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四見目标不是“雨婵堂”,停下來,苦笑着搖搖頭,責怪自己的多疑。武俠小說看多了,一見到這類面無表情,目光銳利的人便覺得是殺手。哪這麽多殺手,他自我解嘲地又笑了下。
“雨婵堂”過去便是那家布鋪,鋪前停了輛馬車,趕車馬夫宮中人打扮,看來王安在鋪内。
王安确實在鋪内,并且已緩緩走出,他的一旁是掌櫃,另一旁是汪文言。
“這次又多虧汪公子指點迷津,小鋪解危爲安。雜家真不知該如何感謝。”王安道。
汪文言擺擺手,笑道:“王公公見外,小生隻是出個主意罷了。”
布鋪進的朝鮮布由于價格昂貴,外形粗糙,一直難以銷出。堆積在倉庫,緻使布鋪的資金流動捉襟見肘,王安很是着急。汪文言建議價格略作下降,銷往一些礦區。由于這布堅厚,雖稍貴,但耐用,仍很劃算,一下子銷個精光,盤活了布鋪。
緩緩向馬車走去,王安道:“若不是今日宮中有事,雜家急着回去,一定要請汪公子好好喝一頓。”
“客氣,客氣。”
“哈哈,好吧,下次再好好重謝。”王安發出尖利的大笑,有些刺耳,已到馬車前。
那人也正靠近馬車。魏四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握劍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汪公子。”魏四大踏步向前,聲音洪亮地喊道。
所有人都停下,望了過來。
魏四超過那人,又大笑着道:“汪公子,不認識魏四了嗎?”
“哈哈,原來是魏兄。”汪文言大喜,忙向王安道:“王公公,這位便是上次那好漢。”
“哦?”王安未上車,望向魏四。
汪文言伸開雙臂,笑着迎接,“巧啊,竟在此見到魏兄。”
魏四已到跟前,答了句:“真巧。”然後轉頭回望,又遇到那殺人的目光。但僅一眼,那人沒有停步,已過了馬車前行。
“壯士上次出手相助,雜家甚爲感激。”王安先說話,“布料收到了嗎?一點小心意,不成敬意。”
魏四忙收回目光,行禮,“王公公客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輩份内之事,不足挂齒。”
“魏兄,入宮之事如何了?”汪文言問。
魏四答道:“再過幾日,便要入宮。”
王安不解地問:“據雜家所知,今春招人不過二十。壯士不要輕信他人之言,被騙了錢财。”
汪文言笑着解釋,“他乃孫公公義子,應沒問題。”
“哪個孫公公?”王安眉頭一皺。
魏四道:“司禮監孫暹。”
聽到這個名字,王安沉默許久,方才道:“是他啊,那應不成問題。”然後向二人拱手道:“宮中有急事,下次再詳叙。”然後上車回宮。
“糟糕,怪我,都怪我。”汪文言有些後悔地道。
魏四疑惑望着他,“汪公子何出此言?”
“到那邊酒樓,邊喝酒邊聊。”汪文言邀請。魏四沒有拒絕,他想知道汪文言那句話的含義。
兩人進了酒樓,找個位置坐下,上了兩盤小菜,叫了酒,聊了起來。
“我剛才不該提起孫公公。”汪文言帶着歉意道。
“爲何?”
“這宮裏的事,複雜萬分。”汪文言道,“王公公自小淨身入宮在内書堂(小太監接受教育的地方)學習,由于他乖巧機靈,努力肯學,成績非常優異。後進了司禮監,深受孫公公喜愛。”
魏四點頭聽着。
“後來卻不知何事兩人産生了矛盾,又恰好年幼的太子身邊缺人,孫公公便将王公公安置到慈慶宮。”
魏四不解問道:“到太子身邊不是很好嘛!”
汪文言聲音低下來,笑道:“我朝太子與别朝太子不同。咱們的皇上一直想廢了他,另立鄭貴妃之子。若不是這些年來朝廷大臣們堅持,隻怕太子之位早已不在。這些年來,無人願去慈慶宮。”
這就是“國本之争”。魏四點頭道:“我還聽說太子在宮内備受打壓,連接受教育的機會都沒有。”
“不錯。”汪文言道,“隻有郭正域大人做了幾日太子師。”
魏四笑道,“扯遠了,這些大事非咱們這些普通百姓所能了解。王公公去了慈慶宮之後呢?”
汪文言道:“王公公爲人正直,從未因爲太子被冷落而抛棄他,留在慈慶宮一直到現在。”
魏四正想問下去,突然停下,因爲正對着門坐的他看見進來一個人,這人有着可以殺人的目光。
那人顯然也看見魏四,但面部仍毫無表情,找個位置坐下。
“其實中間孫公公已有和解之意,曾幾次勸王公公離開太子,給以更好的安排。”汪文言沒注意魏四的變化,繼續道,“但王公公已舍不得離開太子,婉言謝絕。”
有時候傷害是無法彌補的,即使盡力去彌補,心中的芥蒂也不會完全解開,總有一些小疙瘩是死結,至死存在。
“魏兄,怎麽了?”汪文言見魏四突然表情有些陰沉,問道。
魏四舉杯道:“沒什麽。來,幹杯。”
汪文言笑着舉杯飲盡,道:“魏兄放心。王公公乃豁達之人,不會因爲孫公公而爲難到你的。”他以爲魏四擔心入宮後因孫暹受到王安的報複。
“自然,自然。”魏四忙道,掩飾心中的慌張。他的慌張來自不遠處那殺人的目光。
天近黃昏,兩人站起準備離開酒樓時,那人也站起,并慢慢走過來。
難道要殺我?魏四緊張起來,低下頭不敢看他。倒是汪文言盯着來人,甚爲驚訝。
漸漸靠近,那股無形的殺氣讓魏四喘不過氣。在他看過的小說中,殺手都是出手迅速,一劍緻命,要想抵擋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隻有躲,隻有逃。他瞄着桌凳,準備在對方出手前先拿起扔過去,然後便往外跑。
“黃昏……?”先開口的竟是汪文言。
魏四一愣,擡頭望見汪文言正盯着那位年輕人,驚喜不已。
那人一直無表情的臉上起了明顯變化,是笑容。“汪大哥……果然是你!”
暈菜。魏四心中自我解嘲地苦笑不止。這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哪來那麽多殺手,我想得也太多了。
“你怎麽會在這?”汪文言已上前,連拍他的肩膀,笑個不停,“個子也高了,身體也壯實了,比五年前強多了!”
年輕人憨笑答道:“那時我才十二,現在已經十七了。汪大哥,你也比那時俊秀了許多。”
“哈哈。”汪文言笑後拉着他指着魏四介紹:“魏四兄,這是我小兄弟黃昏。”
“魏大哥。”黃昏忙行禮。由于魏四未修邊幅,看上去足有三十多。
魏四忙尴尬地笑着還禮,“黃兄弟,久仰久仰。”仿佛對方很有名似的。
“魏兄,這位黃兄弟身手好是了得,五年前才十二歲就把我們那邊縣城的大惡霸萬山虎打成重傷,使他從此不敢行惡。”汪文言介紹。
“厲害,厲害!”魏四翹起大拇指。我沒看走眼,他的目光可以殺人。
黃昏道:“若不是汪大哥相幫,我還在牢獄裏呢。”
五年前,惡霸萬山虎看中黃昏他家那塊地皮,帶了數十個手下來驅逐黃昏家人。黃昏他爹上前論理,被打。十二歲的黃昏手持菜刀沖過去,他動作迅猛,緊緊追砍萬山虎,那些手下吓得在一旁不敢上前。萬山虎被追上,身中數十刀,差點斃命。
但他縣衙裏有人,以傷人罪把黃昏投進牢獄,汪文言正是這牢獄的獄吏。正義感十足的他了解實情後,便主動幫助黃昏逃出牢獄。
“出了牢獄後,你到了哪裏?”汪文言問。
黃昏并不隐瞞,“被我師傅收留,去了黃山挂雲谷。”
聽到這個名字,汪文言大吃一驚,“你師傅莫非是曹一半?”
“沒錯。”黃昏自豪地道。
挂雲谷不是山谷,是個組織,一個殺手組織。外人隻知它在黃山,卻沒人知道具體位置。谷主曹一半本名曹永連,隻因他殺人隻用半刀,故江湖上人送曹一半,他的真名卻被淡忘。
魏四見汪文言的臉色大變,好奇地問:“這人很有名?”
“豈止有名,他的名字是生與死的主宰。”汪文言很鄭重地道。
魏四沒再問下去。他已經感到這個名字帶來的壓抑。
“來京爲何?”汪文言的語氣突然變得低沉。
黃昏淡淡地道:“殺個人。”語氣是那麽無所謂,又是那麽自信。
大堂内的客人都驚訝地望了過來。
汪文言已有接受這個回答的心理準備,并未表現出驚訝。魏四驚訝地道:“你是殺手?”
“不是。”黃昏出乎意料地給了否定的回答,“我是黃昏。”
“你要殺誰?”汪文言問道。
黃昏道:“與你一起出布鋪的那位。”
我猜得果然沒錯。魏四盯着他。
殺手,不一定都很冷,但他們有個共同的特質:一直被那股無形的殺氣籠罩。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黃昏要殺的人是王安。