸漸強大的德川奪他豐臣家的天下,欲以此來制衡。但結果很顯然,德川家康不但未被制衡,反而越來越強大。
佐佐木目瞪口呆片刻,長歎道:“若真如此,我佐佐木該當如何,應剖腹自盡效忠才是。”
“不可。”汪文言忙阻止。
“哥哥,你去了讓栗香咱麽辦?”栗香大驚,花容失色,過去扶着哥哥雙肩。
魏四卻“哈哈”大笑,“若要剖腹,豐臣秀吉去世時就該剖,何必活到現在。”
那三人驚愕望向他,不知他說這話的意思。
“豐臣秀吉的心願是一統日本,德川家康的心願也是,并正在努力做着。敢問佐佐木先生,你難道希望你們國家生靈塗炭,戰亂不斷嗎?”魏四反問。
佐佐木搖頭。誰不渴望在沒有戰亂的大地上幸福地生活。
魏四笑道:“佐佐木先生還不明白嗎?你應該效忠的是那個心願,你應該堅強地活着,并爲之做出自己的貢獻。”
“哈哈,說得好。”佐佐木心頭的烏雲瞬間散去。然而當他習慣性地甩臂發現缺少的左臂時,臉色又暗下,歎氣道:“可我一個殘疾之人,又能做什麽呢?”
魏四站起,“缺個手臂就是殘疾,那我這閹人又是什麽呢?”
他的話讓眼前三人不由自愧,特别是佐佐木。
魏四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們吃驚,“我記得德川家康有段話,很有道理。他說人人頭頂都有命運、宿命和天命三柄利劍。好比有一個圓盆,内有一碗。碗便是人。隻要他在盆裏,不管往左還是往右,他自可抉擇,在盆内抉擇,便是命運。因此,命運可因人意願改變。而那盆沿……人走到盆的邊上,再也無法前往,便是人的宿命。在宿命之外,還有天命,所謂天命,便是造出了這盆以及碗的命令。人隻有知道了自己有所能、有所不能,知道這世上還有事情乃是自己奈何不得,方能随機應變。”
佐佐木驚訝地嘴巴張得好大。這魏四是人還是神?這段話我是日本人都沒聽過,他從哪裏聽來的呢?
“這段話是否可以這樣理解?成事在天,謀事在人,隻要曾經努力過便可無悔。”魏四道。
“有道理!”汪文言不停點頭贊許。
佐佐木陷入沉默中。他是在沉默中爆發,還是在沉默中死亡?兩者都不是,他在沉默中明白自己的可笑,自己的堕落。他擡起頭望着魏四良久,突然大笑,“哈哈,天命如此。魏四,我決定留在大明,做自己的事。”
“非也。”魏四笑道,“這隻能是暫時,先生的使命應該是聯系大明和日本國的紐帶。當然,現在時機還不成熟,但我相信先生不會永遠沉淪人世間,總有發揮自己優勢的那一面。”
“是啊,我也相信。”汪文言跟着道。
“哈哈。”佐佐木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下。
栗香見哥哥從悲憤中走出,滿懷喜悅地喊道:“哥哥。”然後側頭望着魏四,“謝謝你。”
“不值一謝,若沒有那晚的出手相救,魏四命已不在,又怎會有今日。”魏四忙擺手,“常言道‘善有善報’,呵呵,這也算是先生兄妹做了善事的回報吧。”
人就是這樣,有時喜歡鑽牛角尖,而醒悟總是在一瞬間,因爲某人或者某事。佐佐木心情大爽,招呼汪文言和魏四坐下,又讓栗香到街上買些下酒菜,繼續飲酒。但情緒完全改變,樂觀,快樂。
“先生想過在京城安家沒?”稍飲片刻,魏四問佐佐木。
佐佐木“呵呵”笑道:“之前在京城隻因生意,這之後要常在京城,自是要找個宅子安頓下來。我雖父母雙亡,但家族中尚有很多人随我逃來大明,暫時在福州等地。若我在京城安家,可将他們接過來,也好有個安身之所。”
汪文言見魏四這麽問必有下文,笑問道:“莫非魏四兄弟已有計較?”
魏四點點頭,“我有個朋友恰有宅子急于出售,若佐佐木先生有意,我可帶你前往觀看。”
“好呀。”佐佐木當即答應。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現在就去如何?”魏四不想耽擱時間,誤了事。
汪文言在旁笑道:“我看可以。恰好我有些事需要回衙,等先生買了宅子安頓下來,我們再聚痛飲如何?”
汪文言回國子監,佐佐木兄妹随魏四來到那豪宅時,李宗政恰正在安排遣散家人之事。
佐佐木兄妹一路觀賞,看這宅子占地巨大,房舍豪華衆多,不由有些驚訝。
魏四在簡單與李宗政說了幾句後,回來帶他倆參觀。既然已經将售宅之事托付給魏四,而魏四已答應不少二十萬兩,李宗政不願過問。
“魏四兄弟,這宅子恐非我等之輩可以享用的哪!”來到後花園的廳中,佐佐木歎氣道。
冬季的後花園一片蕭條,再加上也無人打理,許多物品扔東扔西,十分不爽。
“隻需二十萬。先生,這筆買賣絕對劃算。”魏四笑道。
二十萬也不是小數目。佐佐木笑着搖搖頭,“想來這宅子的主人必是朝中權貴。我這個落魄的異鄉客,恐怕是無法承受。”
魏四笑了笑,“其實先生早已是這宅子的主人。”
佐佐木兄妹驚愕望着他。
魏四毫不隐瞞地将上次冒充頂替之事告訴他倆。
“呵呵,魏四兄弟,你的膽子真大。若被發覺,你的腦袋恐怕都會搬家。”佐佐木也是豪爽之人,對這事并不在意。
“我才不要爹呢。”栗香撅嘴道,“我有哥哥就夠了。”
“是魏四不對,但事發緊急,處于無奈,還望兩位不要介意。”魏四忙緻歉。
佐佐木道:“我們并不在意,但二十萬兩,我确實有些困難。”
魏四想了想,有了主意,“先生你看這樣可好,你出十萬,我一個朋友出十萬,你倆共用此宅子。”
“這倒也是個辦法。”佐佐木頓露喜色。怕被牽連,在日本的家族人幾乎都随他逃到大明,加上家仆等,将近百人。
一直未吭聲的栗香擔憂地道:“但我們生活習慣有很多不同,能共處嗎?”
魏四笑道:“這個兩位可以放心。我已經細心觀察過這個宅子,到時隻需從中央搭起一面牆,一分爲二,再開處大門便可。”
“這就分成了兩家宅子,哈哈,好主意。”佐佐木大笑。
“那就這麽定了?”魏四詢問。
十萬兩對佐佐木來說是可以承受的,他笑着點頭答應下來。
魏四所說的朋友其實就是費千金和劉應選。但沒想到當他向他倆說出自己的意思後,竟被異口同聲地拒絕。
“魏四哥,買那宅子作甚?不是浪費銀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