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無甚病人。談雨婵疑惑地望着他及手中之書,“這是何意?”
“此是醫學巨著,你看了便知。”魏四目光很是肯定。
雨婵還是帶着懷疑接過,随手翻閱,驚道:“好是詳盡。”
“在看什麽呢?”談濟生從太醫院回來,進門聽到女兒驚呼,問道。
“爹,你看。”談雨婵迫不及待地跳到他身前,将書遞給他。
談濟生的目光卻停在魏四身上,“是你?”
魏四行禮,“談禦醫,魏四偶得一書,想你們用得到,便送了過來。”
“是嗎?”談濟生從女兒接過《本草綱目》,一看封面便驚喜不已,“原來它在這,是它,真是它。”
“爹,你知道這書?”雨婵問。
談濟生很鄭重地拂拂書上灰塵,走到桌前,将書擺到桌上。“可荷、可蓮,快擺香壇。”
兩位孿生姊妹很快擺好,談濟生舉香連續三鞠躬,然後對雨婵道:“此書乃天下第一名醫李前輩畢其一生而作,我早有耳聞,一直不得見,引以爲憾。”
談雨婵聽後,問道:“父親說的可是那位太醫院任職一年便辭職回鄉的李時珍前輩?”
“不錯,隻有他才配得上神醫稱号。”談濟生目含崇敬。
魏四上前拱手道:“與其讓此書在宮中沾滿塵土,不如進行刊印,使之流傳民間,名揚天下。”
談濟生點頭,“正何我意。”
“那就拜托談禦醫。”
“你叫什麽來者?”談濟生想喊他名,卻喊不出。
談雨婵在旁淡淡地道:“他叫魏四。”
“魏四,對,對,你等下。”說完便急忙入内。不一會拿出一個盒子,打開,裏面存放許多金銀首飾。
“爹,你要做什麽?”談雨婵驚詫問道。這裏幾乎是他們一家人的全部積蓄。
談濟生未回答女兒,對魏四道:“魏四,你做了如此偉大之事。濟生無以回報,這些你拿去。”
“爹。”雨婵急切喊道。
魏四笑了笑,上前接過盒子。
談雨婵沒想到他會接,帶着怒氣喝道:“魏四!”那雙明亮的眼睛似乎要殺人。
“刊印這書需要很多資金。”魏四避開俏中含着殺氣的目光,對談濟生道,“魏四便将這些給談禦醫,作爲資金的一部分吧。”
談濟生被魏四的舉動感動,“好,好。”人家說的是實話,沒有這些,拿什麽去刊印《本草綱目》。
雨婵見此情景,收回怨恨的目光,道:“這還算對得起老祖母。”
提起老祖母,魏四眼前浮現那位慈祥的老人,那位能看透人心的高人,神情略帶悲痛。
“那你需要什麽幫助嗎?”談濟生覺得應該給魏四點什麽。這本《本草綱目》太貴重了!
魏四道:“魏四什麽也不要,魏四隻希望這本書能到正确的人手中。談禦醫,你就是那個正确的人,魏四不會看錯。”
談濟生深感責任重大,“你放心,我會盡全力去做的。”這說話的語氣似乎在聽從領導的囑咐。
很顯然,他也有了這種感覺,不禁望向魏四。這個閹人用了什麽力量讓我如此的呢?
談雨婵何嘗不是這種感覺,也望向魏四。
魏四在這對父女的目光夾擊下,有些尴尬,連忙選擇離開。“天色已晚,不便叨擾,魏四告辭。”
就在魏四将邁出門時,談雨婵突然想起什麽,嬌聲喊道:“你稍等一下。”說完便入内。
出來時手上拿着個帕子,包裹着某些物品。她走上前給魏四,叮囑道:“要勤換!”
魏四接過,帕子散發着濃郁的艾葉香味,裏面包着的是鵝毛管。“雨婵姑娘,上次你給的還未用完呢。”
談雨婵見他拒絕,眉目上挑,瞠中含怨,“不要用之前的,用這個。”
有什麽不一樣的嗎?魏四疑惑着。
可荷的話解開他的疑惑,“這可是我家小姐千辛萬苦集到的天鵝毛管。”
“多嘴!”雨婵撅着小嘴轉身走回。
離開雨婵堂,魏四猶豫好久,去向百順胡同的莳花館。
心裏想好了許多說辭,可到了地方又開始猶豫徘徊。進,還是不進?魏四拿不定主意。
“魏四?你怎麽在這?”聲音從身後傳來。
魏四回頭,看見說話者是一身男裝的尤三妹,她的身旁是位身材略矮,有些削瘦,留着小胡子的公子。
“尤捕頭。”他忙行禮。
尤三妹蔑視地一笑,“你是要去見我表妹嗎?我勸你還是崩進去自讨沒趣。”
“沒,沒有,恰好路過。”被看出心思的魏四面紅耳赤。
“最好隻是路過。”尤三妹道。然後對身旁公子道:“黃公子,請。”
“哈哈,好。”黃公子爽朗笑道。随她走入莳花館。
魏四隻覺這位黃公子頗爲蹊跷,想了想也未想出緣由,歎口氣離開。胡同的暗處人影攢動,這是進胡同時沒有的。而在胡同口處有三人,魏四一眼認出其中一位必是宮中太監。
“黃公子,黃公子……”魏四心中不停默念這個名字。走出胡同不遠,猛然想起那晚見到的萬曆皇帝,除了相貌,身形舉止何其相似。莫非……
不錯,這位黃公子便是萬曆。心血來潮,今日又叫來尤三妹,化妝出宮,來莳花館一遊。
已有前次經曆,楊留留一見萬曆,不再裝作不知,行禮道:“民女拜見皇上。”
萬曆“哈哈”大笑坐下,擺擺手道:“現在沒有皇上,隻有黃公子。留留姑娘,朕,不,是本公子又來聽箫了,你的題目可準備好?”
“公子之前已答出留留題目,若要聽箫,留留不會推辭。”留留委婉地道。
萬曆的臉色沉了下來,“好是無趣。”
尤三妹見他不悅,忙對留留說:“黃公子聰明絕頂,甚麽難題隻管出便是,難道怕公子答不出不成。”
“答不出便不聽箫。”萬曆的犟脾氣上來了。
楊留留連忙道:“好,出題便是。隻是時間倉促,就出一題如何?”
萬曆興緻重新起來,“好,就一題。”
留留略作思考,微笑道:“這題看似簡單,卻含有玄機,可沒那麽容易答出。”
“整個簡單的。”三妹在旁道。
“不,就這個。”萬曆興趣盎然,“快說,快說。”
留留笑道:“前晚奴家進食,對碗中米飯産生興趣,便想這米的母親應是什麽呢?”
萬曆顯然沒聽明白,疑惑地望着留留。
留留又說一遍,“我的問題就是‘米的母親叫甚’。黃公子,你可否告訴奴家?”
這題目好怪。萬曆眯眼沉思。良久還整不出頭緒,有點煩躁,“這算什麽題嘛!”
楊留留向尤三妹使個眼色,三妹心領神會,問道:“黃公子,聽聞這兩日你對一道‘宮保雞丁’情有獨鍾。”
“是啊。”萬曆随口道,“那盤内的花生米香脆甜辣,好是誘人。”
“花生米?我隻以爲是炒的雞丁呢。”三妹道。
萬曆笑道:“雞丁味道如何,朕不知,可那花生米着實好吃。”
“原來好吃的是花生米。”
“不錯,是花生米。”萬曆道。說完,靈光顯現,睜大雙目,又重複一遍:“花生米。花生的是米,所以米的母親叫花。沒錯,準沒錯。留留姑娘,朕答得對否?”
“皇上,您太聰明了!”楊留留脫口大贊。
爲了能讓萬曆答出題,她和尤三妹可是費勁了心思。這太容易的不行,太難的也不行。偶聽王朝輔說起皇上今日愛吃花生米,楊留留想起這道題。又怕萬曆一時想不到這裏,尤三妹便成了提醒的人。
那在胡同口候着的王朝輔心中也有些忐忑,生怕事情搞砸。幸好萬曆絕對算是聰明人,一經提醒便想到答案。
在聽完楊留留委婉深情地演奏完由古琴曲改編的箫曲《憶故人》後,萬曆心滿意足地離開莳花館。他覺得喜歡上這裏了,每次離開時,心情都舒暢無比。
先行離開這裏的魏四心情很不舒暢,甚至可以說很是憋屈。爲什麽自己總是想見她卻又怕見她,爲什麽?
沒有爲什麽,不配而已。當魏四自己動手換上談雨婵給的天鵝的鵝毛管時,想起自己是個閹人,悲哀霎時遍布全身,并帶到夢裏。
夢裏,不論是賀美麗還是那個漂亮女孩,不論是楊留留還是談雨婵,都用鄙夷的目光望着他私處的鵝毛管,指着他嬌聲罵道:你這個閹人!
魏四一身大汗地醒來,望着冰冷的屋頂,迷茫的眼神搜尋未來的長路。
路漫漫,何去何從?
李廷機知道該何去何從。在第123封辭呈沒有所終後,他甩掉“廟祝閣老”的綽号,頂着抗旨罪名和殺頭的危險,自己把自己解雇,自作主張跑回福建老家。
你愛咋樣就咋樣吧,反正老子就是不幹了!死也不幹!倔強的李廷機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