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張差,行迹瘋癫,輕信妖言,誤入慈慶宮”。
方從哲和葉向高皆望向他,希望能聽他的意見。
“原來是這樣。”沈一貫冷笑一聲,跟着道:“當斬!”
葉向高忙道:“不妥。妖言何來呢?草率了事,難以服衆。”
方從哲點頭贊同,“此等大案,不經刑部便定案,實有越級之嫌,還應送交刑部,繼續審問,方可定論。”
沈一貫拿不出反對的理由,“先上奏皇上,等待聖谕,再行決定。”
萬曆皇帝看後,問兩位司禮監掌印太監,“你們怎麽看?”
田義禀道:“此案轟動朝野,若不嚴查,對太子實在不公,無法向天下人交代。”
“臣覺得應交刑部。”陳矩跟着道。
若就這樣定案,朝野上下自是認爲是朕有意袒護鄭愛妃,清者自清,就來個徹查吧。“傳旨,交刑部複查。”
萬曆的信心來源于昨晚。他還未開口說起此事,鄭貴妃已搶先梨花帶雨,哽咽地喊冤:“臣妾雖愚鈍,也不至于蠢到這步吧。皇上,您可不能輕信外人傳言。”
“愛妃,朕也不會蠢到那步。”萬曆輕拍她的香肩,安慰道。
王才人的病情又有反複,可朱常洛不耐煩地向魏朝擺擺手,“叫禦醫來醫治,不要再來煩我。”
魏朝是受客氏的委托來向太子禀報的,這任務沒完成,很沒面子,還想請求。王安用眼神給他暗示,讓他離開。他欲言又止,低着頭回到客氏面前,道:“太子正忙大事,無心來此看望。”
客氏白了他一眼,“一件事也做不成。”
朱常洛繼續發脾氣,“瘋子?瘋子如何認得進宮的路?如果這麽準确地找到我的宮殿?”初審的結論已傳到他的耳邊。
之前的忍氣吞聲是無所求,也是求不來,但今日不同,已威脅到生命。唯一的親人母親的屍骨無法安葬,讓他清醒隻有抗争才能成長,才能活得更好。
“已将案子移至刑部,皇上看來還是很重視的。”王安見這位一向懦弱的年輕人突然有了脾氣,不知該喜該悲。
朱常洛哭笑不得,“重視?母親的屍體都快腐爛,若重視怎會仍置之不理?”
王安沒有與他一起悲傷,反而笑了下,道:“太子,也許契機就将來到。”
契機?朱常洛不解。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王安很堅定地道,“有時候壞事隻要處理得當便會成爲好事。太子,相信老臣。”
王安是朱常洛除了母親外最信任最依賴的人,但他似懂非懂,“公公的意思是?”
王安道:“等,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等。”他未告訴昨夜他與汪文言徹夜長談的内容。
内容很廣泛,但核心隻有一個:如何利用“梃擊案”。等,是其中很重要的過程。
鄭國泰有些急了,他不能再等,他要先下手爲強,防患于未然。鄭府不遠處紅廟一帶有所房子,那是鄭國泰三年前購下的,并派有多名護院看管,因爲這裏藏有鄭國泰财産的很大一部分。
今天,他決定動用這些。二十萬兩,絕對是個大數字,但他很無奈,手上有着長長的名單:劉廷元、劉光複、張問達、胡士相、嶽駿聲、勞永嘉……有禦史,也有刑部的,總之都是很可能參與此案審理的相關人員。
劉成、龐保來到,當然不是空手。宋秀蓮那日從劉府門前跑掉,回到家拿了幾身衣裳離開便未再回來,龐保又氣又恨。這次他幾乎把所有的積蓄貢獻了出來,隻爲彌補上次的過失。
鄭國泰像模像樣地寫了兩張欠條,“算我借的,過了這關就還你們。”
還你個頭,潑出去的水收不回的。想到這,劉成幹脆把借條撕掉,“國舅爺,你這是瞧不起雜家。”
龐保見他如此,雖心疼,也隻好照葫蘆畫瓢,撕去借條,“是啊,國舅爺,咱們是一個鍋裏的,分什麽你我。”
“你倆忠心耿耿,我記下了。”鄭國泰高興還來不及呢。
“那個叫魏四的這兩日縮在慈慶宮,沒啥動靜。”劉成彙報道。自事發後,他已派出人手監視魏四。
鄭國泰最近忙着這些大事,早把魏四這小人物給忽略。“魏四,哪個?”
龐保搶在劉成前答道:“壞我們事的那個家夥。”
想起這人,鄭國泰頓時火冒三丈,握拳往裝滿銀兩的箱子上砸了一下,“找個機會廢了他!”
是夜,名單裏人的家中都收到鄭國泰的重禮。多重?司官勞永嘉的一句話可以說明。望着白花花的銀子,他感慨地道:“這上萬金銀,連子孫都買去了!”
拿人錢财,替人消災,他們也同時收到鄭國泰的囑咐。“勿要讓那瘋子再胡言亂語。”
又是三日,複審結果出來,查明張差乃薊州人氏,有瘋癫病史。刑部郎中胡士相拟好折子,依大明律“宮殿前射箭放彈投磚石傷人律”,拟将張差以瘋癫闖宮處以死刑。
提牢主事王之寀晚上來到張問達府上,氣憤地道:“張差作難,九廟震驚,鄭國泰私結劉廷元劉光複姚宗文及刑部各司官和各部權貴,珠玉金錢充其室。欲草草結案,實在可惡。”
代理刑部的張問達尴尬地以袖抹汗,“不瞞二位,也曾送到本府。”
在場還有位年齡三十餘,相貌奇偉之人,乃左中允孫承宗。他聲音洪亮,擔憂問道:“大人可否收下?”
張問達朗聲答道:“被本官退回。”
王之寀、孫承宗齊聲稱贊他的清明和豁達。
“昨晚我在牢中仔細觀察這位張差,發現很多狐疑之處。”王之寀道。
“說來聽聽。”另兩位好奇起來。
“說這張差乃薊州人氏,可他的語音明顯來自川中,這是其一。”王之寀道,“其二,他看似瘋癫,但眼神中時而閃出光華,或者說是狡猾。”
“莫非是藥物所緻?”孫承宗自小喜武,結交了很多江湖豪傑,對這類事聽聞不少。
王之寀頓時大悟,雙目露出驚喜,“孫大人這一提醒,确實很有這個可能。若天生瘋癫,雙目呆滞,怎會偶露精華?”
“如此說來,蹊跷頗多。”張問達沉思良久,方才開口,“必須要進行公審,方能大白天下。”
孫承宗點頭贊成,“三司公審,以顯公允。”
“之寀,你這個提牢官還得辛苦幾天,保護好犯人,千萬别讓他們先動手滅口。”張問達叮囑道。
王之寀笑道:“大人放心,我已安置好,保管萬無一失。”
三人正在商讨細節,突報閣臣葉向高大人來到,連忙迎接。同來的是位年輕人,大家都認得是汪文言。
張問達趕緊将王之寀所提疑點複述一遍,并告之欲三司會審的決定。
“呵呵,本官來正是爲此事。”葉向高笑道。
王之寀憂慮地道:“如何讓他開口,說實話,是個疑難。”
“各位大人放心,這個問題可以迎刃而解。”汪文言笑着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
“莫非是解藥?”孫承宗馬上言道。
汪文言點點頭,“應是解藥,王大人可以放心讓犯人食用。”說着遞給王之寀。
王之寀大喜接過,“早聞汪公子路子廣,果然不假。”
“僥幸獲得。”汪文言不敢貪功。
當他聽聞案犯瘋癫後,随即想到虛玉,便委托李可灼相邀。直到今日清晨,虛玉才答應會面。
李可灼識趣離開後,汪文言直接拿出二十片金葉,然後告訴他紅封教與鄭國泰勾結的事已經暴露。給他三條路選擇:金葉換解藥,将他交給官府,告之紅封教他曾洩露作案時間地點。
“汪公子,你這是過河拆橋,非君子所爲。”虛玉打着寒顫,有氣無力地指責。
汪文言很坦然地笑道:“我本非君子。”
考慮良久,虛玉終于拿過金葉,拿出解藥。
“别回去了,自投羅。”拿過解藥的汪文言心情激動,好言相勸。
“貧道知曉。”虛玉慌忙離開,直接出城,不敢作片刻停留。
傍晚時分,魏四見客氏與魏朝在一起嘀咕了很長時間,心裏泛起酸意。
我與她沒有愛情,隻有需求。躺在床上的他不停對自己說,可心中醋意依舊不減。
想點别的吧。他努力地擺脫掉,想着宋二剛闖慈慶宮這事。
很是奇怪,爲何至今無人來詢問他的證詞呢?古時候辦案也太馬虎了。短刀就在鋪墊之下,宋二剛爲何要殺太子呢?
一股濃烈的蘭草香撲鼻而來,打斷魏四的思緒。不用睜眼,他也知道是從客氏身上香囊傳來的。
“魏四。”客氏輕呼聲,柔荑已開始輕撫魏四寬厚的胸膛。
魏四沒有一絲興奮,象條死魚任由女人的撫摸。
客氏感覺到氣氛不對,停下動作,那張花一樣的臉湊到他眼前,“怎麽了?”
魏四盯着她,很平淡地道:“魏公公知道咱倆的事嗎?”
客氏的臉龐稍稍向後,嬉笑道:“原來你是在吃醋。”
“你倆傍晚時很是親熱哪。”魏四幹脆挑明。
“被你看見了啊?”客氏倒也不驚訝,嫣然媚笑,“他告訴我一件大事,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