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偏右的心

魏四仰面躺着,左胸插着短刀,渾身都是血,猶如血人。楊留留不敢看,有些哆嗦着躲到一旁。

尤三妹這種場面見得多了,手指往他鼻前一放,還有微弱的呼吸,忙道:“還沒死,快去喊郎中。”

留留聽到沒死,這才敢靠近,“這麽晚了,到哪找郎中啊。”

也是,他已奄奄一息,不知道能不能支撐到郎中到來。想到這,三妹招呼圍觀的人,“快将他擡到車上。”她已敏銳地發現一位客人的馬車停在一側。

“嘩啦”,圍觀的人一散而盡,誰也不願意粘這晦氣的東西。

來不及多想,三妹彎腰用力将魏四抱起,對留留道:“快,直接去藥房。”

楊留留蓮步緊跟,道:“去‘雨婵堂’,前些日子我身體有恙,去配了兩服藥便完全康複,那位雨婵姑娘醫術好是高明。”

雨婵堂?三妹不回頭,道:“那裏不是看婦人病的嗎?”

“他又不是男人。”留留道。

顧不得這麽多了,将魏四放入車中,對留留道:“妹妹,你把他抱緊了。”

留留上車,魏四身上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不禁掩鼻。

“抱緊了,不能讓傷口擴大。”三妹叮囑一句,然後對驚慌失措的馬夫喝道:“下來。”自己坐上,甩鞭駕車奔向雨婵堂。

留留緊緊摟住魏四的身軀,生怕馬車的颠簸引起他傷口的惡化。但頭是扭到一側的,她不敢看已血肉模糊的魏四。

相距不遠,很快便到。尤三妹抱起魁梧的魏四,楊留留趕緊去敲門。

“誰呀。”可蓮點燈開門,揉着睡眼。

“快救人!”尤三妹直接進去,由于魏四體重有些大,她已氣喘籲籲,香汗淋漓。

談雨婵還未睡,正在讀祖母留下的行醫劄記,披着衣裳出來,見此情景,問道:“怎麽回事?”

三妹已入簾将魏四放到病床上。留留焦急地解釋道:“他快死了,快救救他。”

“我爹今晚在太醫院值班,要不……”雨婵入内看見躺着的人左胸中刀,全身是血,不禁想推脫。對這類刀槍之傷,她沒有十足的把握。

三妹急切地道:“來不及了,快給他看吧。”

雨婵又望一眼魏四,由于他的臉上盡是血迹,并未認出。道:“可是,我不給男人看病。”

“他不是男人。”楊留留在旁忙道。

這句話聽過,有個閹人曾當着她的面脫下褲子,大聲地說:“我不是男人。”雨婵道:“莫非是閹人。”

“管他是什麽人,再不救治恐怕就遲了!”尤三妹擔心不已。以她的經驗,魏四是心髒中刀,活下去的希望恐怕有些渺茫。

留留也在旁帶着懇求道:“是啊,談神醫,魏四是我家的恩人,你就救救他吧。”

魏四?談雨婵湊近細看,果然是他。從第一次見到這人時起,她心裏總有些怪怪的感覺。祖母說過的話,他拿來《本草綱目》等都讓她不知該怎麽判斷這個男人。不,他不是男人。

不及多想,轉頭大聲道:“可蓮、可荷,快些準備熱水、紮布、仙鶴草、艾葉。”說完,已搭上魏四的脈,微弱之極,但尚存一息。

“我從未處理過此類傷,兩位姐姐,我隻能盡力而爲。”談雨婵心中毫無信心。

“妹妹,你肯定行的。”尤三妹和楊留留幾乎同時道。

不能再拖延,在三妹和留留的幫助下,雨婵脫去魏四滿是血的上衣,連挂在他脖間的玉佛挂件一并拿去。接着用熱水爲他擦去污澤,猛一用力,拔出胸口那把短刀,迅速敷上仙鶴草、艾葉等止血草藥。接着用布爲他包紮,尤三妹上前幫助。

簡單治療後,将魏四平放在床,談雨婵再搭脈、察色,好是不解。看這位置應正中心口,一般人會立即斃命,可着魏四爲何還能一直挺到現在呢。

“兩位姐姐暫去歇息吧,暫時無事。”雨婵對尤三妹和楊留留道,“待清晨我父親回來再爲他治療。”

這兩位經這折騰,早已疲憊不堪,發亂目腫,身上血迹斑斑。聽雨婵這麽一說,繃着的神經方才松懈下來。

楊留留完全放下心,深舒口氣。尤三妹可知道那裏是緻命之傷,仍不放心,問道:“真的沒事吧?”

談雨婵微微點頭,“此人與常人似有不同,若我猜得不錯,他的心略向右偏,所以這一刀未使他斃命。待我父親回來後,會有定論。”

三妹和留留吃驚望向昏迷中的魏四。他果然不同常人!

談濟生回來時,聽說魏四受重傷,急忙前去察看。魏四已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對他苦笑一下。

“魏四,你的命真大!”察看完畢的談濟生欣喜地道。

從父親這句話中,談雨婵斷定自己判斷正确,問道:“父親,莫非他的心髒位置與常人不同?”

“沒錯,位置略向右偏一毫。”談濟生感歎道,“所以那一刀沒有奪去他的命。”

魏四躺在那心想應該是因爲阻止了宋二剛的行動,才有此一劫。而這隻是開始,之後不知有多少危險在等着自己呢,他們絕不會就此罷手。

在談家父女精心治療下,第三日魏四終可下地,便急着回宮。再不回宮,追究下來,不好交差。私自離宮也是大罪。

談濟生考慮下,還是雇了輛馬車,把他送到宮門外,之後又攙着他進入,來到慈慶宮。

形勢有些緊張。慈慶宮門外停着金碧輝煌的皇帝辇車,駱思恭率大隊錦衣衛整齊排列,進行戒備。魏四輕聲道:“走偏門。”

兩人來到偏門,卻見亦有錦衣衛把守。魏四讓談濟生先行回去,自己則在外候着。如此慎重的護衛工作在慈慶宮是第一次,肯定有大人物來。宮裏的大人物能有誰?那輛大辇車說明來人隻能是皇上。

不錯,來人确實是萬曆皇帝。這是他第一次來到慈慶宮,也是第一次主動來見這位讓他生厭的兒子。

朱常洛恭敬地傾聽父親的教誨。萬曆的語氣第一次如此委婉,不帶一點尖刺,“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就是這個道理。”

沒受過多少教育的朱常洛聽得暈暈乎乎,但最後那句他懂。“父皇教育的是。”

“若要治國,就要先管好自己的家庭和家族。”萬曆望着這位還在打顫一臉窩囊相的兒子,強忍住厭惡,繼續開導,“現在外面的人都說咱們朱家誰跟誰有仇,誰和誰不對頭,都是胡扯。如果朕連這個家都治不好,又怎可能将咱大明朝治理得如此昌盛興旺。”

太子也算機靈,順着父親的話道:“父皇英明,外人胡亂揣測,不需理會。”

“父皇留給你這個繁榮昌盛的國家,你有能力治理嗎?”萬曆漸入正題。

“父皇長命百歲,萬壽無疆。”朱常洛沒有直接回答。

萬曆一擺手,“總之你要記住,隻有齊家才能治國。三日後,朕将在皇極殿外召見文武百官,希望你能體會朕的良苦用心,不要讓朕失望。”說完離座來到兒子身旁,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在慈慶宮人的叩拜中自信地離開。

他自信這個兒子能聽懂他的話,知道在那時該說什麽做什麽。

萬曆來到慈慶宮當然不是來給兒子上“政治課”的,是因爲昨晚鄭貴妃在他面前的哭訴。

“這事如果是我做的,我全家死絕!”鄭貴妃披頭散發,神情激動,淚痕滿面,舉手詛咒發誓,以示清白。她确實是清白的,她之前對此事一無所知。

萬曆慌了,在這位心愛的女人第一次出現這種表現的時刻。他向她大吼:“此乃朕之大事,你全家死光又能如何?”然後吩咐将鄭貴妃送回宮去。

靜下心來,萬曆在默默分析。此事應不是鄭貴妃所爲,朝野都知道她與太子的關系,她不會傻到這個地步。再說若要殺太子,何故不帶兵刃,隻拿根棗木棍呢?此案若再不結案,不知要扯出多少枝節,不知道那些官員們會做出怎樣的文章。要想結案,太子的态度很關鍵。必須要去給他敲下警鍾,以免他被朝廷官員控制。于是,便有了此慈慶宮一遊。

出了慈慶宮,萬曆先來到萬安宮,安撫一下神情憔悴的愛妃。“愛妃放心,朕已與太子交流過,朕會處理好此事的。”

鄭貴妃感激地望着他,淚花閃閃,“臣妾相信皇上!”

“不過……”萬曆猶豫下,說出自己的想法,“太子剛剛失去母親,若你能前去安慰一番,讓他感覺到母愛的溫暖,效果應更佳。”

他以爲鄭貴妃會拒絕,或者會猶豫,然而她很痛快地點點頭,“臣妾這就去慈慶宮。”

“好。”萬曆很開心愛人如此理解自己,“朕這就回養心殿,沈一貫應該在那等着朕了。”

皇上剛離開,鄭貴妃正欲往慈慶宮,鄭國泰神情緊張地進來,“姐,怎樣了?”

鄭貴妃望着這位不争氣的弟弟,忍無可忍地揮掌掴了他一巴掌。“闖出這麽大的禍,你想害死姐啊!”

鄭國泰捂着疼痛的臉龐,委屈地道:“我不也是爲了姐姐您嘛!”

“爲了我?”鄭貴妃更是氣憤,本來白皙的臉赤紅一片,“我什麽時候讓你去加害太子了?你這不是要把我往火堆裏推嗎?”

鄭國泰不敢再争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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