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意之前,他派人前往景陽宮查看,得到了這位要挾自己半輩子的“宮女姐姐”已在垂死邊緣,隐恻之心顯露,同意太子可以陪母親到終。一日之情也是情,萬曆猛力吞吐着大煙,是掩飾内心的悲傷,還是發洩内心的怨恨呢?
王恭妃已說不出話,當然她也看不見,隻能用顫抖的手拉着兒子,呼吸急促,心髒劇烈起伏不停。
朱常洛的哭喊僅持續了一小會,便感覺母親平靜下來。
她能堅持到現在,隻爲這一面。她走了,帶着無窮的怨和恨,無窮的困惑和無奈。
她有什麽錯?是皇上的沖動讓她生下這個兒子。
她有什麽錯?這個兒子是皇上的長子不是她的刻意設計。
她有什麽錯?長子爲太子的祖訓不是她制定。
她有什麽錯?她不想兒子做太子,她隻想和兒子平靜地渡過一生,看兒子娶媳婦,看媳婦生孫子……
她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朱常洛的哭聲停止。他竟有點爲母親慶幸,這是解脫,徹徹底底地解脫。遠離這個人間煉獄對她來說是幸福的。
人死也未必能解脫。萬曆皇帝發出旨意,将她草草埋葬了事。朝廷大臣們這次站在一起,沈一貫、方從哲、葉向高等紛紛上折,希望能按皇太子母親的規格辦理。
雙方争執不下,棺材和屍體竟被擱置在那。直到之後的“梃擊案”,爲讨好太子,鄭貴妃提議厚葬,才被葬在皇家陵區内東井左側的平崗,并配給守墳人。
王恭妃離世,雪姨和楠姨也将離宮回家鄉,臨行時來向魏四告别,并悄悄留下幾樣首飾給他。
魏四的去向成爲問題。好位置都已有人,擠掉誰都不合适,劉若愚前思後想,隻好把他安排到慈慶宮王才人處。那又是個誰也不願去的地。
總覺得對不起他,劉若愚安慰道:“好好幹,一有合适的位置,雜家會先想到你的。”
魏四倒覺得那處很好。清淨,沒有紛擾。
王才人卧病在床,小皇孫隻會啼哭,确實無紛擾。唯一可能有的紛擾來自乳母客氏,那明豔的相貌,那魔鬼般的身材,那魅惑的眼神。
魏四的擔心是多餘的。來到慈慶宮幾日,隻見到客氏對魏朝暧昧的笑容。而對他,從未正眼看過。
又一清靜之地,魏四開始清閑。
王才人幾乎依靠藥物爲生,談濟生常來爲之配藥。見到魏四,客氣地問他現狀。
魏四表示很滿意。
談濟生雖有心相幫,但能力有限,隻好寬慰幾句。他告之已托人在南京刻印《本草綱目》,相信不用多久,這無價之寶将名滿天下。
魏四很高興,因爲他爲這本影響後世的醫書出了力。
這晚,魏四出宮往白紙坊看望那些小兄弟,順便買了些小孩玩意和吃的給小侄女。
還未進那間老屋,就隐隐有種奇特的感覺。待到了門前,大吃一驚,門廳煥然一新,全無以前模樣。
院裏兩人見魏四走入,問道:“找誰?”
魏四正要回答,費千金恰好從屋内出來,高興地叫着“魏四哥”撲過來。
“千金,大家都好不?”魏四拍着他的後背微笑問道。
“好,好,都好。”費千金答。然後對那兩位道:“記住了,他就是魏四哥。”
“魏四哥。”兩人恭敬地喊道。這名字常聽到,今日方見到真人。
小三、劉應選等人聽到聲音,全跑出屋,驚喜着圍過來。
“我可是來看我小侄女的。”魏四開玩笑地道。
“在,在這呢。”蛋蛋抱着女兒湊過來。
魏四把物品給了小三,抱起侄女,樂個不停。
一番興高采烈地寒暄後,大家進屋。屋内變了大樣,被隔出一個小間,想來是小三一家的。
生意挺紅火,又有兩人主動加入他們的隊伍,費千金三人合計再買兩輛大車。
至于嶄新的門庭,是幫一位客戶搬家時,費千金無意中發現牆壁一塊磚有松動,搬開後發現一個首飾盒。他未貪圖,給了客戶。
這首飾盒是他家祖傳之物,父母離世時未告訴所藏之處,他們也已淡忘。
拿到首飾盒,客戶喜出望外,要多給銀子,費千金婉言拒絕。後來,客戶查到他們居所,找人來幫忙修繕,算是報恩。
客戶這麽誠心,費千金他們也不好再拒絕,欣然接受,順便隔出那一小間給小三一家。
“做得好。”魏四贊揚。
費千金不好意思的笑笑,“是魏四哥你說的,有時我們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東西,或許就是别人的命。我一直記着呢。”
“是啊,千金哥一直交代我們别貪小便宜。”小文道。
魏四點點頭,“對,大家隻要一直記住這句,回報自然會有。”
“魏四哥,你在宮裏怎樣?如果不好的話,就回到我們這吧。”小三問道。
魏四笑了下,“還行吧,挺清閑的。”
劉應選給魏四端來茶,道:“魏四哥,你想什麽時候回來就回來,這裏永遠是你的家。”
說到家,魏四道:“此處是他人家産,不宜久住。你們要多留意,找一處合适的,買下來,成爲自己的财産。”
“說的是。”費千金點頭贊同。
不覺已近三更,魏四幹脆就睡在這裏,沒有回宮。
次日一早回到慈甯宮時,客氏劈頭蓋臉地問道:“昨晚你跑哪去了?”
魏四瞥了一眼,道:“不用你管。”
“我,我才懶得管你呢。”客氏粉臉露出愠色,“是皇長孫要吃米粉,我找不到你。”
“米粉已經沒了?”魏四恍然大悟,道。
“那你去弄啊,還是上次那種。”嬰兒吃慣了那細米粉,其他的吃一口就吐出來。
魏四苦笑道:“我一個奴才哪有這能力。”
“這個拿去買點。”客氏對小皇孫的感情是真摯的,一見他哭,心都會疼。
魏四歎口氣道:“我去禦膳監試試吧。”
還未走,魏朝正好過來,看到他倆在一起,不知怎的竟有些酸溜溜的。這也難怪,魏四比他年輕,比他帥,比他強壯。“巴巴,發生了什麽事?”客氏名客巴巴,他已開始用昵稱。
見是魏朝,客氏馬上甩開魏四,對他道:“魏朝,小皇孫要吃米粉,你去弄一些,要最細的那種。”
魏朝一拍胸膛,“這事你求個奴才有何用,雜家這就去禦膳監弄些。”
你再怎麽稱“雜家”,還不是一樣都是奴才。魏四心想。
魏朝離開後,客氏高傲地昂頭,丹鳳眼斜睨着魏四,“哼,以爲就你能弄得到嗎?”柳腰左右晃動,臀部泛起波浪,轉身進屋。
不用我最好。魏四搖搖頭。
魏朝糗大了。當他向劉若愚說出請求後,劉若愚疑惑地望着他:“你是怎麽當差的,一點規矩都不懂。”
“是皇長孫要吃。”魏朝解釋。
“我禦膳房的食物若無皇上谕旨,可以向其他宮發放嗎?”劉若愚淡淡地問。
魏朝争辯道:“劉公公,爲了皇長孫,您就破下例,可以嗎?”
求我?你還不夠格。劉若愚毫不松口,“我記得慈慶宮是王安公公管事,輪得到你來請求雜家嗎?”
魏朝還想說話,劉若愚已直接擺手:“你已壞了規矩,再不走休怪雜家替慈慶宮管教你。”
魏朝隻好灰溜溜地回到慈慶宮,歎着氣兩手一攤把經過說給了客氏。
“好是沒用!”客氏撅嘴惱道,不由地想起魏四。
魏朝尴尬地笑道:“暫時讓他們嚣張,待太子登基,看雜家如何收拾他們。”
“到那時,小皇孫還吃米粉嗎?”客氏蔑視地道。
魏朝略帶暧昧地笑道:“到那時也不用吃奶了。”
“到時給你吃。”客氏用手指戳他腦門,目露羞澀。這份妖娆讓魏朝頭暈目眩,有把她緊緊擁在懷裏的沖動。
小皇孫對奶水的要求大不如從前,愛上了細米粉。無論客氏如何哄,哭個不停。
“别讓他哭。”躺床上的王才人憤恨地道,跟着連續咳嗽數聲。本以爲生了皇孫能得到太子垂愛,哪知給身體帶來一身的毛病,太子的憐愛至今未見到。
這可怎麽辦哪。客氏着急不已。想了想,隻有去求魏四,抱着皇孫來到夥房。與其讓嬰兒的哭聲吵着王才人,還是抱出去的好。
魏四一見便問:“米粉呢?”
客氏聲音柔膩,可憐巴巴地懇求,“你去禦膳監試試吧。你看他哭個不停,奴家實在是沒辦法。”
魏四湊過去逗了下小皇孫,道:“好吧,我去試試。”
魏四是有信心的,他相信自己能搞定劉若愚。
果然,聽完他的請求,劉若愚微微笑道:“魏四啊,你的要求我都會滿足的。”番茄蛋湯和宮保雞丁讓他名聲大震,不論是萬曆,還是鄭貴妃,經常會問:“還有什麽新鮮玩意?”
關鍵是魏四那晚的提醒讓他頓悟,他會經常讓禦膳房做些普通百姓的家常菜,常得到萬曆的誇贊。
當魏四背着袋細米粉回到慈慶宮時,客氏雙目發光,象是在瞻仰天神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